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峰回路转

庄霏这时才仔细打量正小心得从玻璃门外走进来的男人，瘦瘦小小，头发湿乎乎得黏到一起，穿着件黑得发白的短袖和满是灰的长裤，背上背着个麻布袋，所以在黑暗中看着很壮。

        “两位小姐，”前台惊魂不定得问道，“还要打110吗？”

        “你确定他是薛靓靓的爸爸吗。”庄霏望着万小七。

        “是他。”万小七仔细打量了好一会，不好意思得讪笑道，“那次他到b市领靓靓的骨灰的时候见过。我跟他约好晚上酒店见的。”

        “暂时不需要了。”庄霏跟前台说道，舒了口气，抱歉得笑了笑。看着前台小姑娘努力克制慌乱的表情，她还是颇为不好意思的。她在大堂四处扫视了一下，看到大堂右侧拐进去，有个水吧。想要到她们房间也不方便，庄霏就点了饮料，三个人一起坐到水吧的卡座。

        “吓到你们啦？”薛靓靓的爸爸——老薛，不好意思得笑了笑，露出又大又黄还缺了几颗的牙，他把背上的麻布袋放下来，“给你们带了几个家里种的橘子。”他说的是几个，但一打开麻布袋，满满一袋，“你们都是好心眼的好孩子，叔叔没什么好东西！”

        庄霏看他一直不坐下，知道他怕自己的裤子蹭脏布制的卡座座椅，就从前台要了几张报纸，给他铺在卡座的座位上，老薛连连道谢，又看了眼庄霏手上的报纸欲言又止。

        “叔叔，这几张报纸，反正都要过来了，你带上吧。”庄霏看出了他的心思。他拿了去，买了没票的车回去，也好在地上坐着。

        “好好！那多谢你啦！”老薛喜笑颜开的。

        “叔叔，本来我们都说好的，我去你们县里找你们”万小七有点难过。她看出老薛是为了省点酒店钱，就睡在立交桥底下跟流浪汉一块凑合了。

        “不不！都是麻烦你们了！而且我本来就要来c市办点事的！”老薛的身上有浓重的酸臭味，好像好几天没洗澡了。

        “对了叔叔，”万小七拿出那封信的复印件，“叔叔你知道靓靓和她的语文老师关系怎么样吗？”

        老薛一直笑着的眼睛忽然眯了一下，他拿着那封信在灯光下照了半天，约莫读不懂那些半古的情话，“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从没听她说过。你们为什么问这个？”

        万小七本来也是存着试一试的心态，“没关系。就是随便问一问。”

        老薛忽然握紧了拳头，“是不是这个混蛋跟靓靓的死有关系？”

        “不，只是这封信留在靓靓那里，我们想问问，您是不是有什么了解到的其他情况。”庄霏马上替万小七答道，“小七，你去把靓靓的东西给叔叔拿来吧。”

        等万小七把靓靓的几样东西取下来，老薛看着，也不翻，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刚要点，酒店的服务员就上来说，“先生，抱歉这里是禁烟的。”

        老薛又把烟放回烟盒，胡乱塞回裤袋，“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回头b市那边调查有什么进度，也麻烦你们跟我说一声。”他说着，便拿起那包东西，起身走了。

        “那，橘子”万小七看着一袋橘子，有些无奈。她一转眼，却见庄霏已经在跟服务员说话，“你们经理呢？你们水吧收橘子吗？正好可以做橘子汁。”

        到了房间，万小七一声不吭得坐到床上，庄霏坐在小圆桌旁开始看今天要关注的数据，“小七，你是为了橘子的事吗？”

        “没有，”万小七一下躺在床上，“你说得对，咱们扛不动，又吃不下，与其让它烂了，卖掉也不算对不起薛叔叔。”

        “那你还唉声叹气得干啥。”

        “我是想，原来靓靓家里条件这么差。你看到薛叔叔了。她平时还老帮助我。寝室出去吃饭，每次也都是她掏钱。”

        庄霏一听愣住了。她怎么漏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在金融学院的风评里，大家一致认为薛靓靓不是个大富之家的二代，至少也是小富之家的是淑女。但薛父的状态看，很不是这么回事。难道说，是最近家里出了事？

        她想到老薛刚才捏紧的拳头，总觉得有点不安，但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第二天，万小七就搭火车回b市了。因为是慢速车，再晚就不能及时参加考研班。

        庄霏则要搭乘晚上的红眼航班去h市，m投行已经开始给她发了工作任务，她在酒店忙碌了一上午，早上嚼了几口的早饭早不知去向，就在肚子咕咕响的时候，收到了上官潇的消息，“兰老师回来了，已跟他约好时间为下午2点，地址如下。”

        饭点居然不约饭，太没有道德。

        庄霏在心里腹诽。但腹诽归腹诽，她还记得上官潇现在在她的警惕区域，外加可能还有女友。他真要请，她也不敢去啊。

        庄霏整理好箱子，存在酒店，到附近美美吃了一顿，1点多才意犹未尽得往上官发送的地址走去。

        那是个高档的别墅小区，庄霏看着久违的小区环境，阔别重逢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停住了脚步。

        树荫下，有小池和假山瀑布吹来的凉风，将炎热驱散了一些去。庄霏刚闭上眼睛准备来看清肺深呼吸，就听到了嘈杂的吵闹声。

        好心情被搅，热气又聚拢来。连做梦的时间都被剥夺。庄霏继续往前走。

        她越走觉得那个声音越大，等到了约定地址的门口，她几乎惊讶得张开了嘴。

        别墅的院子门开着，两个男人正扭打在一起，门廊边的花盆被踹得哗啦啦得碎了一地。

        屋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双扇的正门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生钻了出来，是上官潇。

        他一眼看到在门外惊诧的庄霏，冲她点了点头，快速换上鞋，一步就从好几阶的台阶上跳下来，“兰老师，别打了！”他右手圈住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左手擒住另一个矮个子男人的手臂，那个男人手一酸，皱着眉头喊疼。

        庄霏看清了那矮个男人，“薛叔叔!”

        老薛直接坐在泥地上，拍着脑袋干嚎，“你这个禽兽！你说，你对我们靓靓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去死！”

        从庄霏昨日见到老薛起，他都表现得很隐忍，此时，他声嘶力竭得喊着，用几乎要敲破了头的力量拍自己，没有哭，但比哭更让人惊心。

        “我什么都没做！”兰老师的额头被撞了，他拿手捂着，“你不要血口喷人！”上官潇不敢走远，以免他们再动手。

        “没有？那你为什么给她写信？”老薛一下从地上站起来。

        庄霏想要拦住他，被上官潇挡住了，他低头轻声说，“你往后面站，危险。”

        “什么信？我什么时候写过信？”兰老师诧异得松开了手，额头蹭破了一块油皮，渗着血。

        “小庄同学！你拿出来给他看！”

        庄霏的脸红也不是，不红也不是。原来老薛是昨天听他们说了信和“语文老师”的事，就找到薛靓靓的语文兰老师这里来报仇。她昨天看到老薛的表情就不对，没想到他真的是行动派，竟真的闹到人家家里来了。

        “就是这封信。”庄霏赶紧将信拿出来，递给兰老师。

        兰老师看她就是始作俑者，没什么好气，瞪了她一眼才扫了眼信，“这不是我写的。”他眯着眼睛，“我没这么做作！”

        “不是你，那是谁！”老薛气势汹汹得往前走了一步，上官潇拦住他，“薛叔叔，有话好好说。”

        “靓靓还借给你钱呢！10万！你快还回来！”老薛几乎咆哮道。

        “借钱？没有的事！”兰老师气得脸都变形了。

        “没有的事？”老薛颠三倒四得说了半天，庄霏和上官潇才听命比。老薛昨天看了那个信，才想起来薛靓靓曾经问过他，她如果借钱给以前的老师可不可以。老薛本来说她自己的钱，自己做决定，但还是问了下金额。薛靓靓就问，10万行不行。

        老薛当时就蒙了。信里别的他没读懂，但钱收到那句，他是读懂了。因此，眼下老薛认定就是兰老师骗钱骗色，要追债讨公道。

        而他昨天不说出来，也是憋足了劲儿今天要来闹事。

        “这”兰老师急得来回走，师母从里面探头出来，旁边的邻居也有来看热闹的。上官潇请老薛往屋里走，老薛硬是不去。

        兰老师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上官潇，“会不会是小史？”他又走了两步，“我有一年出去交换，是他帮我代的课。”

        “小史老师？”上官潇忽然眼里亮光一闪，“我听说他好像借钱赌钱，现在到处躲债，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而这与写信的人向薛靓靓借钱基本吻合。

        “薛叔叔，我会想办法找着史老师。您先回吧。”上官潇安抚道。

        老薛不干，打算打地铺静坐。反正连天桥底下他都睡过，没有哪儿他是睡不了的。

        上官潇看了眼院子外头攒动的人头，又看到远处小区保安队的车子已经往这边来了。

        “薛靓靓的爸爸看着是个拧脾气，如果真的闹大了，他为了面子，反而可能更会僵持下去。”上官潇这样想着，蹲下来，“薛叔叔，我有个想法，您看要不让兰老师写几笔，您看看跟信上的字迹是否能对上？”

        “那，”老薛被说动了，“万一他故意写得不一样呢？”

        “那好办，”上官潇笑了笑，“把兰老师之前写的字再拿出来比对不就行了？”

        老薛愣了愣，拿手抹了抹脑门上密密麻麻的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那行！”

        等兰老师写完，与庄霏带来的复印件，以及他之前自己写的东西，三相一对比，果然与那个复印件上的字毫无关系。

        老薛怪不好意思的，趁他们没注意，自己就悄么溜走了。上官潇和庄霏惹了这桩子事儿，也没好意思在兰老师家待，赶紧道了别。

        “抱歉啊上官，我也不知道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庄霏不好意思得说道，做出平日少见的可怜样儿。梧桐叶的影子落在她的脸上，柔和乖巧。

        上官潇心一软，“都是意外。人生嘛，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

        “学艺术的都是这样，动不动就人生啊、明天得上纲上线吗？”庄霏扮可怜演不了多小会，就自然得开始无情的挖苦。她脸上讥讽的神情很真诚，绝对没有敷衍的意思。

        上官潇呆了一下。庄霏之前一直都是友好而保持着距离，他看得见，但是又看不清。第一次，她明艳的面容正对着他，她的攻击力真实而勇敢，就像午后的烈日，热热得洒到胸口。

        “这不是给你找到台阶下嘛。”上官潇狡黠得一笑，“小庄老师不要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是是，向上官老师致敬。”庄霏两指并拢，点了点太阳穴，做了个salute的手势，“但是，一个躲债的人，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他，上官你打算怎么找？”

        “我好歹也算半条地头蛇，”上官潇眨了眨眼睛，“我有办法。”

        “那我在h市等上官地头蛇的消息。”庄霏笑了笑，“对了，孟倩的事，有着落了吗？”

        “她已经报案了。”

        “那就好。”他既然不愿说太多，她不会多问。

        庄霏背过身，冲上官潇挥手再见。她看着自己洒着光斑的白色球鞋，忽然生出无言的惆怅。

        “再见。”上官潇的声音在身后想起。

        好在忙碌的生活没有给庄霏留下多愁善感的空间，她一拿到行李，m投行的新上司就又给她安排了新活儿。她还不能坐机场大巴，只能拖着行李，找到附近的一间咖啡厅，在里面手指如飞得敲键盘。

        等处理完了，天已经快黑了，她必须要马上搭车去机场。就在她整理东西的时候，咖啡厅的玻璃窗外有几个彪形汉子正盯着她看。她往身后看了两眼，怀疑他们在看她身后的人。

        就在这一瞬间，这几个人都从咖啡厅的正门挤了进来，而庄霏在看清他们是走向自己的那一刻，连箱子都顾不得拿了，背起背包就往后跑。——她刚才上洗手间的时候，看到那里有一个后门。

        她只听到耳膜里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后门开着，她冲过去时，有一个帮工搬了一桶水进来，庄霏边说着对不起，边把他往后一推，他手里矿泉水桶险些砸到他的脚，滚了出去。

        希望能拦住他们。

        庄霏想着，回头一看，那几个大汉果然被拦住了。她飞也似得沿着巷子，按记忆往大路的方向跑。到了巷子与大路的路口，她四处张望，看有没有警察。忽然，一辆面包车停在她面前。

        “小庄，快上车！”

        庄霏抬头一看，是老薛，她还在迟疑，后腰忽得一阵发凉，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别废话，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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