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试镜的房间不大，门口的对面有扇窗户，却被缎红色的厚丝绒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全凭头顶上明晃晃的吊灯照亮，吊灯下映着一张张妆容精致的面孔，她们依试镜的角色不同，被安排在不同的位置上，而主角这边，姚恩似乎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大制作电视剧的主角试镜人选除了姚恩还有两个，都是她能叫的上名字的当红流量小花，二人穿得都是日常简约又绝不失气场的连衣裙，镶了钻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像高贵的天鹅行走水面一样优雅轻盈。

        而姚恩的穿搭却和她们完全不同，她是在认真读过台本后选择的服装。

        这部《莺飞草长》讲述的是女主角应莺的成长历程中经历过各种磨难最终苦尽甘来的故事，姚恩拿到的试镜剧本是大学时期的应莺拒绝陪酒挣钱而父亲遭遇家暴的场景。因此，她特意选择了普通又便宜的学生穿搭，甚至在试镜之前偷偷喝了一小杯啤酒，想更好地表现出应莹醉酒后仍保持理智不屈坚定的模样。

        她起初想，大概是这两位流量小花全凭演技就可以演出这段戏的效果，不需要额外的服装化妆加成吧，而等到她们两个试镜姚恩才发现，她的剧本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两位小花的剧本是应莺摆脱原生家庭步入社会后，在公司的年末晚会上偶遇男主的场景。

        可她们三个试同一个角色，应该也是试一样的戏才对，怎么可能会这样呢？

        “下一位，姚恩，来。”

        她头脑开始发昏了，对于之前从不喝酒的人来说，一小杯也足以麻痹神经。她恍惚抬起头，发觉在场的人目光都聚焦在来自己身上，连同刚刚两位小花也是，她们的目光中不仅是惊讶和疑惑，也有忍着不笑的嘲讽戏弄。

        姚恩摇摇头使自己暂时清醒下来，抿抿唇走到房间中央，酝酿片刻，轻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小镇的雨夜格外绵长，在居民几乎搬空的老旧居民区，应莺躲在狭小的房间中，背靠着墙裹着被子，双目湿润着浑身颤抖，房间的门外是轰隆隆的敲门声。

        “应莺！出来！”一个声音粗犷的男人一下一下敲着门，刻意放缓了声线，“莺莺，出来吧，爸爸最近有段时间没回来，刚刚是太想你了才想让大家一块喝点酒，你出来我们一块吃个晚饭好不好？”

        男人佯装好声好气地劝着，应莺咬紧了下唇不出声，身上却抖得更厉害，刚刚在餐桌上被几个陌生人强行灌进的一杯酒惹得她现在头突突的疼着，慌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啜泣和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大，被门外忽然气急败坏的男人打断。

        “应莺，你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老子白养你这么大，你心里全是你那个婊子妈，一分钱都不愿意替老子挣，你看我不进去打死你！”

        话音刚落，应莺房间的门就被什么东西重击，“咚咚”的声音仿佛能把整个屋檐震塌，应莺觉得自己的床都在跟着他击打的动作摇摆，恐惧涌上心头，她抬起胳膊抹了把眼泪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窗户边朝外看了看。

        她家在二楼，跳下去的话，应该不会死。被酒精麻痹的大脑难以正常思考，她头昏脑胀，想着只要不再被爸爸打，怎么都好。

        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大，“咔哒”一声，是她房门的锁被砸烂了。

        来不及了，应莺“唰”一声打开窗户，还没来得及跳上书桌，就被身后一只粗粝的手拽回房间，她后脑勺一痛，嗡嗡作响，整个人被扔在冰凉的地板上。

        “狗娘养的东西，我”男人抬起手。

        姚恩知道，接下来是一场挨打的戏，她要表现出应莺的坚韧不屈。

        她缩在地板上紧闭双眼，等在男人巴掌落下来的同时酝酿着一会儿感情上的爆发，而就在她感受到脸庞附近气流涌动，情感上的高潮即将到来的时候，“吱呀”的推门声打断了这间房间中所有的动作。

        随后，是严逞那道放纵慵懒的声线从门口处传来。

        “佟导，打扰了，抱歉。”

        他嘴上说着抱歉，语气中却全无道歉的意味，反倒一副主人公的模样大摇大摆靠在了门框，看着已经入戏的姚恩躺在地上缓缓睁开迷茫的眼睛。

        酒精的作用仍在发挥，她双腮有些泛红，眼眸湿漉漉的，看向严逞时目光不聚焦，懵懵懂懂。

        他勾了勾手，“小姚恩，出来。”

        听到当红影帝众目睽睽下叫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群演的名字，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唯独姚恩心里凉了一截，连酒都醒了三分，看着严逞那张漫不经心的脸，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被他随手扔掉了。

        她刚刚在戏中酝酿的眼泪险些要淌下来，幸好她用力忍住，晃晃悠悠动作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不情不愿地站在原地看了他眼。

        佟导也一时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看了眼姚恩，长着简桃的脸，看上去比简桃柔弱顺从许多，心想这或许是严逞养的人。

        只是奇怪，从没听过严逞也爱玩这个。

        姚恩知道自己今天的试镜已经到此为止，却迟迟不肯往严逞那边走过去，直到她余光看到佟导冲她点点头，示意她跟严逞出去，也暗示着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被砸在手里了。

        礼堂的背后是块诺大的空地，这里曾经是个小学，空地就是小学的操场，四周是稀疏的树木和灌木丛，今晚不似前几天那么凉爽，空气闷热，让人喘不上气了，像是要落雨了。

        姚恩抬手扇了扇风，想借此清醒下来，扇出的风却也是闷热的，让她感觉自己像一头栽进酒缸，鼻尖的酒精味道仍在弥漫，四周还蒸炉一样隔绝空气，她的脑袋又晕又痛，几乎炸开。

        严逞抱着胳膊在边上睨了她片刻，见她仍清醒不过来，嗤笑了声，“值得吗？”

        姚恩扇风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蹙着眉抬起头，面上红扑扑的，平添几分可爱，语气却不怎么和善。

        “怎么不值得？”

        “这是简桃给你下的套，你看不出来吗？”严逞慢条斯理地朝她靠近两步，轻眯起眼眸，“你当然能选上，因为你选的根本不是主角，是主角的替身，而今天去的另外两个人都会落选，主角早就内定了简桃，等你进了组就是任她摆布。”

        他嗤笑一声，“挨打的戏，落水的戏都是你的，可谁会知道你？她的团队还会给她塑造一个敬业的人设，你呢？从做群演，到做幕后的炮灰，你会被她压得永远没有露脸的机会，这是你想要的吗？”

        许是借了一丝酒劲，向来好脾气的姚恩心里竟然涌上怒意。

        “我不任她摆布，难道就要去任你的摆布吗？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不是为了利用我吗？刚刚大庭广众把我叫出来，也找人拍照了吧，什么时候发？发完给我多少钱？”

        她说完，自嘲似的笑笑，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激怒了严逞。

        男人一改方才懒散的模样，目光微暗，森然说道：“你这样想，是吗？在你眼里，与其答应我给你开出的条件，还不如被娱乐圈里浸染十几年的简桃算计一辈子？你以为你沾上她还甩得掉吗？”他冷笑，“当然甩得掉，等你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

        姚恩毫不示弱地反击：“那我应该谢谢她，让我知道自己还有价值。”

        “这是你的价值吗？”严逞咬牙切齿，恨她单纯，恨她傻，恨她想不清楚，“姚恩，你的价值不是你长得像简桃，是你自己，你这个人本身，你明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价值放在别人身上？”

        姚恩忍了许久的泪再也兜不住，堤坝崩溃一般宣泄而出，酒意上头，她正好借着机会发泄一回。

        “以前我身边的人都知道我叫姚恩，可是从我初中起，一切都不一样了。陌生人开始对我指指点点，问我和电视上那个女明星是不是姐妹，后来我长大了，有人直接问我是不是就是她。我明明也有我自己的名字，有我自己的故事，可是没有人在意，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和简桃长得像的女人。

        有时候我觉得她的名字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身上，有时候我觉得这个名字像树荫一样在保护我，仗着这张脸，我做了很多次群演，要不是我长成这样，那些导演不会给我机会。”

        她说着说着抬起眸子来，眼里全是清明和不服输的坚韧，将眼睛瞪得大大的，试图拦住流出的眼泪，连带着嘴唇都抿紧。

        严逞看着这双澄清的眼睛，只觉得真奇了怪了，这似乎是他消气最快的一次。寰市严家的儿子，从小被全方位的宠爱包围，脾气出了名的臭，发起火来像脱缰野马，谁也拉不住，这次气却倏地消了大半，向来毒辣的嘴说不出一句重话了。

        看着她哭，严逞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四周张望了几下，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半天才往姚恩的方向又走了几步，“那我给你在合同里加个条件行不行？我给你在娱乐圈里的一席之地，以你自己的身份。”

        姚恩一抹眼泪，低着头带着哭腔，语气上却绝不认输：“光说有什么用，有本事带我去签合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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