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梦似梦,梦非梦
是夜,明日就要启程了,丫鬟们进进出出仔细盘点行李箱笼。
苏沫却懒懒的腻在李氏怀里,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想嘱咐的话太多,不放心的太多,可一时间却不知道从何开始。
母亲的怀抱太温暖了,令她软弱,令她溃不成军,她怕悲剧重演,她怕明日一别今后再无相见,她太怕了……
她不过是蜉蝣,如何撼动庞然历史?
李氏感觉女儿异常,轻轻推她,“多大人了,还撒娇?叫女婿看见像什么样子?”
苏沫把头埋起来,闷闷地说,“他去面别友人了。”又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与母亲说。”
没过多久,耳边渐渐静了。
苏沫从李氏怀里爬起一旁从一旁木箱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木匣。
“娘,把这个收好,若是有意外……就让哥哥带你们火速离开。”
李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那木盒,只见那盒子平平无奇,甚至糙的有些刺手,但盒子里东西却惊的她险些脱手。
“这……这是什么?”李氏双手颤动地翻动这盒子里的这叠纸。
地契、房契、路引……
“你从何来?我竟不知你胆子现在这么大了?你知不知道伪造路引是要……是要……”李氏怒极,伸手狠狠打在苏沫的肩膀。
这一掌看着重,可是隔着厚厚的冬衣,落在苏沫身上已经卸了不少力。可她仍然觉得李氏这一掌打在了她的心里。
她顺势跪下,仰着头,“娘,这东西你一定要收好。若是他日父亲真的有所不测,罪及他一人便是万幸。可若是……母亲一定早早做准备,这盒子里的东西便是咱们全家最后一道保命符。”
苏沫双手紧紧抓住李氏的袖口,“母亲便是觉得我是危言耸听也好,胡言乱语也好,但都请母亲今后好好保重,多行善事,广传善名。女儿在京一定尽心斡旋,力保全家平安……”
言已至此,泣不成声,苏沫双臂落下,缓缓拜去。
“你这孩子,你究竟在瞒着我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父究竟怎么了?我早觉得你此番归来,有些不对。是你在京中听到了什么消息?你这孩子是想要急死我吗!”
李氏拽起苏沫,想将女儿的神情看个分明。
苏沫自知已露马脚,她望着李氏急切的眼神,沉默片刻,道,“娘,梦似梦,梦非梦。非我不肯,只是如今我们苏家已成他人棋子,数万只眼睛盯着我们。我们只有装作不知,暗中行动,稍露马脚便万劫不复。”
“你是说你的梦……是真的?”李氏瞪大了眼睛,脸颊两侧紧紧崩成一条直线。
“是真是假已无从分辨。娘,您若信我,就把这个秘密藏到肚子里,千万千万不可慌张行事。”
母子俩这厢正说着悄悄话,迟墨那边却也灯火通明,几人团团围坐,各怀心思。
“茂行,他日再见,便是你大仇得报之时,我也算对得起老友了。十几年过去了,一想到当日情景我这心里仍旧有愧啊……”
十几年过去了,杨望山仍记得当年,待到他收到陈家密信,前往靖州时,陈家宅院已被重兵把守,陈氏小儿早已不知所踪。
杨望山没日没夜,几经曲折终于抢在官府之前先行在城中的一间破庙内找到迟墨。饿了好几日的九岁小儿,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地窝在一堆杂草下。
如今,昔日小儿已长大成人,杨望山老怀欣慰,他舒了口气,拍了拍迟墨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姑父大恩,迟墨没齿难忘。这些年没有姑父鼎力相助,也就没有茂行今日。”
说着,迟墨深深地行了一礼。
杨望山扶起他,当年那个还不及他腰部的小儿如今如今已经高了他一头还多,再也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好孩子,好孩子。只是姑父尚有一事不放心……”杨望山捻着胡须,沉吟道。
“姑父请说。”
“茂行啊,你可知我与你父为何多年未见,但感情不变?”杨望山润润口舌,继续道,“你父是个知大义明是非之人,与坦荡之人交心,我放心。可你父也有缺点,他太过重情重义,心太软。当日若不是他念苏建木是他旧时同期,不曾加以防范,也不至于被这奸人所害。”
“茂行啊,这些年你虽相貌似母,性子却越发像你爹了。不,你比他更聪慧也更沉稳,你的前程也必将光明。可是,姑父必须提醒你,你可不要犯了你爹的老错误啊。有些情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迟墨深知杨望山言下之意,可……感情的事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这些日子,他时感自己像个愚笨的治水者,越堵洪水越大,眼见它以滔天之势浩浩荡荡而来,冲毁堤岸良田,他却无可奈何,挣扎不得。
只是……迟墨不愿多说,他道,“叔父说的是,茂行心里有数。”
迟墨不敢在杨家多留,与杨望山话别后便匆匆回了苏府。
夜已经深了,苏沫的院子里却还亮着灯,迟墨心下一松,他加快了脚步。
打帘一进去,却见屋内只余一个铺床的小丫鬟,迟墨皱着眉头,挥手叫小丫鬟先下去。
细听才发现屏风后水声,迟墨大步绕过去,见苏沫穿着寝衣正在净面。
迟墨放松了口气,明知这是在苏府,他不知自己在怕什么。
“怎么了?”
见苏沫诧异地看着他,他递几块帕子给她,就像她曾经对他做的一样,“没什么,青竹她们呢?突见陌生人还以为你不在。”
苏沫用帕子遮住发红的眼眶,声音尽量平缓,“青竹还在盘点行李,青菊与小萄被余妈妈叫去了。”
“你哭过了?”迟墨显然听出了不同。
见藏不住,苏沫索性撇下帕子,转身出去,闷声道,“舍不得罢了。你换衣服吧,我叫人进来换水。”
迟墨将一切收拾好时,苏沫早已侧身躺在里侧,像是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的上了床,吹灭蜡烛。
黑暗中,他盯着苏沫的背影片刻,见她不为所动,他泄了气。
他道,“非我要你急着回去,只是出了正月其余时候我不好请假。回来时,好歹有二哥照应,若是你独自一人我怎能安心?何况……”
何况……入了春京中就要大变了,我怕你路遇不测。
苏沫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竟会得到迟墨的解释,回想旧年三月,她初初重生,伤感未好,连绵数日,他也不过是一句,“你受苦了”。如今他却如此低声下气,真真叫她大开眼界。
“何况什么?”苏沫翻过身,两双明亮的眼睛对视。
“何况,我想你了。”迟墨一把搂过苏沫,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千般掩饰,万般借口,都不过为了这三个字。
是的,他想她了。这想念跨过十几年的恩恩怨怨,跨过他与她的是是非非,跨过大山大江,将他引到她的身边。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了。杀父之仇不敢忘,可这要命的思念他更丢不掉,忘不了。
这一刻,月朗星稀,屋内静的只余二人交颈的呼吸声,迟墨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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