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六 一舞倾城
番轸不由喃喃:“世间,有如此佳人么?”他仰起头,觉得自己也变成了雪花,被那琴声托着,凭虚驭风而行,不知所来,不知所往,茕茕飘寄,随遇而安------
“我所思兮在祁连,欲往从之雪纷纷,侧身北望涕沾巾。斯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以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远远的冰面忽然传来一阵女子和歌之声,番轸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黑色素纱锦衣,面上蒙着黑色纱制面巾的女子从冰面向着小舟缓缓走来------
黑色的纤影衬着这白雪寒冰,更显得窈窕纤弱,盈盈欲仙,冷眼看去,便如夜色一般幽遂神秘。
那女子的声音并不清亮,反倒有些沙哑,可这沙哑非但无损音乐之美,却如月华之晕般为乐曲平添了别样的韵味。唱词情致缠绵且浅近易懂,仿佛是说一名女子思念心上人,引颈侧望,想长久追随在他的身旁,却为世路风雪所阻,无法如愿。
思之深而怨之切,爱成痴而歌咏怀,徘徊怊怅中又蕴含着无限的神往。那歌声缥缥缈缈,溶溶荡荡,一时如在耳畔,一时又杳邈难寻,便如楼台落日静夜清雪一般,令人幽思茫茫,万事偕忘,却又不禁悲从中来,涕泪满裳。
阿满的琴音戛然而止,那如泣如诉的歌声也忽地停止了,可冰封的河面上仿佛还回荡着袅袅的余音。番氏兄弟正愣怔间,忽而不见了那黑色的丽影,番轸有些急了:“人呢?哪去了?”
“兄长莫急,”番围走到舷窗前拍了拍兄长的肩膀:“定是已经上了舷梯了,请兄长稍待,马上就进舱了。”
番轸也意识到自己颇有些失态,尤其是方阿满面前,便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重又坐回到案前。
不一会儿,只闻得一阵环佩叮当之声,黑衣女子缓步入舱,一言不发地立于舱厅正中的空地上。她的脸被面纱紧紧罩住,微风吹来,面纱便如轻烟一样飘飘摇摇的,左右摆动却不散开,依稀能看到一张白白的脸,却看不清眉眼。
番轸正可着劲儿想看清那面纱下隐藏的容颜,忽见公子围冲着他挤眉弄眼,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不由心中一动。原来这黑衣女子竟是赤着足,两只秀美的脚美得就如盛开的兰花花蕊,脚掌细长娇小,脚踝浑圆,白得透明,像块无瑕的美玉。番轸不由看呆了------
“见过君上。”女子微微欠身福礼,她的声音沙沙的,像清晨的薄雾,四处荡漾弥漫。
番轸强迫自己平静心绪,正襟微坐,问道:“听说你色艺双绝,歌声已领略了,还有何艺献上?”
“愿为君上一舞。”女子平静说道。
“好。”番围示意阿满,后者摆好姿势,放手一奏。一段激昂苍凉的乐音婉转而出,曲调颇具异族风情,与中原传统乐音迥异。时而低沉宏阔有如万马席卷草原,时而隐隐呼啸如长风掠过林海,陡的一个高拔,俨然一声长长的吟哦,琴声铿锵飞溅,恰似夕阳之下壮士放歌,苍凉旷远,悲怆激越,直使人心弦震颤。
伴着铿锵的琴音,女子翩翩起舞,一时番轸只觉得舱中仿佛掠过一团无处不在的乌云。这片乌云时而从头顶悄然掠过,时而于舱中央快速旋转有如黑色风暴将起------然众人提心吊胆之际,乌云又缓缓飘落于舱角一隅,有如一只玄鹤觅食------
舞着舞着,女子忽而伸出玉臂,一把将长裙的下摆撕去了,露出两条修长的,明晃晃的玉腿来。黑色的裙裾衬着白玉般晶莹光洁的长腿,看得番氏兄弟二人涎水直流------
还没等二人痴痴回过神来,一曲高拔之音响起,女子忽又扯去了腰间那块黑布,黑色的紧身胸衣下平滑而又光洁的细腰如灵蛇般舞动------番轸已顾不得体面了,直起身子两眼发直地看着那纤细扭动的细腰,嘴巴张大得再也合不拢了。
一个悠长的颤音收尾,女子伫立不动,如黑玉雕石像一般。舱中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的面纱之上。女子转身,轻轻摘下黑色的面巾,惊得番轸跌坐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这是怎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实在是美得可惊可畏。高挺的鼻梁,半深的眼窝,俨然半胡之貌,与中原女子迥异,然却有着诉不尽的万千种风情。她在笑,可眉宇间却总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忧伤。此女不似尘世中人,番轸也算是阅女无数了,可一见了这黑纱女子,就会不自觉地心疼她,忘了自己是谁,只想变成风,变成气,围绕在她的身边,替她解开心事,抚平忧伤------
没人注意到冰河岸边的胡杨林中,一辆密封的辎车正关注着从舟上传出的乐舞之声,一丝一毫都没能放过。
“看来,事已成。今夜番子不是留宿于船上,便是会将转胡姬带回番宫。”车厢外,一老者靠着车厢板低声说道。
一个清丽之声从厢中传出:“林伯,无甚可担心的。以转胡姬之姿色,哪有不成的?男人嘛,”她嗤笑一声:“一个女人想让男人动心,千万不能一下子叫人家一览无余。得像喝酒一样,一点点地品,一点一点地醉,这才有味,如若一下子灌了一坛,立时醉得如死猪一样,哪里还会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是,”老者十分敬佩道:“主东阅人无数,更品得天下人心。那番轸好歹也是世子出身,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便是一处不美都会兴味索然。转胡姬美则美矣,亦在如何品咂也。”
“行了,林伯。回千绿阁吧,马上派人前往镐京给师父送信,就说番城的事已成,可以铺排其后之事了。”巫隗似有些疲累,淡淡吩咐道。
“诺!”
转胡姬入宫第二日,番太夫人应氏闻讯大喜,迅速召应原入宫策对,二人谋划了良久。直到宫门下钥,这才匆匆离去。
自那时起,番城的各大酒肆饭庄客寓,不断流传着国君新宠的消息。传说这位转胡姬乃一天生尤物,只以侍奉床榻为乐事。此女生得姣好丰腴,身段软得百折千回,卧榻间热辣得百无禁忌。番君得之初夜,便觉其与出身贵胄的一班夫人嫔妾大异其趣。由是大乐,久而更知其味,成日里只与转胡姬胡天胡地不理政事。
更有些不堪的传言,公子围身旁的娈童方阿满也不时入宫,卷入番君与转胡姬之间,做了个亦男亦女可进可退的肉身以供二人淫乐。自此,番君或两人或三人沉溺卧榻,竟将一宫的夫人嫔妾看得粪土一般了。
人们说得眉飞色舞,却也有些许见地之人不住摇头道:“长此以往,番国哪有不出事的?”
人一旦脱离了管制和约束,再加上外力的诱惑,人性深处的邪恶便会如挣脱锁链的魔鬼一般,肆无忌惮地张扬,毫无顾忌。至少,番轸便是十分典型的例子。
还是少年时,番轸便偷偷对身边的侍女做出淫邪之行,只是都是身边的奴才,哪个敢外泄,有父亲番子在上,更是瞒得铁桶一般。如今,他当上了国君,昔日尚存畏惧的诸多约束一应云散,更兼唯一勉强能管住他的番太夫人应氏更是巴不得他终日沉缅女色,更是助长了番轸的权力快感,几欲在宫城大展拳脚。
自从在狮河上得了转胡姬,还有一个男身女像的方阿满,番轸便如着了魔一般,成日里泡在宫中与这两人厮混在一起,不辨日月。时不时的,那个公子围也按捺不住进得宫来,四个人滚做一团,令人侧目。
如此情形,虽严密封锁消息,但难保有一天宫外不会知道这些宫帷丑事。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暖殿内的壁炉中炭火熊熊,却闻不到一丝烟火气。殿门敞开着,穿堂回廊左右,陈列着几百盆菊花,魏紫姚黄,灿然炫目,隔着老远便能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番太夫人毕竟年近四旬,身形已微微发福,但脸上的肌肤依然柔嫩平滑,一丝皱纹也没有。今天穿了件上红下黑的蚕服,白皙的面庞被衣上的红色映着,平添了几分少女才有的娇艳。快四十岁的人了,秀发依然乌黑亮泽,像锦缎一般,幽幽地闪着光,她头上梳的是九仙髻,环环相扣,发式繁琐异常,又华贵无比。
今日是太夫人的寿诞之日,特意请后宫妃嫔们前来相聚赏菊。当然,转胡姬例外,她入宫以来一直是个白身,无有品级。又日日于床榻侍奉番君,便是下了帖子也是不得空的,干脆免了这一茬。
这么一来,前来赏菊的便都是有品级却并不得宠的妃妾,无论怎样的调笑赞誉,总免不了一股落寞之意弥散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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