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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廷辩


吕不辰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禀大王,臣与姬皙有姑表亲,当初他来投齐国,臣不疑有他便收留了。后来才听说镐京城里的事,正想质询与他,不料姬皙先探得风声,已遁去矣。如今,臣也不知他在哪里?如何交人?”

        分明是一派胡言!姬燮死死捏住案几的一角,指节因为过度的用力而发白,他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是吗?那齐侯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纪侯会意,一挥手,殿前武士一拥上前,将吕不辰拿下,怒喝道:“大王有命,吕不辰庇护逆王子皙,与其同罪,暂行收押。”

        姬燮气极,对着一众蠢蠢欲动的中原诸侯们说:“尔等若想与吕不辰同罪,便尽管求情好了!”

        眼看齐侯还没来得及喊一句便被拖了下去,中原诸侯们吓得魂不附体,跪地叩头不止。姬燮看着他们这样子,这才觉得心里一口气舒缓了些。他严厉的目光将阶下众人一一扫过,又落到了宋厉公子鲋祀身上。

        “宋公这一向可安好啊?”周夷王冷冷地问。

        子鲋祀转班出列,跪拜道:“托大王洪福,臣一向安好。多年不见,大王风采依旧,臣心甚慰。蒙大王敕命,臣得即宋公位,感铭于心,发自肺腑。”

        这番话有两层意思。首先是念旧,姬燮幼时为王子时,在宫学中就读,除了王室子弟,各地诸侯也会把子弟送来伴读。所以子鲋祀与他算是有点同学情谊。其次就厉害了,子鲋祀论起来最大的罪过便是弑叔夺位,但既然周王已承认了他为正式的宋公,那么这一条就不能再追究了。

        周夷王算是碰了个软钉子,鼻子里“哼”了一声,瞟了一眼纪侯道:“闻听爱卿迎娶新夫人,竟然累得纪侯爱女自尽身亡,这事你怎么交代?”

        “大王,”子鲋祀再拜叩首:“臣为公子时,曾向纪侯求亲不假,但当时纪侯并未应许。待臣即位后,宋宫无人主理,所以才向齐侯求娶嫡公主为正夫人。却不知为何,当日纪世子竟然也送妹来商丘。臣不是故意为难少姜公主,只是嫡夫人只能有一人啊!只得提出愿纳她为如夫人,可奈何少姜公主气性大,愤然离去。臣实在不知她竟然会自缢身死,想起来实在觉得有愧,毕竟是因臣而死,枉送性命,惜哉痛哉!”

        “你胡说!”纪侯也出列指着宋厉公骂道:“分明是你即位后派人来说,愿娶少姜为夫人,再说当年求娶的聘礼都还在纪宫内呢!怎么会不做数?”

        “实无此事啊!”子鲋祀一脸惊愕:“当时臣分明求娶的是纪侯的嫡女。如今臣既已即宋公位,又岂会娶一庶女为正夫人?没这个道理呀!”

        “你------你------”纪侯气得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姬燮却有些尴尬,谁都知道,纪侯只有一个嫡女,就是如今在秋寥宫的宠妃纪姜。他实在不知,原来还有这么一出。这样一来,他倒不好难为宋厉公了,免得别人说他为难情敌。赶紧了结此事要紧!

        “行了!”姬燮一抬袖,制止道:“此事既为你们的家私,不便在朝廷上公然相辩。纪侯痛失爱女,与你宋国不无关系,无论如何,宋公你都要拿出一个态度才是!”

        子鲋祀知道自己已大致过关了,大大松了一口气,深作一揖说:“诺!臣也心痛少姜公主红颜早夭,愿割让纪国郜与防两座城邑,以表歉意。”

        此言一出,在场诸侯微微颔首,觉得事已至此,宋国肯割两城已是大有诚意了,何况少姜之死说到底,还是纪侯自己上赶着结这门亲惹的祸。人家已退让至此,你还待怎样?

        纪侯铁青着脸没吱声,早有鲁侯,陈侯,蔡侯等纷纷上去劝慰。大意是人死又不能复生,如今宋公肯退让至此,两国也不好结下仇怨,大家以后还都要在中原上混,不如和好的好。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纪侯头都晕了,再看周夷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明白了把宋齐两君一块炖了是不现实的打算,只好先办一个是一个了。

        “罢了罢了!”纪侯不耐烦地挥挥袖子:“那就这样吧!”

        “少傅,听说今日朝堂上激辩,您一言未发却是为何?”东宫书房内,姬胡瞪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照他的理解,这么大的事自己的师傅身为国公,总要发表意见的嘛。

        “不仅是我,周公不也一言未发吗?”召伯虎吹了吹手中茶钵里的茶叶,眼里浮现出齐侯被拖下去时周公定眼中的那一丝焦虑与惊惶。他还是有定力啊!这么大的场面,愣是一声不吭。

        姬胡虽只有九岁,但身处权力斗争的中心久了,还是有几分政治敏感的:“怎么?这里头有什么猫腻不成?”

        “如今朝堂上,周公明显是站在齐国与王子皙一边的,纪侯嘛!当然是为了他的女儿和外孙,以后难保不会对付王后与太子殿下您,谋夺后位与储君之位。他们两方斗起来,于王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您,倒也不算坏。”说完,召伯虎苦笑了一下,曾几何时,自己竟也琢磨起权术来了?莫非真的是形势使然?

        “可是,母后不是还把伯姬妹妹许给了齐世子吗?若真的处置了齐侯,这亲事该怎么办?”想起妹妹伯姬,姬胡还是忍不住关切道。

        “这亲事本就是为了安抚齐侯的,若这回真的能逼着齐国交出王子皙,也是好事。此人屡屡谋划与太子殿下不利之事,若能借纪侯之力除了他,何乐而不为呢?只是,眼下这两方相斗,必有一伤,咱们还是避一避的好。”

        “所以,少傅请命前往丰邑去修缮祖庙,以备下月举行大祭礼?”虽然镐京是王都,但举行大型的祭典还是要前往丰邑,那里才是周人先祖发祥之地。周夷王这回要带领四方诸侯前去举办大祭,自然是要人打前站的。

        召伯虎微微一笑:“不是我,是和太子殿下一起去,怎么样?”

        “那敢情好!”姬胡高兴地蹦了起来:“整天呆在东宫里,我都快闷死了!”

        深秋的丰邑一派萧瑟景象,幸好秋收已过,民夫们抛下妻儿与田地,聚集在郊外的工地里面服劳役。这是一项重大的国家形象工程,冬至之日,周天子将率领诸侯来此共祭先祖。

        有太子坐镇,召伯虎亲自指挥,不到一个月,劳作的号子销声匿迹,一座宠伟的高台耸立于丰邑郊外。台上彩旗招展,汉白玉栏杆衬托着青石台阶,这景象,令人见之心旌神摇,顿生纵横捭阖之豪气。

        工程完工,按礼制太子应该回镐京复命,并郑重邀请周夷王前往大典。姬胡恋恋不舍地与召伯虎告辞后,独自踏上了回王都的路途。其实丰镐两地并称两京,相距并不太远,若是纵马扬鞭,有个一天半的时间也就到了。可偏偏姬胡贵为太子,行动必须稳重,拉车的马儿颠儿颠儿地,一直走了三天多才望见镐京的城墙。

        城还是熟悉的那座城,可不知为什么,一股诡异的氛围无处不在地宠罩着这座城市。姬胡掀起车帘,发现不论是守城将兵,还是普通百姓,都目光躲闪,似乎很怕与他的目光触及。可一旦自己的车马向前,他们便在后头低声耳语,指指点点。偶尔还有一两声传入耳中,无非是“大王也是为了太子------”云云。

        姬胡放下帷帘,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进入王宫,这氛围可不仅仅是用“诡异”二字所能形容的了。他不过是问了一句:“这大殿前的青铜大鼎怎么不见了?”那些内侍们跟见了鬼一样目露惊恐之色,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差点连下巴都抖掉了。

        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姬胡强压下满肚子的疑问,先去大殿求见周夷王,不料吃了个闭门羹。御前守卫的将官心虚地躲避着太子充满疑问的眼神,说:“太子殿下,大王身体不适,近一段日子都免朝,也不见人,请您先去中宫见王后吧!”

        说完施了个礼,快速转身疾走,那样子,好象生怕姬胡再问他第二句似的。

        在王后的中宫,姬胡倒是顺利拜见了母后。番己神色如常,亲切地询问儿子在丰邑的差事办得如何,可还过得惯,姬胡觉得自己的心定了些。

        姬胡正想开口问话,忽然内侍贾前来传话:“大王召娘娘前去侍疾!”

        “母后,父王得的什么病?孩儿也想前去探视尽孝!”

        番己的目光忽然有些游疑,似有什么话难于出口。她向獳羊姒使了个眼神,说:“太子难得回来,有季桑陪我去就成了,你就留下来陪太子说说话!”

        身为王后,有些上不得台面的言语与事情不便宣之与口,便只得委托身边可信之人去说。如此,姬胡有何不懂的?只得恭送母后,转身问道:“姒嬷嬷,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每个人都这么神神秘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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