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晋

苏建木回来的那天，苏沫不在家。

        杨家到底与迟墨有抚养之恩，又与苏家世代交好，于情于理苏沫总是要多来看望孝敬才是。况且杨如意提前出嫁总归是个意外的变故，不弄清楚苏沫心底不安。从杨如意目前对她的态度来看，怕是印证了她之前的想法，这门婚事另有蹊跷。迟墨现在在青州的势力究竟发展到何种地步，竟能逼迫杨望山将爱女的婚事妥协？

        苏沫蹙着眉，她原本以为迟墨前世之所以能查清当年之事，主要依靠杨家在青州的势力，可是如今看下来，她怕是又想错了，迟墨的本事不容小觑，她必须更小心谨慎才行。恍惚间，苏沫下了马车，刚刚踏进苏府的院门，常跟在刘氏身边的小丫鬟就迎了上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苏沫的眉头更皱了。

        还没等走到正厅，就被守在门口的刘氏拦住了，“都听说了？”

        苏沫点点头，她看着前方紧闭的门窗，房门口的丫鬟婆子统统不在，若竖着耳朵仔细听还能听到细碎的嘶吼声，哭泣声和瓷器破碎的声音……

        苏沫问道，“里面都谁在呢？”

        “该在的都在呢，今天绸缎铺子里有点事，二爷和三爷都出去的早，没碰上。”刘氏侧着身子，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扶着腰，长时间的站立使她的腿有些酸麻。

        苏建木这次回来都没提前跟家里打声招呼，一看就是临时起意，看来这笔钱真的如刘氏所说一般非同小可了。

        那日，她去了刘氏房里，刘氏取出绣了一半的红肚兜，“这料子还是咱们铺子新进的江州云锦呢，细滑柔软，做内衬最适合不过了，母亲也给你留了两匹，改明儿我叫人给你送去。”

        苏沫笑着点头，接过那红肚兜，贴合手掌感触，“是不错。江州布料难得，看来三哥这是找见好门路了，娘肯定高兴极了。”指着那绣了半截的祥云，道，“嫂嫂说的可是这里？”

        刘氏拉着她坐下，递了根针，抱怨道，“可不就是这儿吗？这个云尾总也绣不好，你哥哥笑我绣的是兔尾巴，你说气不气人！”又招呼小丫鬟上了苏沫爱吃的绿豆糕、荷花酥，道，“快尝尝，厨房新做的。都是托人介绍的，也不知可不可靠，江州那边没个准话，你哥哥不敢托大，也没敢跟母亲细讲。”

        “哥哥这是在为嫂嫂肚里的宝宝挣前程呢，若是我们苏家的铺子能在青州卖云锦，想必收益要翻几倍不止呢，日后嫂嫂在家里也能更好过一些。”苏沫笑着接过针线。

        那针到了苏沫手里，灵活的如同有了灵魂，穿针走线间，一朵祥云悄然成型，引得刘氏惊呼不已，“妹妹果真手巧，这针法简直得了母亲真传，也难怪你哥哥平日里总笑话我……”

        说话间，刘氏的贴身丫鬟冬阳提着一篮鸡蛋走进来，那丫鬟眼睛略小，笑起来像两个弯弯的月牙，冬阳朝她二人行了个礼，从篮子里举起一颗鸡蛋笑道，“奶奶猜猜这是谁送来的？”

        刘氏与冬阳对视了一眼，故作吃惊道，“可是那村妇吕氏？”

        冬阳笑着点头，“正是她。”

        苏沫见她二人做戏打哑谜，知道这是要说正事了，会意一笑，十分上道的问道，“嫂嫂你们说的这个吕氏是谁？”

        “说起来，这人还与妹妹你有关呢。”刘氏见成功引得她好奇，也不拿乔，继续道，“前几个月洪涝频发，河道下游的庄稼全都遭了殃，农民没了土地就如同塌了天。这老天仿佛漏了个大洞，瓢泼大雨阴绵不断，一时间青州城内难民四涌，城内城外饿殍遍野。”刘氏接过冬阳手里的石榴，笑道，“多亏妹妹心善，母亲看了你的信后，立刻以你的名义派人在城里城外施了粥棚。这吕氏的孩子饿的像小猫似的，多亏了咱家的粥棚救济才捡回了一条命。吕氏对咱家感恩戴德，就差没亲自到母亲面前磕头谢恩了。只是咱做善事，本就不为名为利，母亲不许她来，又许了她些救命的钱粮，让她安心回去给孩子请个郎中治病。吕氏心怀感激，这几个月约莫是孩子病好全了，便经常与咱家后门送些她自己种的小菜，今儿个怕是知道你回来了，特意送进来的。”

        “竟有这种事？”这回苏沫是真吃了一惊，原本施粥也只为图个心安，没想到竟真能救人性命，苏沫放下手里的针线，连连招手，“快去把她叫进来。”

        刘氏把圆滑的鸡蛋放到她手里，笑道，“你啊，先前我怎么说来着，母亲不许她进来谢恩，不然落到外人眼里该说咱们苏家作秀了。”看着那鸡蛋一颗颗新鲜干净，心想定是吕氏洗过后方拿来的，刘氏看向冬阳，“这么好的东西可有给母亲送去些？”

        冬阳知道刘氏这是要避开她，有话单独对苏沫说了，她故意打趣道，“还没呢，人家点名要送给姑奶奶，奴婢可不是要先拿来给姑奶奶过目才是？”见苏沫作势要打她，冬阳连忙侧身假意躲了一下，笑道，“奴婢这就给太太送去。”

        冬阳走时从外面关上了门，屋内顿时又只余她们二人，刘氏轻声道，“其实那日母亲刚收到你的信就立刻派人准备施粥事宜，事关人命又是菩萨托梦，可马虎不得。只是，那日夜里父亲派人抬了个箱子进来，起初是放到梅姨娘那儿，后来听说了这事，和母亲大吵了一架，不许母亲施粥。父亲说的在理，那时各地知州富商没一家做此事，咱家却先开了头，别人该如何看咱家？定会在背后乱嚼舌根。再则咱们苏家刚分家没几年，不比从前，城里城外都是难民，仅凭咱家一家之力，不仅不能带来多少帮助，想必还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后来父亲大概为了安抚母亲，就又派人把那箱子抬到了公中，由母亲保管。”

        苏沫和刘氏对了个眼神，这箱子里装的恐怕就是梅姨娘盗取的那箱了。

        刘氏喝了口水，继续道，“说来也奇怪，过了没几天，你姑太太就来了，杨太太说想和青州城的几家大户都商量商量，各家出几个粥棚救济难民，也算是积德了，她来问母亲同不同意。毕竟母亲是知州夫人，此事还需母亲牵头才是，就这样母亲和杨太太又联系了几位夫人太太，这粥棚才办了起来。”

        杨太太？苏沫大惊，莫非……迟墨看过她的信？这太可怕了……不，那封信是她派苏强亲自寄的，她看着送出去的，迟墨不可能看到。苏沫拧着眉，如果迟墨没有看过她的信，那事情就更恐怖了，苏沫不敢想，如果她的一举一动迟墨都能猜得到，那她还谈什么复仇，她怕是这辈子永远都无法逃脱迟墨的五指山了。

        刘氏见她面色惨白，不知她心中所想，犹豫了一刻，把声音压得更低，“我……我偷偷看过那箱子，里面装满了银元宝，只是……那银子底部印了个字。”

        刘氏吞了吞口水，“晋。”

        那声“晋”字刚落地，苏沫倏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刘氏，希望能从她的眼中看出犹豫，不确信的神情。然而刘氏目光清澈坦荡，没有丝毫作伪的的痕迹。

        苏沫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刘氏的院落的，她惊慌极了，害怕极了，苏建木与迟墨的前尘往事不论如何，她以为至少在贪污赈灾粮款一事上，她还是可以尽力去弥补一二的。可是她没想到她父亲的胆子竟这么大，私造官银罪可当诛啊！更何况苏建木还私自藏匿，苏沫不敢想，若是被发现了，她一家该当何罪！思及至此，明知道刘氏是好意，她仍旧忍不住怪罪与她，若她不将梅姨娘运钱之事告知母亲多好，如今这钱简直变成了烫手山芋，留不得，又怕苏建木处置不当反而被抓了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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