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此去蓬山（三）

　　这一番动作几乎已经耗尽了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了所有的气力，道士两只手撑着方桌的边，胸口剧烈的起伏，满身的骨架都在发抖，发出“咔咔”的细微响声。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道士疲惫地伏在桌子上，忽然艰难地滚落出两滴浑浊的泪：“我又何尝不知呢？天方夜谭，子虚乌有......”

　　他有气无力地说着：“可是我这一辈子的念想，全部都挂在这上面了啊！可是，哪怕是梦魇，我也想折腾折腾啊，不然醒过来，我还剩什么呢？一个玩笑，一场落魄，一副僵死的皮囊。”他自嘲的轻轻笑了一声：“我还不如疯癫一场，好歹也剩一场期待，一场惋惜。”

　　言小幼看着他那两滴浑浊的泪滚落，然后藏匿在他因为皮肤松弛而形成的皱纹间的沟壑里，忽然明白了：他不是不醒，只是不愿醒罢了。

　　既然不愿醒，又有何人能够叫醒他呢？

　　道士终于续足了力气，坐起来，阖眼，口中念念有词的念着经卷。

　　道家的经文，言小幼听不懂，便不再打扰，索然无味的去做别的事。

　　云空沙从厨房出来，听到这道士念念有词，悄悄问点手春：“这老道士作什么法术呢？莫非是要收了你这小鬼？”

　　点手春刚刚洒了药汁，正忙着重配，没空同他斗嘴，一边忙碌一边解释：“孤陋寡闻了吧？这哪里是什么法术，这不过是道家的《正一经》，必备的早课，桥头边买大力丸的道士都会念那么两句的。”

　　云空山和言小幼点点头，挂不得旁人都不知道，点手春却知道，原来是个买过大力丸的。

　　点手春瞬间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忽然意识到他们是怎么想的，后悔的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他为什么说不说桥边捉鬼算卦的道士？这两个人，肯定没存什么好心眼的。

　　他随手拧了一下头发上还在往下滴的药汁，做出一副恶狠狠地模样：“不许对红拂姑娘胡说八道，我可是个正经的神医。”

　　正在这时，本人踹开了，言小幼盯着摇摇欲坠的房门，只觉得肉痛。

　　来人是两个蒙着面的小毛贼，大约是第一次入室抢劫，说话都有些紧张：“把......银钱交出来。”其中一个比较瘦小的率先发难。

　　云空沙二话不说就要将人打出去，言小幼玩心大起，制止了他，然后转身冲两个小山贼漏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来：“两位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两个小毛贼中比较瘦小的一个看看屋子里的四个人，一个瘦的像骷髅，不知念着什么咒术，一个半面极美，半面狰狞还带着点绿色毛状的东西，还有一个正常人模样，却从头往下滴这棕褐色血一样的东西，唯一一个女的，长得倒是好看，可是笑得阴森，剩下几个还都听她的，感觉像个妖精头子。

　　小毛贼吞了吞口水，对另一个毛贼说：“哥，咱们怕不是闯了妖精窝了吧？我就说，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开一家店？”

　　言小幼：“......”说好的点心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她不过是想要拿名头压一压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小贼，怎么就沦为妖精头子了呢。

　　正待她要分辨，道士似乎觉得烦了，挥了挥他那宽大到恍若空无一物的袖子，一道凌厉的掌风便将两个小毛贼甩了出去，还顺带关上了门。

　　接着外边便传来了两个毛贼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双双丢了刀屁滚尿流的往大门外跑。

　　言小幼幸灾乐祸地叹了一口气：“得了，刚刚起步便遇上了我们这一波魑魅魍魉，怕是此生都要对自家的行当留下阴影了。发家致富难喽，还是乖乖改邪归正去吧。”

　　再看道士，依旧是双目微阖，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言小幼心中感慨，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风一吹就散的道士居然是个有真本事的，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再后来，道士在大厅里就地打了坐，念念有词地坐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道士告别，站在院子里。不知是哪里来的一阵风，钻进他的衣服，将他宽大的衣袍吹得鼓鼓地飘着，若隐若现的勾勒出他干瘦的手臂。

　　恍惚间，言小幼竟觉得他是要乘风归去一般。“江湖路远”四个字挂在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就转了话锋：“道士，蓬山路远，心想事成啊。”

　　——————————————后记————————

　　后来啊，言小幼听说这座山外三百里，朝着渤海的方向，发现了一句尸体，干瘦得不成样子。明明被人发现的时候还带着余温，却像是被风干了许多年一般枯瘦僵硬。

　　言小幼心中没来由的难过，道士这一走，竟真的成了后会无期了。也不知到最后，他是在梦里还是醒着，或者说，愿意醒来了没有。



　　－－－－－－题外话－－－－－－

　　对于道士来说，梦醒之后发现自己求的只是一个泡影大概比求而不得还要痛苦吧。

　　醉着或醒着，哪一个更好一点，除了他自己，谁还能替他决断呢？

　　（怎么这么矫情，不行了，酸到自己了，诸君，我先滚为敬，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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