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神助攻乔花花
刚翻了几页,裤腿便被人拉了一下,乔祎铭垂眸,看到了乔花花的脸,还有那个被小家伙护在怀里,鼓鼓囊囊的大书包。
“爸爸”,乔花花小脸上是无比的严肃认真,“童宁姑姑醒了吗?我找她有点事!”
乔祎铭抬眸,斜睨了一旁的小素一眼。
淡淡的一个眼神,却让小姑娘惊得擦了擦汗,“大少,小少爷说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拦不住。”
乔祎铭微微一笑,将病例递了过去,正打算一把抱起乔花花,却被他推开。
小家伙抓紧自己的书包肩带,小短腿蹦跶着跑进病房,“童宁姑姑!”
童宁这在打着点滴,听到这把声音迅速转身,看着乔花花,“花花!”
“姑姑——”,乔花花叫软糯,在童宁病床旁边坐了下来,有板有眼地吹着她手背上扎针的地方,“还疼吗?”
这贴心的小模样引来童宁莞尔一笑,“放学了?”
“今天没有去上学。”
“哦?”
花花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看了看门口,等到乔祎铭跨步入内,他才陡然提高声音,“我今天没有去上学,是因为有一件事很值得庆祝!”
“是什么?姑姑可以和你分享吗?”
“当然!”
乔花花一脸愉悦,将自己的小书包从身后扣到身前,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无比庄重严肃地拿出里面的物件——
“童宁姑姑,我爸爸和我妈咪昨天领了结婚证了呢!我以后再也不是黑市人口了!”
童宁一愣,看着那鲜红的证书,如遭雷击。
反手,不小心扯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血冒了出来。
乔花花的小胖手将结婚证翻开,递到童宁面前,“我妈咪和爸爸很好看,童宁姑姑,你说对不对?”
童宁心口抽痛,悄然将自己的手藏在被单之下,狠狠握住滑出的针头。
刺穿皮肉,却不觉得痛了。
乔祎铭站在门口,所有的目光似乎都凝注在乔花花身上,目光中温和而充满了慈爱。
也似乎,丝毫没有关注到此刻童宁的状态。
乔花花摇了摇大脑袋,“童宁姑姑,你会祝福我爸爸妈妈的,对不对?”
说完,他眨了眨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对吗?”
问得很小心很小心,脸上,也是一个孩子努力维护自己心爱之物的表情。
自从那一幕开始,他就将童宁自动归纳倒了幼儿园那些花痴老师的行列,开始隐隐对她有了防备。
童宁心中苦如黄连,脸上,却不得不绽出笑意来,“花花开心,姑姑就开心。”
“那就好”,乔花花心满意足地把黎落和乔祎铭的结婚证收起来,旋身冲到乔祎铭面前,“爸爸,等你和妈妈再办婚礼的时候,把捧花送给童宁姑姑,让她也早点幸福,好不好?”
乔祎铭一把抱起乔花花,“怎么没去上学?”
乔花花一把搂住乔祎铭的脖子,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开口,“老妈不在,我来监督你。”
他温雅一笑,对童宁颔首,“你先休息一会儿,我送小家伙下楼。医院不能久待。”
童宁扯了扯唇苍白的唇瓣,“好。”
…
病房外。
乔花花还趴在乔祎铭肩头,对着外面的小素挤眉弄眼,悄悄打了一个OK的手势。
小素也悄悄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乔花花用口型无声说了一个胡萝卜煎饼。
小素立刻点头。
电梯叮地到达,乔祎铭长腿跨步入内,将乔花花放下来,看着他和小素这一大一小,“说吧,这件事,你们策划了多久?”
“…”
乔花花下意识地往小素身后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爸爸…亲爱的爸爸”
典型的做贼心虚。
小素却一把扣住乔花花的肩膀,勇敢而大无畏地看着乔祎铭,“是我教的。小姐不在,我不放心你。”
显然,他以前的表现让小素心里留下了很深刻的阴影。
乔祎铭扶额,看了一眼躲在小素身后的乔花花,“出来!”
乔花花一脸委屈,眼里快要泪水渗出,“不。”
“我数到三——”
乔花花缩手缩脚地走了出来,在乔祎铭面前站定——
“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吗?”
小家伙摇了摇头。
乔祎铭伸出大掌,乔花花认命地将自己的小手搁了上去——
啪——
他打了一下。
旁边小素脸都绿了,可看到乔祎铭那严肃沉静的神色,到底不敢多话。
“这一下,是打你随意逃学。”
啪——
第二下。
“这一下,是撒谎。明明这件事你和小素已经商量过了,为什么不说实话要撒谎?”
啪——
第三下。
“这一下是打你刚才躲在小素身后不愿意出来。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担当!流血不流泪!明白了吗?!”
三下打完,并没有节省太多的力气。
乔花花掌心开始泛红,委屈得想哭,却在听到乔祎铭最后一句话之后,生生地将自己的小眼泪忍了回去,咬住唇瓣,重重点头,“听到了。”
“大声一点!”
“听到了!”
“跟小素回家去,”乔祎铭起身,拍了拍他的头,“明天不许旷课,不许迟到,也不许随便早退。”
“哦…”
他点了点头,却又想起什么,抬头看着乔祎铭,“那爸爸,你不怪我把这件事告诉童宁姑姑吗?”
乔祎铭看着他,“你告诉童宁姑姑这个消息本来就是真的,爸爸为什么要怪你?”
乔花花破涕为笑,立马让小素抱起自己,“那爸爸,我在家里等你。等你回来我们就去C市接妈咪回来。”
他点了点头,爱怜地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西瓜头,“回家好好吃饭,爸爸晚上就回来陪你。”
“好叻!”,乔花花大手一挥,“小素,我们开拔!”
小素抱着乔花花,一溜烟消失在医院门口。
乔祎铭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旋身回到楼上。
童宁还在病房里,手中的针头已经被医生处理好,手上缠着一圈绷带。
见到乔祎铭回来,她收敛心神,“祎铭。”
乔祎铭在她床头的椅子上坐下,“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
她想说,她已经不舒服得快要死掉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自己的心里,都已经快要疯了。可最后,却也什么都不能说。
乔祎铭颔首,“花花有些冒失,比较鲁莽,我代他向你说一声抱歉。”
童宁抬眸,目光穿过额前的碎发想要看着乔祎铭,却猛然发现自己对着乔祎铭的那半张脸是魔鬼脸,她连忙转头,将自己眼中的欣喜逼了回去,“没关系,小孩子而已。”
“宁宁,”他温和地唤她。
“我在。”
心,跳得有些厉害。
“花花是把你当亲姑姑才这么说的,他想和你分享他的喜悦;我也想和你分享我的喜悦。”
童宁的欣喜瞬间僵硬,整个人挺直脊背,变成了冰雕。
乔祎铭眸瞳幽幽,“宁宁,我觉得我能有黎落,是很惊喜,很惊喜的一件事。”
惊喜…
童宁心口似被泼了硫酸,灼灼地燃烧着,痛得没有知觉,却还是剧烈地痛着…
记忆里的乔祎铭,对任何事情的热度都不会超过一个月。他喜欢某一款跑车,可以为了这辆车飞过大半个地球,跟英国王子争夺跑车的拍买权,却在拍到手之后没多久,直接将车子转手送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当别人问起那辆车,他甚至都不记得那车曾经存在过。
喜欢某个电子产品,也可以包下对方的科技公司,可等这个电子产品真的研发出来,放到他手上以后,他早已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喜欢上了别的东西了。
所以,她童宁也从来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做他的影子,做他无形之中的依附,生怕自己给他找来任何的麻烦,引来他的厌恶。
因为她知道,对于乔家的大少爷来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物从来只有他想要不想要,而没有他能要不能要。
惊喜两个字,不存在在他的字典里——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理所当然都是他的!怎么会有惊喜?!
可现在,他却说黎落是他的惊喜…
乔祎铭抬手,缓缓覆在自己的胸口,“宁宁,我想起她的时候,我这里会有悸动,我会期盼,我期盼她明天早上醒来,是不是还和昨天一样?或者说变得更让我心动?我也会期待等到她七老八十了,跟我一起洗假牙,甚至还会淘气地往我身上乱挤牙膏,我不会觉得烦腻,我想到那样的时刻,偶尔也会恨不得立刻就老去。”
他顿了顿,不去看童宁的表情,只是将眼神溜到窗外,“我失去过她,不想再失去。”
手心的绷带被狠狠握住,刚才的伤口,又崩裂开来。
童宁忍住眼角的泪,努力维持着自己仅剩的一点点,那么一点点,唯一的,自尊。
“祎铭,我嫉妒她。”
乔祎铭目光微微凝了凝,“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嫉妒任何人。”
哪怕她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也同样会偶尔接受一些女人的示好——那时候的他,轻浮而又浪荡,只是当女人为玩具。
童宁苦笑,“不嫉妒,是因为以前的那些女人从来不在你心里。而我,却可以占那么一席之地,不是全部,却足够超越所有其他的人。可现在”
她的一席之地,早已山河尽失,不复存在了。
那个让她嫉妒到发狂的女人,叫黎落。
乔祎铭起身,长腿轻迈地走到她身边,想要拍拍童宁的肩头,却最终,也没有伸手。
他蹲下身,和她平行而视,“花花叫你姑姑,我和黎落也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不需要我们的那一天为止。好么?”
俊脸陡然放大在自己面前,那狭长幽深的眸,高挺笔直的鼻,薄实性感的唇,还有…曾经被自己抚摸过的脸颊这一切,早已如美工刀的雕刻,刻在了自己心里。
可他现在,却如此清晰,却又如此残忍地,想让她忘却?
童宁垂眸,隐忍多时的泪,终于奔飚出眼眶。
乔祎铭起身,没有再说话。
青梅竹马的岁月,她的聪慧他早已知道。
点到即止,对谁都好。
她给予乔家的恩情,他只能用别的方式去偿还了。
跨步到门口,背后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下一秒,他的腰身已经被紧紧抱住——
童宁长发缭乱,却紧紧地将自己的脸庞贴在他背后的心口位置——
“祎铭,别走。不要离开我——”
不想,再一个人夜夜噩梦。
也不想,再一个人茫然无措。
更不想,无所依傍,无处归安。
她要他,无比渴望。
无论自己容貌如何,可那颗心,却始终只跳动着一个节奏。
那个节奏,只有一个名字——乔祎铭。
昂藏的背影猛然一僵。
乔祎铭抬手,毫不犹豫地想要拉开她的手臂。
童宁却扣得更紧——
“祎铭,不要拉开我,也不要回头。我只想说话,说完话,我就放开。我求你,用我们以前所有的岁月加起来的总和,来求你,就给我一次这样的机会。一次,就好。”
所有的岁月…那很漫长,很漫长。用那样的漫长来换取这样的短暂,谁都会以为是亏本生意。
可童宁知道,那是自己所有的筹码了。
除了这个,再无其他。
乔祎铭手臂绷直,没有说话。
童宁贪婪而绝望地听着他的心跳声,徐徐开口——
“祎铭,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我,好不好?”
“你说。”
他的嗓音依旧平和温缓,没有她的那般激动。
“若是没有黎落,我们会不会”
“没有若是,也没有如果,”他不等她问完,已经打断这个问题,“不要做无谓的假设,不然只会让你自己更痛苦而已。”
她没有强求,只是在心里,幽幽长叹。
“那好,我问第二个问题,”童宁不再强求。
“你问。”
“对我们的曾经,你还记得多少?”
很愚蠢的问题,可她却不得不问。
很有可能有很多,也很有可能什么都已经不剩下了。
乔祎铭抿唇,下颌紧绷成让人看不出喜怒的弧度,“过去的一切会伴随着我的一生。我不会将它们遗忘,但是,我也绝对不会生活在过去里。”
不在乎是什么时候在一起,可他知道,自己的未来只需要黎落一个。
心口,更加灼痛。童宁深吸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更加平静。
却也克制不住,全身猛烈的颤抖。
“祎铭”
她唤,绝望而深情。
“我在。”
他答,平静而疏离。
童宁颤抖着唇瓣,连灵魂都快要抑制不住地颤抖,整个人脑中一片空白,搜寻了许久,终于终于,搜寻到了她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祎铭你可曾爱过我?”
话音一落,乔祎铭脊背已经猛然一僵。
……
黎落接到落城医生的电话,被告知童宁需要即刻去美国做整容手术,马不停蹄地便从C市赶了回来,将舒敏华暂时交给了夏唯朵一个人独自照料。
她还没来得及回家,就直接到了医院,想了解更多童宁的情况。
可刚刚走到病房门口,还没来得及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就听到里面一记绝望的声音,颤抖如冬日濒死的蝴蝶——
幽幽地,钻入她的耳膜——
“祎铭你可曾爱过我?”
推门的手,顷刻僵住。
黎落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觉得它有千斤重,自己根本就无法推开。
却又觉得,它轻如薄羽,风中飘摇得不堪一击…
心脏像是被束缚住,呼吸都是一种折磨。
手心,紧张得有些冒冷汗。
而门里,乔祎铭的回答,也终于幽幽响起——
可曾爱过?
最痛苦最无奈的,不就是爱‘过’么?
乔祎铭抿唇,半晌,幽幽开口——
“我感激你,在我最孤独的年少岁月,陪伴在我身边,做我的解语花;我敬重你,在童家那样的环境之下,可以出淤泥而不染;我怜惜你,因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同样的孤独。”
童宁抬眸,微微欣喜。
他身上芝兰青桂的味道钻入鼻腔,带出她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奢望。
“祎铭”
她轻唤,然后将纤细的手臂一寸一寸的收紧。
这个动作,他们曾经做过无数次。
每一次,他觉得孤独的时候,她都会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他,给予他无声的力量——
在乔家那么复杂的环境里,他只是一个没有温暖的孩子。
而她,总是能适时出现,永远相伴,做他的倾听者,伴随者,还有…同病相怜者。
那些成长时光里,童宁所给予的温暖比自己的父母给的,还要多得多。
她是那黑暗狭长隧道里,不可多得的光。
他,矢志不忘。
可手臂还没到极限,已经猛然地,一空。
乔祎铭旋身,退步,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两个人之间,不过两三步,却像是隔了天堑。
童宁的手臂还抬在半空,目光,不屈不挠地看着他。她鲜少露出执拗和倔强,只有在面对他,和关于他的所有事的时候,才会如此。
薄唇微微翕动,还没来得及说话,病房的门,已经被门外的人推开。
白色的房门像一把刀,瞬间切断了屋内的一切绵缠。
黎落站在门口,樱唇抿成一条直线,让人看不出喜怒。
乔祎铭微微皱眉,“怎么回来了?”
她只是看着童宁,“祎铭,你出去吧,我和她想单独谈谈。”
乔祎铭对上她的凝眸,眸底无悲无喜。
可他知道,她肯定听到了自己刚才的话。
却没有生气,一点也没有。
他薄唇一爿勾出淡淡弧光,旋身,出门,还不忘将病房的门拉上。
黎落跨步而入,在童宁面前站定。两个女人,一个穿着苍白的病号服,一个穿着浅杏色的香奈儿套装。一个颓败,一个昂扬。
童宁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即便是在别人平视她的时候,也会给人带来足够的压迫感。
黎落却没有丝毫戾气,“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听一听,你们的故事。”
她说得温和平缓,不带挑衅,也不带任何的怨怒。
童宁微微吃惊。
最后,还是平和地点了一下头。
“我不想在医院说,可以吗?”
这里到处都充斥着消毒水的刺鼻,她不想让自己的回忆也染上病痛的颜色,虽然她已经知道——那些回忆已经无力回天,病入膏肓。
可心里,却依旧抱着那么一点点的希望,像是濒临死亡的鱼,总是幻想着自己还能被好心人放回水里去一样。
黎落点头,“可以,你想去哪儿?”
落城著名的私立学校坐落在落城湖畔,风景独有自己的风格,里面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有,学费一年数十万,是所有权贵阶层追捧的香饽饽。
黎落在推开门之前,将手中的一定黑色毛线帽子递给童宁,“先戴上,你今天不能吹冷风。”
童宁看了她一样。
黎落耸了耸肩,“我想,你们的故事很长。所以要做足准备。”
童宁接过帽子戴上。
两个人走到了学校最高的教学楼楼顶。
夜风果真很猛,吹到骨缝里,丝丝凉沁。
童宁呵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被风吹散——
“我第一次遇见祎铭,是在这里。”
黎落环顾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的教学楼顶楼,看着黑漆漆的沥青地面。
乔祎铭会来这里?
“你别不信,”童宁声音清浅,像是陷入回忆,“那一年,他才七岁,小学一年级,却一个人躲在天台上,很倔强地不肯下去上课。我是那个班的班长,老师说乔祎铭不见了。我就自告奋勇和几个同学分头找,结果,就看到了他。”
“那一个人站在那边,”童宁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阳台一角,“背靠着墙壁,却怎么都不肯动,也不说话。眼神倔强得不像一个小孩子。那时候,我看着他,有点害怕。”
“我叫他,他也不理我。我叫了很久,都打算去叫老师来了,可他却自己慢慢从墙根走了出来,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在我前面。我看到他背上有很多鞭痕,应该是被家里的大人打了,于是我问他痛不痛”
“他当时说…,不把自己当成人,就不痛了。”
不把自己当人…
黎落心口一抽,看着童宁指向的那个角落。
时隔几十年,似乎还能想象出那个倔强的,留着小平头的,漂亮的男孩子抿着嘴巴,再痛也不肯出声的样子。
他的童年…也如此地不快乐么?
所有的世家子弟,自己认识的,或者是不认识的,或许从来都没有过快乐的童年。
却是因为他而特别的心疼。
他为什么挨打?因为乔正宸,因为李璇么?
童宁收回目光,幽幽地,“后来他每次挨打了,都会来这里。不说话,也不看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一直蹲在他身边。我们谁都不说话,跟比赛一样。暗自较劲。结果谁也没赢,打成了平手。”
他沉默了一学期,她也沉默了一学期。
两个人的倔,谁也不输给谁。
她身体太弱,到了冬天感冒得咳嗽,发高烧,也在顶楼陪着他。
直到晕倒,被老师发现送进医院,这个男孩子,都没有和她再说过一句话。
那次病倒,居然得了肺炎,在医院住了半个寒假,最后出院,就到了新年。
新年的时候,童家接到了邀请函,来自全落城最大的豪门——乔家。
她被母亲喻琇打扮成小公主,小心翼翼地进入了这座百年豪门,然后,就看到了乔祎铭。
那个许久不见的男生,已经将她忘记。
可她,却永远忘不了那一刻——
他穿着精致的手工黑色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从水晶旋转梯款款而下,高傲,睥睨,如一个拥有一切的王子,眼中除了骄傲,就是傲娇。
丝毫没有他在天台上的那种落寞和寂寥。
一切,伪装得很好。
他是生来就戴了面具的人。
而童宁觉得,自己也是——生在童家,每天都看着自己的父母争吵,打架,看着父亲在外面跟自己的小秘亲亲我我,却又在母亲面前装纯良。
他们的一切,都是一个字,装。
她不打算拆穿他。
而乔祎铭也根本不怕。
他礼貌周到地周旋在每个叔叔伯伯之间,表现着乔家继承人的所有风度,和教养。
已经完全当她透明。
可就在童宁以为他已经彻底忘记自己的那一刻,他却做了一件事——
在她不小心掉进乔家的人工湖里的那一刻,他第一个跳进水里,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怕。
他也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孩子。
两个都不会游泳的旱鸭子一起沉到了湖底,然后被歇斯底里的大人捞出来。
一起再度感染肺炎,一起,住院。
从那时候开始,她每天都会去隔壁的病房偷偷看他。
他偶尔也会将家里佣人带来的汤水分给她一半,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和她说上一两句话。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却也足够让她欣喜。
当家中大人打趣,说要等她大起来,要她嫁给乔祎铭的时候,连嫁人的意义都还没有完全弄懂的小女孩,居然点了点头,一脸绯红。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没有什么感情,比这两句诗描述得更加美好。
童宁略带激动地讲完这一切,然后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湖泊——
“学校的湖边,我经常陪着他散步。他喜欢在那边一直走…不说话,却允许我跟在他身边。”
他们在湖边见过最美的春花,最灿烂的夏日,最萧瑟的秋叶,还有最晶莹的雪花。
“还有那边——”
她换了一个方向,指向学校那假山下的凉亭,“他安静看书的时候,就去那里。我们会把新买来的书撕开两半,然后分享。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买两本书。”
他们从莎士比亚读到朗费罗,再从曹雪芹到金庸。
所有的喜怒哀乐,一起分享,一起感动,一起领悟。
“还有——”
童宁反手,指向塑胶跑场——
“他有时候会喜欢一言不发地跑步,跑很多很多圈,我就在后面跟着。他跑多久,我就跑多久”
她就像一个影子,如影随形,永不分离。
曾经也深深以为这一辈子都会如此,不会改变。
可变故却还是来了。
他开始频繁地生病,一次比一次严重。
脾气从未有过的暴戾和失控,有时候甚至对对周围的人动手。
她开始害怕,却不曾退缩。
直到那一次,他将自己推下楼——
一切的美好戛然而止,连碎片,都没有留给她。
再回首,已经是百年身…
说完这一切,童宁抬手,已经沾染到了一手冰凉的泪。
一方柔软的白手帕,无声无息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没有拒绝,只是接过,擦泪。
远处西山明月正在冉冉而起,留下一地清辉,比她的泪还要寒凉。
黎落沉默,良久。
最后,幽幽开口——
“童宁,我谢谢你,曾经在他孤独的时候那样陪伴;我也感激你,让我的花花得以安然存留;我更谢谢你,让祎铭又一次平安过度。”
这个女子,心中没有怨怼,没有愤怒,也没有想过任何的报复。
这一点,她敬佩。
童宁擦干泪,看着她,没有说话。
心里,绝望而痛苦。因为命运,也因为不甘。
黎落清浅地,却真诚地,看着她,“我心怀感激,并且知恩图报。”
童宁讶然。
黎落却没有再说,只是抬手,理了理她的衣襟,“有点凉了,我们下去吧,祎铭还在门口等我们。”
三人行,必有纠缠。
车内气压极低,各怀心思。
送童宁回了医院,黎落和乔祎铭回到乔宅。
他想推开车门,却被她抓住手臂——
“祎铭。”
“上楼说。”
他想解释。
“不必,”黎落垂眸,长长的睫毛覆在自己的眼睑上,掩住自己的情绪,“我怕我现在不说,我就不想再说了。”
“落”
他合上车门,温柔地盖住她的手背,“我…”
“嘘——”,黎落抬手,温软的食指轻轻压在他的唇瓣之上。
抬眸,坦然地看着他。
“我没有任何的生气,也没有赌气。”
他心弦松了松。
“可是,祎铭。我有点害怕。”
“我怕你们以前那么悠悠的岁月一起走过来,有很多很多的回忆,我也怕…自己根本无法报答童宁的那些恩重如山。”
面前的男人长臂一伸,直接将她绵密地裹在自己怀里,乔祎铭温和地垂眸,吻住她的眉眼。
黎落仰头,轻轻回吻,唇瓣摩挲过他长了浅浅青茬的下颌,“可是祎铭,我也想勇敢。”
“所以祎铭”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样,缓缓地,坚定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给你们一年的时间,这一年,你陪着她,去美国治病。”
抱住她的手臂猛然一僵,乔祎铭看着黎落,“我”
“嘘——”
她吻住他的唇角,轻轻开口,“我不去。我要留在这里,舒阿姨需要我,我不能走。”
她有他的责任,要去担当。
他也有。
“一起去,”他坚持。
“你知道不能两全,所以,必须如此,”她语气平缓,“祎铭我知你心意。”
她伸手,摁住他心脏的位置,感知到那里强有力的跳动,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那芝兰青桂的气息。
且眷恋,且缠绵,且悱恻,且悠长……
“你在病房里说的话,有敬重,有怜惜,有感激。我懂,我都懂。”
那些,都不是爱。
所以,她不怕。
乔祎铭将她抱紧,唇瓣在她颈间喃喃,“落——”
他以为她会误会,甚至已经想好了哄着她的词,可她却如此灵犀,带给他别样的感动。
“所以祎铭——”
她轻轻地撑住他的胸膛,将两个人分开寸许的距离,目光坚定而温和,悠远而熨帖地看着他——
“我给你一年的时间,教会她——如何,说再见。”
他看着她,良久。
最后,一把将她再度抱紧,像是要将她印入自己的骨血。
然后,低低地,缠绵地,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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