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再孕
哪里会跟不上?!只恨自己此刻没有长出可以飞的翅膀,没有可以穿越的时光机!乔祎铭紧紧跟着她,亦步亦趋,跟得那样紧,那样近!每个步伐,都充满了希望,还有越来越浓地,血脉亲情!
两个人一路无话地出了小院子,在舒敏华忧心忡忡的目光之中,她将他带着,往山顶方向走去。
这一带居民少,一路无人。
乔祎铭心中疑窦渐生,却也不敢再问,生怕刺激到她,从此再也见不到儿子。
或许,花花在山顶玩?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的打扮。
还好,衬衫没有皱巴巴的,大衣也没有沾染到什么灰尘。可下一秒,他又后悔今天穿成这样出门。
早知道会见到花花,他应该穿运动服才对!这样小孩子才会喜欢,不是么?
患得患失,怎么做,都似乎不对!
在他的各种纠结之中,前面黎落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她静静地站在一方松柏之下,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乔祎铭,花花在这里。”
乔祎铭脚步一顿,迫不及待地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然后,
他所有的期盼连同他的心,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再也拼凑不起来!
该怎样形容此刻的心境?
绝望?或者是毁灭?
天塌地陷之间,他的世界,已经轰然坍塌!
松柏之下,那一方小小的墓碑就这么赫然地出现在他眼前,墓碑上的名字,足以将他击溃——
花花。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他双膝一软,就这么跪了下去!
这一刻,黎落强撑的心力也终于全部耗尽,再也没有了半分力气,她靠着身后粗粝的树干,就这么绵软地滑倒在地。
心智涣散,视线混沌成一片模糊的黑暗。
这段时日来,她费劲所有心力伪装出来的坚强,终于被全部撕碎——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以为自己可以忘却,甚至没心没肺地答应夏唯朵去认识更多的人,因为她,一直在努力,想要往前走。
可此刻,她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站在原地,而那个唯一可以给她救赎的人,却已经将她摔得粉身碎骨
乔祎铭双膝跪地,艰难地往前挪动着,一步,又一步。
最后,挪到了墓碑前,颤抖着,摩挲着那两个字,“怎么回事?!”
他眼中的悲恸快要溢出来,双目瞬间赤红得如同被滚烫的岩浆泼过一样。
她的目的,达到了。
可心力,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快意。取而代之的,是延绵的心痛,和茫然。
修长的手指划过光洁的花岗岩的墓碑,乔祎铭整洁的指甲内很快抠出了白色的油漆——
他眸光一闪,失去的力气终于被寻回了些许,转身握住黎落的肩膀,声音狂喜,“你骗我的!这是新坟!你想跟我玩金蝉脱壳,对不对?!”
这是她的谎言,一定是!
黎落声音飘渺,“谁会拿自己的孩子来玩这样的游戏?”
好不容易燃起的点点火苗,又被她的话瞬间浇灭,乔祎铭颓然地跌坐在原地,薄唇颤动,“为什么”
心里的旧伤口,已经决定了要忘记的旧伤口,被他轻轻的一句为什么,再度掀开。
原来,那里早已经溃烂流脓,所谓的痊愈,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
天际传来一声滚雷,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将两个人的视线都晕开。
雨水砸在身上,流进嘴里,可他们,谁也感觉不到了
黎落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的泥泞里,“他十个月大的时候,我感冒高烧在家。舒阿姨带花花去打预防针。回来的路上,花花被人抢走。”
那一天起,黎落的世界里终于再也找不到一丝光亮,她陷入永无边际的漆黑,甚至连回忆,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残酷的杀戮,活着,也如同死去。
她顾不得自己发高烧的身体,跌跌撞撞地下山,几乎将整个C市翻遍!可最后,找到的只有一台被撞毁在海边的二手车。
车里,却也只有花花的衣服,和座椅上的血迹!警察拿花花的胎发和那些血迹做了DNA对比,然后告诉她,那就是她的孩子的血!
她,甚至连孩子的身体都没有机会再看到一眼,就这么天人永隔!连这座坟,都只能是孩子的衣冠冢。
黎落死死地盯着他,任凭雨水像钢针一样扎进自己眼眶,一片刺痛,“那个时候,你又在哪儿?!”
重逢之后,开始她不说,是因为不想再有任何交集的纠缠;爱上他之后不说,是因为不舍得看到他心痛。
可是,她日日心痛至死的时候,他,又在哪儿?!
最后,她好不容易决定这几年空白的时光里,发生的所有事想要告诉他,想让他带着自己往前走,可他,却又亲手将自己推回地狱!
在法国醉生梦死,每天都想着怎么回乔家,怎么,将自己身上的痛千倍百倍地砸回给她!
黎落指尖抠翻,手指在树干上抠出血,唇瓣颤抖,“乔祎铭,你还想怎么样?!还想怎样?!”
她的人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却还在怪她当年离开么?!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他悲恸地嘶吼,声音破碎成殇,全身的血液冲进脑子里,快要将他撕碎!
那个画面,光是想象一下,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一样插进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
黎落看着轮廓模糊的他,哀哀痛哭,“我给你打过电话”
她打过电话,可却是关机,又辗转打听到他的联系方式,可他,却连看也不看,直接将电话挂断,将她的号码,设置成了黑名单。
她一寸一寸地翻遍整个C市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黎落痛苦出声,整个身躯顺着雨势往旁边滑落,在泥泞中捂住自己的脸,哭到不能自已,“你不是问我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么?我的钱,都给了那些侦探,给了南铮!我要找到凶手,将他们碎尸万段!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花花问我为什么还没找到他,他小小的身体趴在车子的后窗上,一直一直盯着我”
乔祎铭挣扎着起身,颀长的身躯在雨中显得瘦削佝偻,他空洞地看着她,“你是在骗我,在报复我,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说罢,转身就走。
泥路太滑,他不慎跌倒,占满一身泥浆,却又急不可耐地从地上爬起,再度往前奔了几步,十足十地,是一个落荒而逃的逃兵!
黎落脸上的泪水早已冰凉,她已经分不清,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
若是梦境,为什么心痛会如此清晰?
若是现实,为什么,她还没有心痛至死?!
乔祎铭狼狈地往前跑着,可跑到最后,脚步又突然顿住——
他折身,大步朝她奔来,将她整个人压在了墓碑之上,双手死死扣住她的脖子,“说,这是你骗我的把戏!快说!”
黎落双眼空洞地看着灰暗的苍穹,“乔祎铭,你杀了我吧”
一点求生的意识都没有,她宁愿,就此死去!
她好不容易决定忘却的痛苦,在这一刻,又被拨到了顶峰!
掐住她脖颈的双臂猛地一僵。
雨中,她的白衬衫早已被淋得湿透,腹部那道纹了红梅的疤痕触目惊心的显影出来,像一记火焰,霹进他的眼里——
原来,她说阑尾炎,都是假的!
他微微松手,眸中的精气神早就被震得支离破碎,所有的难以置信和痛苦悔恨,快要将他摧毁!
“你什么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我知道花花被抢走的第一时间,第一个打出的电话,是给你打的,”黎落躺在雨中,双目空洞。
他眸子幽暗,再也没有光泽。
那时候,他在法国羽翼未丰,落锦书和乔正宸赶尽杀绝,他只能东躲西藏,所以国内的电话,一概是不接的。看到她的电话,更是无法接。
谁知道,她和落锦书是不是在一起?!谁知道,那些魑魅魍魉会不会将他逼上绝路?!那时的他能选择的,除了偷生,除了苟延残喘,还能有什么?!
即便他偶尔回想起黎落,想到夜不能寐,可她那时的决然狠戾总会让他觉得心殇,痛到无法言说的时候,便会去买醉。
真可笑啊,巴黎街头那么多的夜莺,比她美艳的多得是,可他却觉得,谁都不如她。
那是因为,恨。
是恨的,对吧?!
难怪,他的人在落城怎么查都查不到她在医院的生产记录,永远只能翻到一些她当时的流产档案。
原来,她是去了C市。
乔祎铭颤抖着,移动自己的手,最后指腹僵硬地落在她小腹上的疤痕之上,摩挲了一下,“还疼吗?”
他恨,自己离开!
更恨,没有早一点回来!
黎落恸哭出声,“早就不疼了。”
痛的,不是那道伤口。
而是每次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会梦见小小的花花坐在对方的车里,张嘴求着她救自己的样子。
他不停地喊着她妈妈,不停地哭,哭到小脸通红,撕心裂肺。
而自己,就在车子后面不停地追,追到胸口的快要炸开才追上那辆车,可打开车门,却看到了整个车厢的血
这个梦魇伴着她两年,任凭南铮如何引导她走出来,都收效甚微。
她甚至,每次来C市都只能在花花的房间里凭吊,不敢来这里看他
可乔祎铭回来了,她试着一点一点地去接受,去重新开始。
然后,他又用那样狠绝残忍的方式,将她推进万劫不复!
理智飞散,所有的周全,在此刻也再也无法周全。
他低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腹部的伤口,很整齐的伤口,不狰狞,但是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却足够让她心悸害怕!
喉咙哽了一下,他低头,不得不强迫自己小心翼翼地藏着眼中的氤氲,藏住那哀戚和伤痛,不去看她的脸,而是慢慢地弯腰,最后——
他冰凉的唇瓣印在了那道伤口上,“还痛吗?”
空缺的三年,用这样的方式将真相撕裂在他面前,他几乎,要承受不住!
黎落浑身麻木,却还是因为他这样的触碰微微一僵。
乔祎铭氤氲多时的泪,也终于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滴落在那朵梅花的花蕊之中——
“对不起。”
他声音低哑,混着浑浊的雨水钻进她的耳膜,震荡一片,却又那般地空洞无力。
黎落突然想笑,却发现自己已经笑不出来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抬起双手,狠狠扣住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往前一拉,然后——
砰地一声,用自己的前额狠狠撞在了他的面颊之上!
乔祎铭被撞得视线发黑,口鼻鲜血直流,黎落眼眶也被撞破,两个人的血混合在一起,很快被雨水冲刷流到地上,分不清谁是谁的
白色的衬衫上,猩红的血开成一朵一朵的妖娆之花,刺红他们的眼!
猩红的液体糊了眼睛,黎落没有抬手去擦,只是这样看着他,狠狠地,看着他——
“乔祎铭,我恨你一辈子!”
她一直不说,只是因为不舍得,不舍得他和自己一样疼!可是这个男人,已经不值得她任何的隐忍和不舍!
她,恨毒了他!
乔祎铭头脑中嗡嗡作响,忍住一波一波的眩晕,想要将隔着雨帘的人看清楚。
黎落已经冲了过来,直接扑在他的胸前,对着他的锁骨处狠狠咬了下去——
尖利的牙齿很快刺穿皮肉,乔祎铭却麻木得,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她丝毫不肯放松,就这么死死咬着,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两个人像受了伤的兽,垂死,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直到她将他的锁骨处撕下一块肉来,黎落才眼前一黑,就这么绵软地倒了下去——
空气里浮动的刺鼻消毒水味让黎落蹙眉。
她嘤咛一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之前
黎落猛然坐起,她告诉了乔祎铭花花的事,然后,就自己好像昏倒了
旁边的护士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摁住她的手背,“你还在输液,动作不要这么大,不然很容易扯到针头!”
黎落这才发现自己还在挂针。
她看着护士,“是谁送我进来的?!”
“你老公啊,”护士一边帮她量体温一边开口,“你是没见到他进来时候的样子,想要把我们吃掉一样,那模样,随时都可以为你跳出来挡子弹的!你真幸福!”
黎落一怔。
幸福?
挡子弹?
他就是那个将子弹射进自己心里的人,他还帮自己挡子弹?!
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笑话么?
他在人前表现出来的紧张,只不过是因为愧疚罢了吧?!
“他人呢?”
“出去打电话去了。”
黎落掀开被单,下床就要走,“你帮我拔针吧,我不想输液。”
护士吃惊,“那怎么行?!”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需要挂针。”
那些药品上面的英文她也都认识,只是营养液而已。
护士纠结地看着她,“你真知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些药都是给孕妇补充营养的?你这段时间有好好照顾你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吗?”
黎落如遭雷劈,“你说什么?!”
“你怀孕了,”护士拿过一旁的化验单递到她面前,“我就是来给你们送这个检查单子的。”
怀孕?!
黎落目瞪口呆,看着单子上的的几个大字——
早孕,宫内双胎。
双胎?!
一身冷汗自背上冒出,她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找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几个月了?”
护士显然对她这种反应司空见惯,以为她是第一次怀孕,“两个多月,下面还写着呢。”
两个月。
那就是他们第一次在城北别墅的时候,就有了。
她居然粗心到没有察觉,只以为自己是因为婚礼太紧张的缘故才影响了月经的到来。
心口倏地一阵刺痛,像是被人将心脏从心口生生地抠了出来
为什么,在她决定要告别过去的时候,却又有两个小天使来到她的身边?
而这一次,命运又给她开了同样残忍的玩笑
“干嘛还是这样的表情?”,护士脸上的笑也一下子消失了,“第一次当妈都会害怕,你该不会是不想要吧?!”
黎落心口一窒,护士的怀疑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嘲讽,她抓起那张B超单,“那个男人,他看到过了吗?”
“你说你丈夫?还没呢,我进来他就接着电话出去了。”
心弦一松,黎落将那张B超单攥紧,“麻烦你了,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他。”
“啊?”
护士诧异地看着她,“这种消息都是迫不及待地要和老公分享的,你怎么还”
“后天是我老公生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黎落口不择言,惊慌地看着门口,“所以,请你们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要告诉他!”
护士这才松口,微笑着开口,“那就好,你老公对你,是真的没话说,我们刚才啊”
黎落哪里还有心情听这些?
乔祎铭随时会回来,她必须要走。
可是如果真的就这样一走了之,他去找护士问起的话,那就极有可能瞒不住
思忖之间,心绪繁杂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护士的聒噪终于结束,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之后,小护士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退出病房。
走廊外的脚步声沉稳传来,黎落心一横,干脆躺在床上。
门被推开,乔祎铭站在门口,眸瞳锁定那一抹身影,对视上她的眼,“醒了?”
简单的两个字,差点将她的慌乱逼出来。
黎落被单下的手死死扣住床单,将手中的B超单捏得更紧,“我要住在C市一段时间,你可以走了。”
他皱眉,“我等你一起回去。”
“不,不用,”黎落摇头,“我说过,我不会回去。”
留她在这里睹物思人?
他做不到。
乔祎铭十分坚持,完全忽视掉两个人之间的嫌隙,“我带你回落城。”
拗他不过,此刻再坚持留下来,反而显得更加心虚,黎落干脆点头,“我自己一会儿坐火车回去,你送我去动车站吧。”
乔祎铭抿了抿唇,“也好。”
知道了花花的事,他也需要时间来理一理自己的心绪,况且,他和她,已经结束了
思及此,心口又是一堵。
他起身,站在窗口,目光清浅地落在医院外面的草坪上。
有几个小孩在父母的带领下在草坪上玩耍,还有几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被家里的长辈抱着在长椅上晒太阳
天伦之乐,或许就是如此吧?
可他,没有机会再去体验了
抬手,下意识地去摸自己口袋里的烟,却在掏出之后,又放在指尖上转了两圈,又将烟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黎落看着他的背影,恍惚之间,觉得他这段时日好像消瘦了很多。
不过,那也与她无关。
她想要调快输液器的速度,却又忌惮着肚子里的孩子,又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因此只能半靠在病床上,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
两个人就这么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终于熬过了漫长的等待,黎落摁下床头的呼唤铃。
还是刚才的小护士进来帮她拔的针头,黎落生怕对方说出什么话来。
可还好,到最后,小护士也只是叮嘱了她几句要注意营养注意休息的话来,别的什么也没说。
黎落松了一口气,和乔祎铭两个人出了医院,他吩咐司机朝火车站开去。
相顾无言,连眼泪都已经成了奢侈品。
两个人沉默以对到了车站门口,黎落转身走向售票窗口,刚走出两步,乔祎铭的声音便从她身后传来——
“你东西掉了。”
她脚步一顿,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摁住手背针口的时候,已经将那张B超单悄悄塞回自己的衣服口袋。
连忙伸手去摸,可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
乔祎铭降下车窗,手掌摊开朝上,上面赫然放着那张B超单,“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黎落心口一震,膝盖软得差点站不住。
可还好,那张单子还是被她揉皱成团的模样,她两步并作一步上前将它抓了过来捏在手里,“谢谢。”
一张废纸而已,她居然能紧张成这样。
“黎落”,他动了动喉咙,想要说话。
可黎落已经先一步开口,“乔祎铭,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
再见,亦是殇。
她的话让他心口一震,目光顺势落在她清减了很多的脸颊上——
再见,又能改变什么?
他点头,“好。”
已经痛过千万次,可又再次,因为他这个毫不犹豫的好,刺痛了心房,黎落心口梗窒,快要呼吸不过来。
乔祎铭收回视线,将车窗摇了上去吩咐司机开车。
两个人各自走向一方,黎落将自己湮没在人潮之中,任凭纷纷杂杂的声音钻入耳膜。可人越多的地方,她觉得越是孤独
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自己的身前,耳朵里像是隔了一层膜,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在她决定挥别过去的时候,又一次和他牵扯不清了。
宿命,又一次在她最悲苦的时候,和她开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
更悲的是,她深深地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像三年前那样决然地转身,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掉了。
上一次,风轻,云淡!
可这一次,剜心,蚀骨!
动车到站,她夹杂在人群里,被推搡着上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窗外浮光掠影,随着极快的车速,时间仿佛也快了起来。
黎落紧紧合着双目,靠在车窗上,每一次呼吸,都能牵扯出心口最深的疼痛,她极力想要压制,可眼泪却以摧古拉朽之势直接摧毁了她伪装出来的所有坚强。
一路,哭着回了落城。
却不知她此刻的脆弱无助,已经被旁边的另外一个男人尽收眼底。
男人悄悄举起手机,将她的模样拍了下来,再将所有的照片都悉数发了出去——
C市,火车站门口。
司机看着黎落的背影从站口消失,再看看后座的男人,却始终不敢开口提醒。
许久之后,乔祎铭收回视线。
“乔先生,”司机试探着开口,“回落城吗?”
“去莫家。”
司机一怔。
C市莫家,只需说一个姓就让人如雷贯耳的当地第一豪门。只是乔家和莫家素无交集,不知道乔祎铭去,又是为何?
不过他也不敢多问,只是立刻打开导航,朝城南的那栋古宅驶去。
白墙青瓦的江南古宅,即便是在春日里也挂着高高的红灯笼,纤尘不染地伫立在江边,占地足有几百亩之多,排场足以和乔家相提并论。
门房看了乔祎铭一眼,在他说明来意之后,只恭敬地说了一句稍等便拿出上好的雀舌茶招待贵客,匆忙进门通报去了。
光是茶香就足以让人齿颊生香,可三年的历练让乔祎铭早已学会时刻的提防,因此他并不去触碰那描金的茶盏,只是用目光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莫宅。
真是豪门做派,手笔大得让人咂舌,连门房都用这样好茶,那宅子里更是奢华光景了——
所谓庭院深深,这座在外界眼中隐秘了几个世纪的豪门,缓缓呈现在乔祎铭面前——
亭台水榭,奇山异石,院落环绕,处处逶迤曲折,移步换景,让人目不暇接。
真真是,花钱也买不到的风水宝地。
触目所及之地,与乔家一样精致。
门房很快折回,“大少,我们少爷有请。”
乔祎铭优雅起身,吩咐司机道,“让人去动车站等黎小姐。”
司机一怔,“大少,需要送黎小姐回家吗?”
“远远跟着,确认她平安回家便好,不可打扰她。”
司机领命。
乔祎铭不动声色地跟在门房身后,沿着铺满了碎玉的小径往湖对岸走去,很快来到莫锦云锁住的院落。
里面有许多园丁忙着修葺着里面的古树和灌木,周遭的屋檐下挂满了红木灯笼。
宁静而祥和。
佣人带着他进门,在湖中水榭前停住,撩开纯白的月影纱帘子请乔祎铭入内,“乔少,云少在里面等您。”
乔祎铭跨步入内,便看到了一袭白衣坐在水榭中间的莫锦云。
“云少好兴致。”
“大少一起?”
莫锦云拨动手中的古琴,沉雅的音符从修长的指尖流泻而出,一曲高山流水,就这么萦绕子湖畔,安宁了那本有些惊噪的白鹭。
乔祎铭自顾自己地在地上的金丝蒲团上坐下,端起面前的清茶啜饮了一口,“好茶。”
莫锦云手指一扣,将琴声悉数收回,“看来门房的雀舌不能让大少屈尊品尝。”
“云少的大红袍才是我来的真正原因,乔某自然不敢心有旁骛。”
莫锦云嘴角扬起一抹弧光,“大少今天来,是来还我人情的?”
他指的自然是将黎落送到他房间的事。
乔祎铭却清浅勾唇,“若说,我今日,是想再欠莫少一次,不知你意下如何?”
再欠?
莫锦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在商言商,我可不乐意做亏本生意。”
乔祎铭放下琉璃茶盏,“乔某一路走来,这宅子里还真山重水复,处处别致,只是不知道,莫老爷他若驾鹤西去,云少还能享受这样的美景么?!”
砰地一声,古琴的弦竟是被莫锦云生生抠断!
他狭长的凤眸中迸发出一股子寒烈的怒意,“放肆!”
“是我说中了云少的心事,还是我犯了莫老爷的忌讳?”,乔祎铭毫不在意他此刻的愤怒,依旧风轻云淡,“或者是,两者皆有?”
“乔祎铭,自作聪明,往往容易自戕!”
“自然云少夸我聪明,那么我也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乔祎铭从怀中拿出一张照片,递到莫锦云面前,“云少,请您务必帮忙。”
照片,是他从舒敏华那里要来的。
十个月大的孩子,应该会牙牙学语了吧?
每看一眼,乔祎铭的心就更痛一分。
莫锦云看着他脸上的哀戚神色,“这是”
“我儿子。”
莫锦云一惊,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乔祎铭不会平白无故来找他,而这个孩子,恐怕是
“他被人掳走,我需要莫少帮我查清楚,是谁做的这件事。我要让他们陪葬!”
他能说的,只有掳走两个字,其余的,乔祎铭没有一丝丝勇气说出来。
仿佛只要不说,那残忍到足以摧毁他和黎落的事情就没有发生过。
他乔祎铭,也会有如此自欺欺人的一天
莫锦云俊朗的五官冷凝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乔祎铭的日子也敢掳走,谁胆子那么大?
“按日子来算,应该是一年半以前的事。”
一年半以前?
莫锦云开始怀疑乔祎铭在耍自己,“一年半以前的事,你现在才来找我?”
“C市不是我的地界,云少应该比我清楚。”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生存法则,他自然是知道的。
而乔祎铭,也断然不会说出自己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的事实,因为这个念头只要一起,他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一丝一毫,都无法原谅!
莫锦云锁眉,“一年半,人都足够绕地球N圈了,我去哪里给你找人去?”
乔祎铭起身,“云少,若是能找到凶手,我的Q’S将会在你接下来的遗产斗争之中,为你所用。”
为自己所用?!
Q’S的实力自不必说,在落城都能让地界抖一抖的金融鳄鱼,居然能为他所用?!
莫锦云抬眸,震惊地看着他,语气之中带着怀疑,“你”
“乔某一诺千金,”乔祎铭颔首,“所谓如虎添翼,我相信云少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乔祎铭从莫宅出来,司机已经等候在门口,将手机交给他,“乔先生,黎小姐已经安全到家。”
乔祎铭唔了一声,倾身坐进车内。
车子徐徐离开莫宅。
他没有等到莫锦云的回答,可乔祎铭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乔先生,我们现在在哪里?”
司机小心谨慎地打断他的思绪,“回落城吗?”
乔祎铭睁眼,空洞地看着前方,“找一家酒吧。”
司机的手一紧,跟着乔祎铭两年,他也算是半个心腹,此刻不得不冒死进言,“乔先生,现在白天,不宜饮酒。”
不喝酒?
他还能再活下去吗?
醉一场,然后醒来,他才会有力气,将这些事一一做完!
乔祎铭沉声,“停了便是。”
司机叹了一声,将车子开往C市著名的酒吧
同一时间,莫宅。
莫锦云依旧坐在原位,只是那双本该在抚琴的手,已经捡起了桌上的照片。
他打了一个响指,立刻有穿着黑衣的人闪入水榭之内,“云少,有什么吩咐?”
“去查,是谁掳走了这个孩子,”莫锦云将手中的照片递了出去,“务必尽快。”
黑衣男子刚才也听到了他和乔祎铭的对话,有些为难地劝着,“云少,何必接这件事?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查起来势必大费周章,说不定除了惊动莫少弦之外,还会惊动老爷子,到时候”
他想说,您苦心经营的与世无争只怕会毁于一旦,哪怕有Q’S的帮助,只怕也会争不过莫少弦。
莫锦云眸光一闪,停在男人的面颊之上,“我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疑了?”
男人立刻垂下头去,“是!”
“尽管去查。”
“是!”
黑衣男子跨步告退,刚走了两步,又被莫锦云唤回——
“年舒,这几日在做什么?”
“她没有什么异样。”
“继续盯着她,她和莫少弦的每一次接触,我都需要知道。”
黑衣男子一愣,却再也不敢多问,“是。”
“去吧,”莫锦云挥了挥手,屏退所有人。
然后将面前的古琴,再度奏响——
只是这一次,曲子再也不复悠扬,而是一种慷慨激昂的锐利划破长空,直冲青云!
天际处,乌云渐渐合,将诡秘的莫宅笼罩在阴翳之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
落城。
年舒看到黎落手中皱皱巴巴的B超单,错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所以,你的打算是?”
本来已经入春,可黎落还是穿回了薄袄,脚上也从三寸高跟换回了平底保暖的豆豆鞋,她的打算,不言而喻。
B超单上的两个小豆子一样的白点,就是她的小天使们。
今后的全部支柱了。
她此刻除了感动于此,更庆幸的是,花花童车是在自己名下,还有工作室可以变卖掉,手中的钱,足够她和孩子们去国外生活得很好了。
年舒将B超单子抚平,郑重地放回黎落面前,“落,我们去一趟医院。”
黎落也明白年舒的意思,她点了点头,抓过自己的包起身,“我一个人总归有点不敢,你在的话,我胆子就大多了。”
话说得轻松,可紧紧抓住包带的手,还是轻易地泄露了她此刻并不轻松的情绪。
年舒眉头始终深锁,一路却也尽心尽力地将车子开得平平稳稳,在私立医院的门口停了下来。
黎落正要开门下车,年舒却将她一把拉住,后者将自己脖子上的大围巾摘了下来,将黎落的小脸包了一半,然后才放开她,“坐电梯直接到顶楼。”
“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电梯,直奔顶楼。
这家医院的妇产科主任是年舒的阿姨,自然也是认得黎落的,见到她们二人,对方很是老道地将门关上,“来复查?”
以前在C市生产,舒医生就是黎落的接生医生,对她自然是了解得很。
年舒摇了摇头,“阿姨,她又怀孕了,孩子,想要。”
舒医生微微吃惊,可脸上也并未露出任何个人情绪,她看了一眼年舒,“你出门去守着,我给她全面检查一次。”
黎落感激地看着两个人,“麻烦舒阿姨了。”
“客气。”
病房的门合上,年舒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将走廊处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尽收眼底,生怕有任何的差池出现。
来这种私立医院的大多都是有钱人,喜欢清静,看重保护自己的隐秘。
所以来来往往虽然人也不少,可并未有人对立在妇产科门口的年舒投来任何探寻或者怀疑的目光,她总算松了一口气,低头掏出手机放在掌中摆弄着,直到片刻之后,一双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年舒吓得连手机都差点握不住,抬头就看到了莫锦云那张魅惑众生的脸——
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你来做什么?!”
黑色的薄款风衣衬得他身形颀长,一米八几的身材更是挡住了年舒全部的阳光,他英挺的眉锋一划,看着年舒身后的妇产科几个大字,微微一笑,“我总不会是来看妇产科的。”
被他这么一说,年舒更加心惊,心里骂了一句王八蛋,可脸上却拼命维持着镇定,“呵呵,谁知道你是人是妖。”
莫锦云像是心情极好,修长的手指在她粉嫩的颊边微微一弹,“我是人是妖,你还不知道么?”
年舒脸色狠狠一僵,脑中自动滑过前几日两个人从同一张床上醒来的画面,“混蛋!”
莫锦云笑意更深,镌刻的五官都被这抹笑意揉化开来,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女人最喜欢骂男人混蛋,可她们又哪里会知道,男人连混蛋的事都能做出来之后,哪里又会在意女人骂他一句?
就算千句百句,那也是不痛不痒罢了。
“我的尺寸长度,硬度温度,你都知道了,所以,就不要害羞了,”莫锦云微微勾唇,“来妇产科,干嘛的?不会才几天功夫,你就”
他目光下移,落在年舒的小腹上,“怀上了吧?”
“去你的!”,年舒咬牙,“我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把什么乱七八糟的病传染给我!”
那天晚上她一点记忆都没有,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和这个莫锦云到底有没有做过,可是,此刻若是不这样说,黎落怀孕的事可能就保不住会被面前这个男人暴露给乔祎铭!
病?
莫锦云眸瞳狠狠一紧,“你嫌我?”
“你长得就是一张惹人嫌弃的脸!”,年舒用力地想要推开他,“赶紧给我走!你要看男科就去看男科,别在这里杵着!”
莫锦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气人的本事真是不小,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男科?我有没有问题,需要再证明一次给你看吗?”
怎么证明?!年舒又不是傻子!她往后退了一大步,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可却被他扣得死紧,手腕钝痛,很快就淤青了一圈。
身后办公室的门依旧紧闭着,可黎落随时都会出来。
她得想办法把眼前这个瘟神送走。
年舒心一横,干脆整个人贴在墙壁上,“我怀孕了,我是来做产检的!所以你别打扰我!才几天时间,孩子肯定不是你的,你赶紧走!”
,莫锦云的手倏然松开,“你说什么?!”
“我说,我怀孕了!孩子是莫少弦的,你不会想帮你小叔叔来当这个便宜爹吧?!”
莫锦云全身的肌肉倏然绷起,瞬间迸发出一股子强烈的肃杀之意,“几个月了?!”
还有她怎么知道自己和莫少弦是叔侄关系?!外界从来以为他们是兄弟!
,年舒吞了吞口水,“没看见我在等医生吗?医生都没来,我怎么知道几个月了?你少杵在这里,知不知道孕妇需要新鲜空气?!”
莫锦云双目冷凝,薄唇紧抿,像是在思忖年舒话语里的真实性。
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就这么看着他,眼睛瞪得老大,目光尽量坦然。
四目相接,过了几秒,年舒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某种异样情绪,她连忙收回目光,“妇产科,男人不让进的,你赶紧走。”
莫锦云的唇瓣拉成一条平直的线,正要说话,身后不远处传来清润的女子声音——
“锦云,我报告单拿到了,我们走吧。”
年舒顺势望了过去,一个长发飘然,穿着湖水蓝旗袍的女人正站在产科护士台旁边,对着莫锦云扬了扬手中的单子。
他的目光瞬间柔和下去,直接忽略掉年舒,转身朝女子走去,“医生怎么说?”
“一切正常,好好休息就好,”女子温婉地朝莫锦云笑着,看到他身后的年舒,“那位是谁,你朋友吗?”
“不认识的女人。”
“哦,”女子笑容更加灿烂,伸手挽住莫锦云的臂膀,“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想吃点滋补的东西。”
“随你,”莫锦云眉目之间都染上宠溺的情绪,“我带你去。”
“好。”
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年舒松了一口气,往身后的墙壁上重重一靠。
不认识的女人?!
莫锦云,下次看到,希望你也这么说!
还有那个穿着旗袍的,温柔如水的女子拿报告单?产科能拿到什么报告单?
呵
她想着那个女子精致的五官,微微有些失神。
办公室的门终于被打开,舒医生看着年舒,一脸凝重地开口,“舒舒,你进来,我有话要说。”
舒医生五十开外,体型微胖,平时见到人也总是笑眯眯的,是以病人都喜欢她,可她此刻的表情却严肃无比,年舒再不严肃也被吓了一跳。
她连忙转身,进去将房门关好。
黎落已经从床上起来,此刻也是在医生办公桌前正襟危坐,一脸紧张,像是在等待着宣判的犯人一样。
舒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眼镜,十分谨慎地开口,“距离前一次生产不足三年,剖腹产的刀口还没有恢复好。”
黎落握住水杯的手指用力蜷缩起来,紧张的情绪泄露无遗,“舒阿姨”
“你上一胎是顺产难缠又转剖腹产,子宫受损严重,五年之内是不允许受孕的。”
黎落几乎要将杯子捏碎。
“双胞胎的风险本来就比单胎大一倍,而且,你身体气血亏损,能支撑得住吗?”
说道最后,黎落眼中已经开始浸泪,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年舒听得一脸紧张,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握住黎落的手,给予她无声的安慰和支持,然后看向舒医生,“小姨,那您的结论是?”
黎落呼吸一窒,看着舒医生,眼中的渴盼和担忧纠缠,快要将她逼疯。
她唇瓣颤抖,身体快要从椅子上跌落,却死死地看着舒医生,“阿姨,您有办法的,对不对?那时候我难产,也是您救了我,现在,您也一定一定有办法的,会让我没事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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