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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三部迁徙与降落10(1)


10

        赛场上每进一个球就引发看台上一阵喧嚣声,两个学院的人坐得泾渭分明。球在两个半场间飞来飞去,看台上发出叫声的人也左右荡来荡去。

        陈竺以前就觉得篮球、足球这种游戏让人迷惑。一群人追着一个球跑,哪有每人一个各玩各的快乐?她和本科室友一起选过篮球体育课,期终考核之前每天一起在篮球场上各拍各的球、各练各的投篮,并不单调枯燥,没有对抗性也能感受到自己一点点地进步,反而十分有趣。

        她转换目光,隔壁场区比赛已经结束,双方队员正在握手,看起来是刘旻杉他们院赢了。不到九点。

        没过一会儿,这边裁判也吹哨,比分卡在47比47。学联负责计分的人叫了两个队长过去,看起来要打加时赛。场边学生有的不耐烦地站起来,似乎视线高度增加就能让她弄清场上动向。

        和开场时比,看台上空了不少。陈竺想了想,也站起来,顺着看台的台阶进入另一个场区。因为比赛刚结束,场上场下都有些混乱,陈竺看到刘旻杉正拿着矿泉水瓶和一个男生说话。射灯照在那男生的脸上,半明半暗,陈竺感到眼熟。

        想起来了,是之前缠过她两周的男生,后来消停了。记得叫夏临?

        夏临先看到她,挥了挥右手,引得刘旻杉也侧头看过来。陈竺低头点亮手机屏,装没看见。她也没看见刘旻杉又和对方说了两句,男生双手插在兜里,转身就走。

        有人走到她面前站定,陈竺收了手机,“比赛赢了哦?”

        “35比45,赢了。”刘旻杉慢慢地点点头。

        “恭喜恭喜。”

        他摸了摸后颈:“我投三分你看见了吗?”

        “嗯,sehrgut!”陈竺看刘旻杉一脸不解,笑着继续说,“德语里‘非常好’的意思。”

        刘旻杉抿住嘴,笑意从眼睛里流泻出来。

        她转了话题,“刚才那个人,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五分钟加时赛已经开始了。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响起,灰白色的冬夜天空下,跳脱出日常的学习生活,构筑出另一个空间。

        刘旻杉被打量地有点不安,立刻心领神会地说:“没,完全不熟,就说了几句废话。”其实这种不安并不糟糕,因为它产生于对认可丧失的恐慌,而被拥有者才能被失去。刘旻杉察觉到的是,陈竺的言语暗示“敌我”划分——你怎么能背着我,和我讨厌的人走近?

        刘旻杉不知道的是,陈竺困惑如果刘旻杉把他置于“情敌”的位置,为什么他们还会交往。惺惺相惜吗?男性的友谊真是奇怪。

        “哦,什么废话?”陈竺问。

        刘旻杉支支吾吾地不愿意讲,他怕一开个头,就要竹筒倒豆腐似的把自己心事也交代出来了。

        传来几声哨响,刘旻杉扭头望了望,说:“你们年级比赛好像也结束了。”

        “好啊,你居然和我来这一套。”陈竺偏着点身,头朝后仰了下,装出愤然的样子,“你居然学会了转移话题的套路。不愿意说就算了,真诚呢?上了一学期大学,还学会了什么不好的习惯?”

        “还学会了喝酒打牌大保健。”

        陈竺一首掩面一手捂住胸口:“我对不住高总。”说着,转身要走。

        刘旻杉按住她的肩膀:“你随口瞎说的,你提她干什么啊。”

        “说归说……”陈竺拨了拨他的手。

        刘旻杉定睛看着她:“我错了。”

        ——但他还是没有说。陈竺心里不太高兴。她看向隔壁场区,人文院有些学生围站在一起,沈晴天也和她们在一块。陈竺观察了一会儿,拧着眉头说:“我们院没有赢。明显在高兴的是另一边。”

        “你看起来挺在意?”

        “虽然我没为后勤尽一份力,还在最后站在这里和你说闲话,但我当然想自己人赢。”

        刘旻杉看着陈竺发动“只要我努力吐槽自己你就不能再吐槽我”技能,低语一句:“还是这么有胜负欲。”

        有人喊了声“陈竺”,她看见纪舸在朝自己挥手,示意她过去,便对刘旻杉说:“有人喊我,我过去了。”说完,又瞅了瞅刘旻杉的衣服,“把外套穿上吧,别感冒了。”

        她走过去的时候,中文系的彭文奇正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球员激烈争论订的宵夜馆还去不去,纪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陈竺听了两句就明白了,说:“办,输了才要大办。”当然去吃个宵夜不属于大办酒席,但是这么个意思。

        纪舸立刻看了她一眼。这一眼颇为古怪,像一道闪电,陈竺被击中后头脑混沌,去看台上找自己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她来之前在篮球场对面的便利店买的日用品——一瓶洗发水、一盒牙膏、两包抽纸。

        她在原先的位置找到袋子后,又开始找沈晴天。纪舸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去吃烧烤。

        “我也不是篮球队的呀。”尽管这个篮球队即将就地解散。

        “来吧,大部分人你都认识,不少来看比赛的。”

        “很晚嘞,我怕消化不良。”

        “喂,你刚才可说‘要大办’。”纪舸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今天平安夜,而且明天周六。”

        陈竺似笑非笑地看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这么热情地邀请我,难道我非去不可吗?”

        纪舸愣神片刻,很快眨了一眨眼睛回答说:“我想你去。”

        陈竺看他的眼神仿佛在审校一本书,和编辑一样平静又居高临下,最终她耸耸肩,“我去,谁让明天是周六呢。”

        她告诉纪舸,自己要先找到沈晴天,然后去寝室放下东西。

        “我也回去冲个澡。”纪舸说。陈竺看着他先离开操场,四下没找到室友,倒是发现刘旻杉还不声不响地待在隔壁球场,外套乖乖地穿上了,正屈腿坐在观众台第一排的台阶上看她。在人群都已散开的冷夜中,他就这么凝视着她,让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似曾相识感。但她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她回忆不起来的是已出走的十四岁。

        陈竺指了指刘旻杉身后的铁丝门,又指指自己身后的,示意准备走了。她们各自走出篮球场,三米宽的路对面、便利店旁边,一男一女在合奏。女生吹着口琴,男生弹吉他,旁边还有个女生举着块夜光的牌子。陈竺一看就明白了,轻音社在为每年一度的五星社团评选拉票。举牌子的女生给驻足的学生一个个教学示范,扫码投票。星级直接影响来年的社团拨款,这般铆足了劲儿倒也不奇怪。

        琴声和谐柔美。“这首叫什么来着?”陈竺说。她本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刘旻杉接过她的话。

        “《吴哥窟》。”他说。

        罢了,又是吴雨霏。陈竺想。

        “你也听吴雨霏?”

        “最近有在听。”

        陈竺无话可说。她有点累了,变得什么都不在乎。

        她们要一个往左走,一个往右。陈竺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烧烤?”

        刘旻杉微微惊讶:“什么时候?”

        “就等会儿,主要是我们院的人。”

        他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九点钟我还有点事情。”

        “什么事啊。”

        “嗯……学院的事。”刘旻杉说,“况且,你们学院比赛后的聚会,有其他院的人,是不是有点奇怪。”

        他话语间吞吞吐吐,陈竺明白地点点头:“行,那你赶紧去忙吧。”她放下摆了几下的手,又故意问道:“真不去啊?”她实在不想深究自己在干吗……

        她们还是告了别。陈竺拎着袋子走进宿舍区,一股熟悉的惋惜感涌上心头,但这次有点不一样。陈竺想,正如她屡次和商兰草说过的,刘旻杉大概已经不喜欢她了。他学会了搪塞和借口,真挚的感情里容不下虚伪。

        西区一号教学楼的二楼亮了两间教室,刘旻杉走进其中一间,按要求完成签到。组织工作的学生说,大概再过十分钟可以进去,面试时间五分钟左右。他随便找了个前排的座椅坐下,在脑子里回想和陈竺刚才的对话。陈竺说话的内容、语气,都让他感到有些古怪。对于聚会,他姑且会在意参加的人,因而陈竺应该不会想不到或不顾忌。

        他的疑惑没来得及找到出路,有学生在前门口叫他去另一个教室,刘旻杉应了一声。

        他是十分乐意去接触陈竺的交友圈的,如果不是今晚就好了。上周他问陈竺寒假实践的情况,陈竺推荐给他几个队伍,其中有个云南溪城的,她说自己已经进队了。云南的项目以研究生为主,本科生淘汰率很高,因此他并不太愿意把今晚面试的事情告诉陈竺。

        机会成本过高,刘旻杉想,要是面试被刷掉,他就只能回复其他项目“确认参加”。人事的复杂垒筑了他在感情面前的犹豫,害怕落寞发生,所以畏手畏脚,却在细小的选择上又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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