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画骨(三)
“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妆娘子轻轻托腮,似笑非笑的看着言小幼。
言小幼仔仔细细的看了,由衷的说:“好看,媚色天成。我若是有你这张脸,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妆娘子轻轻笑了:“可惜啊,长在我的身上,算是长错了地方。”
可不是,他生的,便不是地方。
“我凭着这张脸活下来的。”妆娘子极为爱惜的摸摸自己的脸:“凭着这张脸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女儿,因此老鸨子将我买了个大价钱。”
言小幼微微惊讶:“卖了?”
“你猜卖给谁了?”妆娘子颇有兴致。
“我猜不到。”言小幼摇摇头,终归不是她。
“那个人,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的胞兄还是我的胞弟。”妆娘子轻蔑的笑笑:“跟生我的那个人藏的那幅画上的男人长的如出一辙。”
“这可真是……”言小幼吸了一口气:“孽缘了!”
妆娘子拨弄了一下自己耳朵上看不出什么材质的耳环:“怎么会,我可是规矩的很呢!怎么会让他占了我的便宜去。”
妆娘子轻佻的笑笑:“我杀了他。先灌了蒙汗药,然后用精心的妆扮了一番,眉,眼,鼻,唇,每一处都比他来时要好看。然后我把他的骨头剃了出来,一根不剩。”
言小幼觉得心肝都颤了颤,终归没有置评什么,辜负与被辜负,谁说的清是非呢。若那人无辜,也断不会落到妆娘子手中。“果真……好手段。”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妆娘子听了觉得很是开心:“难得遇见个慧眼识珠的。”
“……”言小幼沉默了一下:“你之前就没有想过,用你描红妆的妙手谋一条出路。”
“没有啊!”妆娘子满不在乎的说:“我觉得绝路挺好的,要出路做什么?”
这个人,可真是歪的没法治了。
“我还以为,你大约是怕浪费了一手好手艺,才要先给人添个装点。”言小幼道。
“我不过……”妆娘子又发出那种尖细的,有些勾魂摄魄的笑声:“想要极致的美。这些人,都是丑到骨子里去的。我要……”他往言小幼身边凑近了一点:“给他们的骨子都添上花。”
言小幼趁机看了一下他的耳坠,打磨的浑圆,有那么一点透明,更多的是泛白的混浊,像是掺了许多杂志的下等玉的毛料。细细看了,还有好多细细的纹路,宛若琉璃摔在地上,没有摔坏,却摔出的许多奇异裂纹。
妆娘子留意到她相爱看自己地坠子,轻轻巧巧的摘下来,随手朝她丢过去:“喜欢便送你吧。”
言小幼觉得这大约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敢接,任由它落到了账本上,卡在摊开的书页相连的缝里,停住了。
妆娘子似乎觉得无趣,就着黄昏从缝隙漏进屋子的光,将自己一双手举起来自我陶醉了许久。不知是不是错觉,言小幼似乎从他那张假的不能再假的脸上看到了些许满足而认真的神色。
“不瞒你说,我这套手艺,是以前老鸨打我的时候琢磨出来的。”他迎着阳光,似是在笑:“她吊着打我,我便琢磨从哪里划开她的手腕;她按着打我,我便琢磨怎么在肋骨上雕花;还有,腿骨,膑骨,趾骨……本来该先拿她开刀的,可惜她没有这好运气。”
言小幼看着那耳坠,心里毛毛的,觉得好像知道了什么。
“不过她也没能跑得了。”妆娘子笑得魅惑:“这坠子,是用后槽牙磨成的。她牙口不好,牙质就像被砸出裂纹的瓷,不耐用,但是好看,留来做个纪念。”
果然,言小幼强忍着身上炸毛的感觉:“你留来做纪念的仇家的东西,送给我不好吧?”这东西她留来做什么,招鬼么。
妆娘子颇为大度:“无妨,反正我的仇家也不止她一个,你若是感兴趣,我这里还有很多。”
言小幼终于忍不住踉跄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太客气了!”
妆娘子忽然严肃的看着她:“老板娘。”
言小幼一个激灵:“嗯?”
“听说邪僧非白来了你这里一趟,被你劝的改邪归正,如今改行做了乞丐。”他慢慢的说,听不出是不是在开玩笑:“怎么,不打算劝劝我?”
言小幼倒是松了一口气:“我当你要说什么呢。”她想了想:“非白并不是被逼成的魔,他不过是被心里的执念困住了,想通了就放下了,与我无甚干系。至于你,虽说手段残忍,叫人害怕,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立场,劝你对你的苦难善良。”若不是他在那腌臜地方待了许久,受了许多无法为外人道的折磨,大抵也不会扭曲至此。已经疯魔了,她并不觉得凭着寥寥数语就能让他看的开,放得下。
说完了,妆娘子用指甲不紧不慢的敲着柜台,良久,脸上那一层白的虚假的粉子,竟被一滴晶莹的泪冲开了一道沟。当然,也不过一滴而已。
“我该走了。”默了一会儿,妆娘子忽然出声道。
“走了?不住店?”言小幼无奈:“你呀,总要坏一点我的规矩。要不要,吃了晚饭再走?”
妆娘子回复了以前轻佻的模样:“我倒是很想陪着小娘子,只是现在就有人盯着要将我大卸八块,我若再同你吃饭,怕是要被挫骨扬灰了。”他说着,冷不防掀开了隔着厨房与前厅的门帘。云空沙就抱着一把剑,从头至尾在那里盯着他。只要言小幼稍有不测,这把剑一定会第一时间落在妆娘子的身上。
妆娘子翘了兰花指,在云空沙胸口点了一下:“走了,死鬼。”云空沙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妆娘子往外走着,随口向言小幼打了个招呼:“走了,老板娘。”
“走吧走吧。”言小幼习惯性的招呼:“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妆娘子闻言,转过身来,冲着言小幼挑挑眉:“怎么,刚欠了我一大笔银子,这就不认账了,嗯?”尾音微微上扬,好听的紧,若这人不是妆娘子,这一声简直要让人酥到心坎里。
言小幼攒了个大大的笑容:“怎么会,这不是说顺嘴了么!你且放心,点心江湖给你留着门,你想什么时候赖,在下必定扫径相迎,留了最次的茶叶招待您!”
妆娘子轻笑:“好一个一毛不拔的!走了。”
言小幼挥挥手,看他渐行渐远。
“总算送走乐一尊大神!”言小幼松口气,转而看向僵在帘子后面满脸嫌恶的云空沙:“你当真……一直在。”
云空沙终于回过神来:“妆娘子那人,阴晴不定的,我……”
言小幼笑得眉眼弯弯:“多谢你了,你一直在,我倒是安心多了。”
云空沙也笑笑。
“对了!还要麻烦你一件事。”言小幼小心翼翼的托着账本,将那一对“耳坠”倒进一个小檀木盒里,盖上盖子:“烦劳你,将她葬在园子的东南角吧。”
“东南角。”云空沙接过来,重复了一句,忽然又想到,当初言小幼要让他去东南角,好像还是要他自己挖坑呢。这两颗牙,待遇倒是好了不少。
“是罪是恶,他们也都了结了。”言小幼叹口气:“还是……入土为安吧。”
据说,妆娘子离开青楼之前放了一把大火,那一场火烧的蓬勃,只有一个略显老态的妇人逃了出来。大约,那就是妆娘子从来没有肯叫一声的母亲吧。总之,一切都结束了。
言小幼松了一口气,实在没有做饭的心情,招呼一声便回房睡了。
这般惊心动魄的一天,她竟也睡得安稳。
只是第二天云空沙并没有告诉她,因为担心妆娘子心怀鬼胎卷土重来,他抱着剑在她门外守了整整一夜。
------题外话------
妆娘子这个人,是我修改次数最多的一个角色。或许他还会回来,或许不回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最为独特的一个人物,他饱受苦难,却并没有半分温暖,是最凄凉也是最放不下的一个。
诸君会不会欢喜我不知道,还是希望有喜欢他的吧。终归我心里是记挂着他,抹不掉了。
我也不知道说了些啥,乱七八糟的,请诸君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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