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满地绿豆
阿保亲王,说道:“据我所知,元和元年(806),遣唐使第四船判官,高阶远成一行达到长安,空海撰写了《与本国使请共归启》,要求提前回国弘扬密教。高阶远成代为上奏大唐皇帝获准,遂与空海辞别长安,三、四月间抵达越州。空海虽然已得经疏‘三百余轴’,犹叹‘人劣教广未拔一毫,衣钵竭尽不能雇人’,遂呈《请越州节度使求内外经书启》,恳求越州节度使馈赠‘经律论疏传记,乃至诗赋碑铭、卜医五明’。是年八月,遣唐使船从明州出发,十月抵日本太宰府。总计空海在大唐滞留两年多,为惠果大阿阇梨的泻瓶弟子,密教第八代法脉传人。带回的经律、论疏、传记,乃至诗、赋、碑、铭、卜医五明各种学问的汉学书籍,甚至唐国的衣饰、器皿、用具、物产、种子、工匠、艺人……凡此种种,不计其数。”
安倍真胜不由得惊叹佩服,说道:“空海竟然能说服越州的节度使赠书。”
阿保亲王又是一笑,说道:“安倍大人不必惊讶,空海其人的确非同凡响,当日遣唐船蒙受海难,漂流至福州,身份证明文件散失,遣唐使一行人被拒绝入京,是空海代遣唐使写下《为大使与福州观察使书》、《与福州观察使入京者启》,众人才获批准前往长安。”
安倍真胜,不禁说道:“空海此人果然特别,我真希望能早日与他相见,与他相会。”
阿保亲王,说道:“安倍大人有所不知,就连唐帝也对空海青睐有加啊。”
安倍真胜,惊讶的问道:“你是说唐帝?”
阿保亲王,说道:“正是!空海在唐留学时,长安宫墙上有王羲之手书真迹,但已脱落缺字。唐帝请空海补之,空海口衔一笔,左右手足各持一笔,同时挥毫,瞬间而就。唐帝观之,与王羲之毫无二致,从此称空海为‘五笔和尚’。此事是橘逸势亲口所说的。”
橘逸势出身名门,与空海一同入唐,一同回国,安倍真胜知道,他的话不会有假。
阿保亲王,说道:“听闻唐帝对空海赞誉有加,并且御赐了数件宝物,其中还有起死回生之物,但当中到底有什么宝贝,需向空海本人求证方才知晓。”
安倍真胜与阿保亲王此番对话,令他感到空海真不可思议,不由得说道:“空海其人真奇人也,难怪天皇陛下这么倚重他,有他在,的确能为陛下分忧啊。”
阿保亲王望着安倍真胜,皱着眉头,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说道:“安倍大人你可真是宽心啊,天皇陛下倚重空海,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担忧?没有一丝为阴阳寮与自己的前程担忧?”
安倍真胜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自己怎会没有考虑到这点呢?向阿保亲王打听空海的事,就是为此。
只是光顾着听空海的事迹,不知不觉中被空海所吸引,无意间竟然流露出对空海的景仰,将自己与阴阳寮置身事外。
阿保亲王这样问,实在令人不好回答,还是将话题岔开为好。
安倍真胜没有回答阿保亲王的问题,抬头望向院门说道:“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人出来相迎。”
是啊,真有点太久了!
两人不知不觉间也倾谈了一段时间,这院中却没再见到一人,那小婢女也好像消失了一般,实在令人感到奇怪。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风声戚戚,寂静无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妥……
着实不妥……
大大的不妥……
安倍真胜与阿保亲王互相对望了一眼,齐声叫道:“糟了。”
万一上皇女眷出事,嵯峨天皇怪罪下来大家都担当不起。
阿保亲王大声下令,喝道:“快,进去保护上皇女眷。”
站在门边的那个士兵,一马当先就冲进了庭院,士兵们一涌而上,陆续冲入院中。
这个院子并不大,眼看着士兵不断冲进去,源源不断,这院子怎么可能容纳这么人?
安倍真胜与阿保亲王身边,只剩下数十个士兵,他们是保护阿保亲王的亲兵,绝不会轻易离开阿保亲王身边。
不妥……到了此时,所有人都感到不对劲了。
这不正常,数千人进入了院子,竟然无声无息。
这么多人都冲进了院子……
这么多人都消失在院子中吗?
大家面面相觑,惊讶不已,心惊肉跳,却不敢多言。
兵卫府的士兵是保护内里的御亲兵,都是千里挑一经过御选的,无论战斗力、作战经验、团体合作,都经过严格训练。
若上遇到敌人,必有一番恶斗,绝不可能无声无息的。
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
是什么样可怕的敌人?
数十个亲兵将安倍真胜、阿保亲王围在中间,保护起来,不敢妄动。
一时之间,进退失据,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可能耗在这里,连院门也未入,便认输了么?
不可能!
上皇女眷出事,天皇怪罪下来,也是死路一条。
横竖都是死,且冲进去斗他一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必定是着了对方的道。
这显然不是士兵们可以应付的东西。
阿保亲王向安倍真胜问道:“安倍大人,你看这如何是好。”
安倍真胜说道:“亲王大人,留在这里不安全,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一齐进去,齐心合力将上皇女眷救回皇城内里,你紧跟在我身边,千万不要走散,一切小心。”
阿保亲王不由得心中一紧,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一切听从安倍大人安排。”
旦见安倍真胜嘴唇轻轻颤动,口中念念有词,却没有发出声音,显然是在施法。
虽然不知道他念诵的是什么,却已经让阿保亲王紧紧提着的心略略放下。
亲兵们结成方阵,将安倍真胜、阿保亲王护在中间,踏着大步,一步一惊心,向院内进发。
经过院门,进入庭院中,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周遭空荡荡,只有树木随风而动,发出轻轻的沙沙之声。
院子是那么的寂静,好像没有任何人来过,没有一丝人气,没有一丝动静。
数千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这是不可能的事,却是真实的发生……
之前进来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要将这么多人同时杀死,不留下半点痕迹,甚至没有半点声音,很难。
这里肯定发生了什么……
肯定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呢?
院子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无法想象是这么的寂静。
大家本以为进来之后必有一场恶斗,生死之博……却没料到是这个情景。
气氛变得分外的诡异……
久经战阵的士兵们,紧张得直冒冷汗。
亲兵们将方阵,转变为圆阵,紧密的围在一起,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太刀在手,箭在弦上,却无用武之地。
院中,树木婆娑,树影摇曳,放眼望去,树影中露出屋檐的一角。
大家不敢分散,放缓脚步,慢慢的,警惕的向那屋子走过去。
屋子并不远,看上去只是十丈之遥,一众人向之靠近,慢慢走进庭院中间。
这个院子,中间是一个水池,水池另一侧树木繁茂,屋檐从中透出。
与水池一池之隔就是主屋。
相隔着水池,竟然过不去,并不是不能走,而是无论怎么追赶,屋檐那方总是遥不可及,如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仿佛如捉迷藏,这边在追,那厢在跑,一众人如同坠入迷城。
更如跑步机上的小仓鼠,不断跑动,身不由己。
“停!”
安倍真胜停止了咒诵,说道:“大家停下来,我们已经陷入了幻境中,不要再乱冲乱撞,这样只会耗损精力。”
一众人在安倍真胜的命令中停下,大家警惕的望着四周,等待着安倍真胜的号令。
安倍真胜忽然觉得,脚上好似踩到了什么东西。
这些硬硬的小颗粒,是小石子么?
俯身向下望去,是一粒粒青青绿绿、滚圆滚圆的小东西,拾起拿在手中仔细一看,原来豆子。
是绿色的豆子。
翠绿、翠绿的绿色豆子。
踩到了的是……?
绿豆。
绿豆只是平常之物,遗落院中并不为奇。
只是……
安倍真胜向地上望去,地上是一片绿色。
此时已值深秋,庭院草木皆枯萎,怎可能有此翠绿之色?
安倍真胜心中一惊,登时呆在当场。
众人正等待他的命令,阿保亲王见到他忽然不做声,连忙问道:“安倍大人怎么了?”
“绿豆……绿豆……”,安倍真胜喃喃自语。
大家顺着安倍真胜目光望去。
是绿豆!
不错,是绿豆!
翠绿翠绿的绿豆!
满地都是绿豆!
“安倍大人,绿豆怎么了?”,阿保亲王急急问道。
“太多了,太多了”,安倍真胜显然心有挂碍。
阿保亲王不明就里,是什么意思呀?
大家也是一头雾水,却看得出安倍真胜是忧心忡忡。
这就令大家不由自主的更紧张、更担心。
有几个士兵俯身拾起脚边,抓在手中细细的看了看。
这的确是绿豆,是普通的绿豆。
只是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专注四周,没有留意脚下。
这绿豆,为什么令安倍大人这么担忧?
绿豆满地都是……
翠绿,翠绿,翠绿得令人感到与这院子格格不入。
有不妥吗?
一切变得更诡异……
正当大家不知所措之时,一层雾慢慢的升起……
雾,慢慢的在四周升起……
在院中升起……
越来越大……
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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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为大使与福州观察使书》
贺能启:高山澹默,禽兽不告劳而投归,深水不言,鱼龙不惮倦而逐赴。故能西羌梯险贡垂衣君,南裔航深献刑厝帝。诚是明知艰难之亡身,然犹忘命德化之远及者也。伏惟大唐圣朝,霜露攸均,皇王宜宅。明王继武,圣帝重兴,掩顿九野,牢笼八纩。是以我日本国常见风雨和顺,定知中国有圣。刳巨于苍岭,摘皇花于丹墀,执蓬莱琛,献昆岳玉。起昔迄今,相续不绝。故今我国主顾先祖之贻谋,慕今帝之德化,谨差太政官、右大弁、正三品、兼行越前国大守、藤原朝臣贺能等充使,奉献国信别贡等物。贺能等忘身衔命,冒死入海。既辞本涯,比及中途,暴雨穿帆,戕风折柁,高波沷汉,短舟裔裔。凯风朝扇,摧肝耽罗之狼心,北气夕发,失胆留求之虎性。频蹙猛风,待葬鳖口,攒眉惊汰,占宅鲸腹。随浪升沈,任风南北,但见天水之碧色。岂视山谷之白雾。掣掣波上,二月有余,水尽人疲,海长陆远。飞虚脱翼,泳水杀鳍,何足为喻哉。仅八月初日,乍见云峰,欣悦罔极。过赤子之得母,越旱苗之遇霖。贺能等万冒死波,再见生日。是则圣德之所致也。非我力之所能也。又大唐之遇日本也,虽云八狄云会,膝步高台,七戎雾合,稽颡魏阙,而于我国使也,殊私曲成,待以上客。面对龙颜,自承鸾纶,佳问荣宠,已过望外。与夫璅璅诸蕃,岂同日而可论乎。又竹符铜契,本备奸诈。世淳人质,文契何用。是故我国淳朴已降,常事好邻,所献信物,不用印书,所遣使人,无有奸伪。相袭其风,于今无尽。加以使乎之人,必择腹心。任以腹心,何更用契。载籍所传,东方有国,其人恳直,礼义之乡,君子之国,盖为此欤。然今州使责以文书,疑彼腹心,检括船上,计数公私。斯乃理合法令,事得道理。官吏之道,实是可然。虽然远人乍致,触途多忧。海中之愁,犹委胸臆,德酒之味,未饱心腹。率然禁制,手足无厝。又建中以往,入朝使船,直着杨苏,无漂荡之苦。州县诸司,慰劳殷勤,左右任使,不检船物。今则事与昔异,遇将望疏。底下愚人,窃怀惊恨。优愿垂柔远之惠,顾好邻之义,从其习俗,不怪常风。然则涓涓百蛮,与流水而朝宗舜海,喁喁万服,将葵藿以引领尧日。顺风之人,甘心辐凑,逐腥之蚁,悦意骈罗。今不任常习之小愿。奉启不宣。谨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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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与福州观察使入京启》
空海才能不闻,言行无取,但知雪中枕肱,云峰吃菜。逢时乏人,留学末,限以廿年,寻以一乘,任重人弱,夙夜惜阴。今承不许随使入京,理须左右,更无所求。然居诸不驻,岁不我与,何得厚荷国家之凭,空掷如矢之序。是故叹斯留滞,贪早达京。伏惟中承阁下德简天心,仁普远近。老弱连袂,颂德溢路,男女携手,咏功盈耳。外示俗风,内淳真道。伏愿顾彼弘道,令得入京。然则早寻名德,速遂所志。今不任陋愿之至,敢尘视听,伏深战越。谨奉启以闻。”
贞元二十年十月日
日本国学问僧空海启中丞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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