第85章 9
那是一片存在阴影的树林，枝繁叶茂的表象之下是多年未曾消散的黑暗，无论日夜，地上的枯枝落叶始终停留在那个他们降落于此的时间里。
今日，一道横冲直撞的金光再次点亮了死气沉沉的地表。
若是那些树叶还像人类一样存储着记忆，不知道他们之中是否还会有人能够想起三千七百年前的那道同样绚丽的金光。
那一刀，是离别的开始，而如今的金光似乎亦是如此。
硬要说唯一的不同，那便是树林阴影中的旁观者不再选择坐视不管。
机械半猫于近战法师的面前升起一道由阴影构成的屏障。那薄如单片纸张的隔断却如同只进不出的黑洞一般吞下了十几米长的岩元素大剑。
整个剑身没入其中。金色的光芒在这瞬间出现的元素立场中也发生了极度的扭曲。
空施展在小云身上的控制符文也在阴影的影响下不再生效。
小云借机解除了手中的武器符文。
可是阴影中冒出的巨龙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失控的机械半猫。
深绿色的风元素集中在巨龙的双角，扭转飞行方向的巨龙用一发头槌将机械半猫撞飞出去。
半猫一路跌跌撞撞，直到他背后突然张开的机械翅膀重新帮他找回空中的平衡。
在他向后经过的路线上，所有树干都被尖锐的机械羽翼砍断，地面一片狼藉，摩擦产生的火星飞得到处都是，要不是雾水的比热容奇高，这估计又是一场大火，大到足以把清晨天空硬生生烧成残阳与黄昏。
不过那顶楠小姐手织的绒线帽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小心被树枝勾落的帽子立刻被那些像是火元素的机械元素焚烧地干干净净。
火光耀眼，熟悉的光头上也发射出毫不落于下风的亮度。
“小云，终于找到你了。”校长利索地从龙背上跳下。
其身法之矫健完全逊色于他自我认为的巅峰岁月。
他似乎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留意那顶可怜的毛线帽子。
校长从口袋中甩出一叠印有封印符文的卡片。
阴影与卡片连成锁链，无数锁链形成一个强化过的马赛克屏障，将山顶湖面从中线开始切成两段。
小云与校长所在的这端很快便回归风平浪静。
清澈的湖水中没有一条游鱼，湖底光滑的石块一览无余，就连天上的乌云也逃走了不少，阳光继续照耀山顶，结界这一侧的机械元素已经被驱逐殆尽。
可是，即便是皇冠级别的封锁，这些花重金采购来的符文也无法完全屏蔽湖面另一头的电闪雷鸣。
震耳欲聋的雷声让校长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小云，这里不宜久留。”校长对小云说，“我们已经把其他学生都接回营地，就剩下你和空了。”
“校长，那个机械是空。所以我不能走。”小云没等校长说下去就打断了校长的话语，“我走了，就再也没人能认出空的样子。他一定会被当成机械处理掉的。他现在还在屏障的另一边等我。”
“以校长四皇级别的实力，肯定还有办法的吧？”小云无比希望身为四皇之一的校长能够帮助自己救回失控的空。
“月华那边的四皇已经将轨道炮对准于此。一旦我们撤离，那便是最后的开火信号。”佩勒姆校长全然不顾艾小姐的保密要求，把自己所知的事实告诉了小云。
“你不得不走。”叶琳娜老师打断了即将发言的校长。
变回人形的叶琳娜老师趁小云不备，绕到了小云背后的阴影中。
叶琳娜的一只人手抓住小云的左手反扣在小云身后。
叶琳娜的另一只手还维持着龙爪形态，爪子上携带的风元素锁住小云的手腕，直接掐断了小云想要用岩元素反抗的意图。
“我不走。”小云用力挣脱，可是她依旧无法挣脱握力是常人数倍的龙爪。
“保护学生是我们的职责。在我看来，现在的小云完全不具备面对那个机械怪物的能力。”叶琳娜老师好心提醒到一旁正在示意她住手的校长。
“他不是怪物，他是空，他是你的学生啊。而且，我刚才明明差一点就打赢了好吧？”小云试图向叶琳娜老师从头解释，可是她的脑子已经陷入一团乱麻的状态。
“我当然知道。”叶琳娜无意中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因为他早就找过我和校长，说是万一遇到这种他自己被机械腐蚀且你还差点打赢的情况，就让我们直接来山顶把你带走。然后……”
叶琳娜老师很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赶到山顶。
“他早在我们之前就已经进入了山谷，他还让我一直在暗中监视那个伪装成他的机械，要不是楠小姐阻止我动手，我肯定在出发前就把那个假冒的半猫给解决掉了。”叶琳娜老师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某人的不满。
“什么预言，什么星空，为什么我要在意那么多的破事啊？”叶琳娜的一肚子苦水终于倒了出来。
“叶琳娜，来自六冠的预言从未失准过。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可从来没有想要遵守自己和空的约定。”校长随手抽出他的黑色镰刀，“随便一提，打断校长的发言不是一个好的习惯，不过今天情况特殊，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我之前是说，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速战速决。皇与冠那边的问题我会摆平的。”校长一口气说道，“对于小楠造成的误会，我现在给你道歉。我会让她在之后找个时间单独把一切的来龙去脉跟你讲清楚的。”
校长察觉到自己的屏障正在被另一头的力量蚕食。
他赶忙问出了一个更加紧迫的问题：“话已至此，叶琳娜，你还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吗？没有你的帮助，小云的确毫无胜算。”
寒光掠过那把传说中的收割上万机械的死亡镰刀。
叶琳娜知道，四皇之一的校长这是要亲临战场的节奏。
“校长，我听你指挥。但是我依然反对继续将小云置于如此危险的情况中。如果小云有危险，我会第一个带她走。猫猫的话虽然不好听，可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及时止损的道理。我们不能像以前那些家伙一样永无止境地把年轻人推上这个本该与他们毫无关联的战场。”叶琳娜老师也在背后召唤出了她的那根深绿色风元素法杖。
叶琳娜把龙爪变回了手掌。
小云因此得以从叶琳娜老师手中重新拿回自己的元素武器。
“校长。”小云看着校长，她的眼神中重新燃起希望。
此时，四皇之一的艾小姐好巧不巧地连上了校长的通讯频道。
“以空目前的状态来说，假设你出手，我也无法估算这么做的成功率。毕竟，他身上的这套机械武装曾是彻底葬送了旧世的罪魁祸首啊。”艾小姐那个不满的声音从千里之外的月华传入了佩勒姆校长的通讯频道里。
“小艾，你还记得我当年对你们说过的话吗？”佩勒姆校长在通讯频道中设问道。
“不为无法挽回的败局，只为不留下我曾可以的遗憾。”艾小姐重复了一边那句被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语。
若不是校长难得地亲自提及，所有人可能都会以为这话最早是出自艾小姐之口。
“你们要是坚持如此，我也无权干涉月华以外的地方。不过有一点请你们务必注意，一旦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我的轨道炮也有它必须击溃机械的使命。那时，我可不会迁就山顶上的人是谁。六冠的预言从来没出过错误。而我也是预言中那个注定要来这里收场的人。”艾小姐在抛下了这些狠话后便离开了通讯频道。
“百分百准确的预言的确不假，可是又有谁规定了我们只能被动接受这些？这些如果六冠内部的预言终究会迎来一次错误，那我一定会让那一天就在今天。既然空不相信我们能够做到，那我们更应该好好做给他看。”佩勒姆对着空气继续说，“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自己的学生。过去如此，现在依然。”
“没错。”小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校长拍了拍小云的肩膀，郑重地说：“小云，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每个人都是抱着巨大的决心来到的这里，希望你接下来的表现也不要辜负你对自己的期待啊。”
“明白。我们一定能把空带回来的。”
“结界解除。”校长挥手解除了那道即将崩塌的结界符文。
然而，在结界消失的片刻，那个完全被机械武装控制的半猫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将先攻的策略贯彻到底。
“我感觉到了啊，你是自称四皇的败类之一吧？与六位叛乱的骑士狼狈为奸，把一统的帝国搞得四分五裂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们！”一个低沉地不像空的声音从机械半猫的口中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校长也没有趁机出手。
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甚至还略带同情地说道：“我对你的评价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你还能正确地认知到现在的时间吗？那个杀戮与仇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千年不止了吧。”
“先王已逝，此间光景毫无存在的意义。”机械有陷入疯狂的趋势。
“可是，这不正是她想见到的未来吗？”校长面无表情却一语戳中了机械意志的痛楚。
“我是首席骑士的意志化身，帝国伟业即是我不可违背的使命。机械武装是我等凡人抗衡宇宙规则的唯一途径。任何反对的声音都不过是自私自利之人的话语。”说完，机械半猫的背上羽翼中显现出数十枚填充着滚烫机械元素的弹头。
“吾辈会亲自纠正那些偏离了轨道的过去与未来。”
“我总算是明白初代六冠之首为何将你抛弃于此了。果然对你们这些机械脑袋来讲，王座之上的谁一点也不重要，个体的想法也不重要，重要的竟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自我陶醉之情。”佩勒姆校长无奈地摇起了头。
“还有啊，不要以为自己附身在冠首的武装上就自说自话地把自己当成这个时代的冠首。”校长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冷漠。
“说到底，你就是一片强加于人的执念罢了。”校长抄起武器对那个机械声音说道，“三千七百年过去，这种令人作呕的想法居然还是没有改变。”
“胜者书写的事实即是无可挑剔的正义。”机械半猫并不打算在口头上和擅长辩论的校长一较高下。
飞弹的目标在一瞬间便锁定在了校长的那颗闪亮的脑袋上。那些机械元素导弹从四面八方向校长袭击过去。
叶琳娜挥动手中的深绿色法杖，口中念念有词：“风型，强袭。”
满地落叶被强烈的风元素再度掀起，分成十几股浪潮，飞速贴在发射过来的机械导弹上。
接着，叶琳娜向下挥下法杖，绿风从法杖的顶端奔涌而出，如蚕茧般裹住了每一发全速前行的飞弹。
叶琳娜大喝一声：“风型，落。”
所有的飞弹立刻受到了风力的牵引，一个个地提前降落在三人阵地的前方。
即便小云及时为校长和叶琳娜老师撑开了护盾，她也没能挡住飞弹落地时的一连串爆炸。
校长侧身拉住小云，在爆炸发生的前一个瞬间躲入了阴影之中。待到爆炸没了声音，他们才从另一棵树的投影下再次传送出来，而叶琳娜老师也提前再次布置好了用于隐藏元素立场的隐蔽符文。
透过薄薄的一层结界，小云看见机械半猫张开翅膀，企图与以天空为主场的巨龙一较高下。
火花与风暴来回撕扯，你来我往之间，整片天空下呈现出无数的残影。
“小云，叶琳娜老师的火力支撑不了多久，我们要尽快行动。”校长隐约感觉到机械元素的力量开始占据上风。
“想要毁掉猫猫的方法很多，而能够救回猫猫的方法却只有一个。”校长觉得现在终于到了要把一切都告诉小云的时候。
“把那顶头冠击落，他的机械武装便会短暂地停止运转，如果猫猫的意识还存在，他应该能趁此机会彻底压制住那股被我们削弱了的恶意。”
“万一他没能醒来……”小云知道，一向严谨的四皇与六冠是不会去用概率赌博的。
校长刻意扭过头，没有继续直视小云的目光。
他没有犹豫，只是小声地说道：“那就是我刚找到你时说的那种情况。预言中该有的轨道炮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发射。届时，我会带你和叶琳娜离开。之所以我坚持要留下，是因为我还想尽我所能地去尝试，我和你一样，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弃那只没有虎牙的猫。”
“校长，我可以找机会出手吗？”小云也发现空中的巨龙有些招架不住飞天机械猫的攻势。
半猫留下的残影数量正在不断地增加。巨龙的控制范围已经由原先的整片天空收缩到了只剩下小云和校长头顶的这片区域。
“就快有机会了，等下听我指挥。你专心聚集元素。”校长背倚树干说道。他紧闭双眼，指尖点在树木的阴影中，借由空中巨龙的阴影，校长开始推算起机械半猫的飞行轨迹。
一道刀光掠过巨龙的双目之前，早已做好觉悟的叶琳娜与双眼无神的机械半猫四目相对。
叶琳娜自知这刀必中。
她在心里默默念道：“小云，我尽力拖延时间了。你要加油，不要和我一样留下本可以去做什么的遗憾。”
谁知就在此刻，半猫的刀锋一转，原先笔直向前的飞行路线急转直下。
机械半猫的表情也变得完全不受控制。他用一个自带回声的声音对下方的树林大喊：“我找到你了。”
“龙小姐，这就是你始终不肯让出的领空吗？你藏不住那两个必将被我狩猎的目标的。”
机械半猫的话音未落，校长早已在不知何时从阴影中飘回了小云的身后。
他轻声在小云耳边说道：“小云，动手。”
“岩石重斩。”小云跳步向前，向上举起法杖。
漫天尘土萦绕在法杖顶部，砂砾摩擦产生的碎屑如透明的雪花，岩元素笔直地插入天空，捅破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雾图层。
金色光芒从剑刃的一侧滴落下来。小云手臂上展现出了与武器召唤符文共鸣的线条。
这一瞬间，佩勒姆校长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整天摆弄大剑的小朋友。
此刻的金光似乎比那时的光芒更加耀眼夺目。
因此，校长不禁在心里想到：“明，你的女儿今天已经完完全全甩开了同年龄的你。”
这时小云目前掌握的最强招式。她从入学之初就磨炼的各种大剑技巧也终于在这父亲传授的绝技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曾几何时，这也是明在成为四皇之前的最强杀招。
当时能接下这招的人，无一例外地都在后来一步步加入了最顶级的符文师行列，不少人也最终和明一起登上了众人仰慕的皇与冠的宝座。
臂架断裂的机械半猫已旧没有放弃抵抗。旺盛的机械元素仍然在他那发光的元素尾巴上尽情燃烧。
机械元素变化出的尖牙利爪绕开重重阻拦视线的杂物，毫不犹豫的把目标切换到了光芒聚集之处。
校长推测，胜负很快就会揭晓，但是，一些场外的插曲似乎打断了这位初始之皇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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