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是的,我是在吃醋。”
两日后,黎落终于醒来,她摸着头上厚厚的粗白布,看着老村子窗外怒放的红枫,挣扎着从简易木床上坐起。
村子里不过也就稀稀拉拉的十几户人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在现代化如此普及的时代还会有这么落后的村庄。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乔祎铭。
他依旧清隽挺拔,身上还是那件紫罗兰衬衫,头发微微卷曲,只是额头上有伤口,衬衫也上也有被缝合的痕迹。
见她醒来,他眸子里闪过一抹松快的光,几乎想也没想就放下手中的碗盘,“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去找他们这里的医生来!”
黎落只是看着他,怔怔地,没有说话,然后垂眸,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粗布蓝薄袄子。
他却有点急了,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
“没有,”她连忙打断他,“你是乔祎铭,我是黎落。”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要不要先喝点汤?”
她怔忪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不想从他身上移开。
从山坡滚落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会尸骨无存,现在还在呼吸无疑就已经是恩赐了,而看到他,更是让她的心中更加安定。
温润如水,却又坚定如山的安全感,这是他以前从未给过她的感觉,像温润的泉水汩汩地流过她的心房。
乔祎铭折身端起矮凳上的土坯碗到她面前,“喝点汤吧。”
汤里没什么料,只有几块野蘑菇,可看的出来汤已经熬了许久了,有浓郁的香味。
黎落接过汤碗捧在手中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乔祎铭磁浓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这个小村子往外只有一条路,下山到最近的小镇也要七八个小时的脚程,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去。”
她点了点头,难得乖顺。
乔祎铭垂眸看着她头上的白布,“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他们这里也只得一个赤脚医生,不过幸好头上的伤口不深。”
黎落嗯了一声,将碗还给他,四目相对,她对他甜甜一笑。
乔祎铭微微一怔。
温顺乖觉,毫无防备。自己多久没见到过她这样的笑了?好像记忆中就没有见过她这般模样。
两个人的目光纠缠,彼此都带着暖意。
门却被人叩开,吱呀一声,阳光穿过有些腐朽的门槛,一个柔顺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钻进两个人的耳朵——
“乔大哥,我带了几个人来帮你们修屋顶,现在可以进来吗?”
是问句,可是对方却已经进来了,连带着身后跟着稀稀拉拉的几个小青年。
黎落这才将为首的人看清,是一个穿着红布花棉袄的少女,两条黑油油的辫子娇羞地垂在胸前,红头绳扎得细腻又精致。
她收回目光,看到乔祎铭衬衫上针脚细密的补痕,突然明白了一点什么。
这个男人依旧走到哪里都是人家追逐的对象。
少女亦是没有想到会看到醒来的黎落,一双明眸中难掩失望,红润的朱唇被她咬得快要充血,最后才怯生生地上前,“乔大哥,姐姐醒了。”
“这是你嫂子,”乔祎铭凤眸轻轻一合,伸手想揽过黎落给众人打招呼,可她却轻轻往后靠了靠,避开了他的触碰。
少女看着乔祎铭落空的手臂,笑靥如花地开口,“姐姐好,我叫春花。”
然后自顾自地转身,出了院子开始招呼着身后的几个青年开始收拾房子,“今晚可能要下雨,大家手脚麻利一点,不要让乔大哥淋到。”
十八九岁的姑娘,却一口一个乔大哥地叫着,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做派了。
黎落收回视线,胸口有些闷。
“她是这家人的女儿,我们现在住的是她家的老房子。三天前就是她在山脚发现我们的,”乔祎铭坐在床边,“我手机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我”
“我不想听,”她有些骄纵,有些无礼地打断他的话,“一点也不想。”
乔祎铭愣了愣,旋即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一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
“你在吃醋?”
黎落脸一红,贝齿轻轻咬住自己的下唇,目光再度放远,看着山中秋色。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自己的问题的时候,黎落却突然转头,看着他,平和的目光之中平添了不易察觉的几分羞赧和缱绻,“是的,我在吃醋。你说过的,只做我的独家英雄。”
说罢也不再看他,直接躺下,轻轻地合上了自己眼睛,脸上,却火烧火燎地红成了一片,心,跳得更加厉害,如有鹿撞。
乔祎铭则是坐在原地,睖睁了许久,最后,看着她弧度优美的后脑勺,缓缓伸出优雅的大掌,慢慢地,轻轻地,拂过她的发。
黑色的发丝穿过他白皙有力的指尖,丝丝入扣,缠缠绕绕
“你在做什么?”,她的声音瓮声瓮气地传来。
“还要睡吗?”
“有点困。”
“嗯。”
他嗯了一声,抽回自己的手。
后脑勺的温热突然消失,黎落愣了愣,伸手将胸前的棉被攥紧,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可就在她以为乔祎铭走掉的当口,他已经翻身上床,动作轻柔地将她抱回自己怀里,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额头,“不要睡,不然晚上睡不着了。”
黎落抬眸,看着窗外的阳光将他浓密的睫毛打出一排暗影,低头,嘴里顿了顿,应了一声好,再也没有推开他。
乔祎铭手臂略略收了收,“落氏的事,你怎么看?”
敏感如她,立刻从他的话中听出端倪,“绑架我的是落倾倾?”
“推你下山的是她。”
所以不管是不是她干的,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
黎落心口一抖,身上一阵发寒。万万想不到落倾倾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举动来。
感知到了她的不安,他手臂收得更紧,下颌抵在她的额头,“不管你信与不信,Q’S都没有插手过落氏的事。”
“我知道,”黎落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点头。
从乔祎铭递给她童车的投资书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落氏的股票动荡跟他无关,因为要整垮落氏的方法有很多种,收购落氏股票是最快的,而让她去占领落氏的市场无疑是最慢的一种,聪明如他,自然也能看透。
乔祎铭见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以为她在难过,“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落氏”
度过难关四个字还没说出口,黎落就已经摇了摇头,“不需要。”
语气坚定,没有迟疑。
他不解,“为什么?我记得那是你外婆的心血。”
“救一次,也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根已经烂掉的大树怎么救也不会再活过来。”
见她通透至此,他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是垂眸看着她因为受伤而苍白得有些透明的脸颊,“你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黎落闻言一僵,身体突然挺直,然后又有些懊恼自己这样的反应,可是无论怎样,就是有些放松不了,两条秀眉也锁得紧紧的,一时无法展颜。
乔祎铭的目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浓密的睫毛像被惊扰了的蝶,脆弱地颤抖着。
忍不住,就再度出声,“我想知道,说说吧?”
黎落垂头,将脸埋在棉被下,过了许久,久到他都以为她快要睡着了,才听到她的声音幽幽传来——
“也没什么好说的,总结起来其实也很简单——我不停地在讨我母亲欢心,但是她从来不会被我讨好。哪怕她有偶尔的欢颜,可说不定下一秒又会对我冷冷冰冰的。我刚开始会觉得是我自己哪里做错了,所以拼命地想办法去讨好她,改正自己,可后来我慢慢发现,我的存在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错误,我连呼吸都是错的,怎么去改正自己讨好别人?除非我不呼吸了,我死了。”
圈住她的手臂狠狠地僵了一下。
黎落再度开口——
“不过我慢慢也发现了,只要我不再改变我自己,我不再去付出,我也就不会受伤,”她呵地笑了笑,像是漫不经心,“我是不是很聪明?”
乔祎铭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臂慢慢挪了挪,将她的睡姿调整得更加舒适,胸口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她压着的缘故还是其他,闷得更加厉害。
刚才她说自己的事的时候,在他听来,又何尝不是自己童年的写照?
永远无法讨好的父母,永远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的孩子,到最后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
黎落,原来她和自己这么相似。
“后来落倾倾来了,”她知道他不会想要听到落锦书的名字,于是很自觉地略去,“她很会讨喜,家里的笑声开始渐渐躲起来,那里我的位置也越来越少,到最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乔祎铭将鼻尖埋在她的发梢,声音闷闷的,“先睡一会儿吧?”
她轻轻张嘴,打了一个呵欠,还配合地耸了耸肩,“说话也蛮累人的。”
倦意袭来,身处陌生的山村,她却能够安然入睡。
他身上的味道,钻入她的鼻尖,给了她一个好梦。
而乔祎铭则是支着头,看着从窗棂处透过来的阳光和空气中飞舞着的细碎微尘,没有闭眼,却也没有起身,就这么看着空气中的一切,目光悠远。
一觉好眠,醒来窗外已经全然天黑。山中日子无人打扰,黎落竟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心里生出一股子偷懒避世的主意来。
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食物香气,引得她肚子一阵抗议。
又一下午的休整已经让能够下床走动,简单地用面前小木盆里的水洗漱了一下,将头发扎成马尾,快速地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传来乔祎铭的声音——
“春花妈妈,您试试这咸度行吗?”
“这么咸,你想咸死你老婆吗?”
“哦。”
黎落一怔。
他在厨房里干嘛?
透过门缝往里看,才看到乔祎铭居然穿着粗布的碎花围裙站在厨房的灶台旁边,手忙脚乱地对付着一锅杂酱!
碎花围裙在他身上看起来只像一只肚兜!
黎落差点笑出来,却又死死忍住,难得地耐着性子往下看。
只见他又往锅里加了一点料,再挑了一点出来,恭敬地递到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面前,“春花妈妈,您试试这次的,好不好?”
春花妈妈却连尝都不尝,眼睛直接看着天花板,“太淡了,你老婆肯定不喜欢!”
原来一心想把女儿嫁给他,可谁知道那边躺了几天的女人还真是他老婆,春花妈妈一时咽不下这口气,毫不客气地为难乔祎铭。
噗——,黎落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又耐心看下去。
可乔祎铭却一点也不恼,转身又拿起盐罐,斟酌着要加多少盐进去。
有一句话说,男人最帅的时候是洗碗的时候。
可她觉得,此刻的乔祎铭看起来也不错。
虽然那个碎花围裙的确很滑稽。
却比他以往的时候都要好多了。
她干脆转身,也不去打扰他们,直接坐在简易的小餐桌旁,就等着开饭。
心里,莫名飞扬了起来。
过了许久,厨房门才被拉开,乔祎铭脸上还糊了一点点酱油,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雅。
见到黎落,跟邀功一样将手中的面条捧到她面前,“饿了吧,快吃!”
放下碗盘,还摸了摸她的头。
黎落无语,“你当我是小狗啊?喂食之前还摸一下头?!”
乔祎铭呵地一笑,催促着,“快趁热吃。”
黎落看着那碗卖相不怎么好的面,皱了皱眉,“你这是讨好吗?诚意有点小。”
“谁说我要讨好?”
他拉开椅子,直接在她旁边坐下,将她不动声色地圈住,“我这是要把你宠坏!看谁还敢要你?!”
黎落的心,猛然地跳了一拍!
这个家伙
这是情话吗?
为什么被他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话,她听着那么舒服?!
“别傻着了,快吃吧。”
他拿过一旁的筷子,递到她面前,“我跟春花妈妈学了很久。”
“如果一碗不够,你还会再煮给我吃吗?”
乔祎铭撇嘴,“看心情,先把这碗吃完再说!”
黎落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不能太指望男人!
他给你煮一碗面是心血来潮!
煮第二碗,就是酷刑!
挑了一筷子面,张口,咬了下去——
“怎么样?”
他连忙出声,神色里有一丝紧张。
这个男人,平日里动辄投资数十亿的资金,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
此刻却紧张地看着她,问这一碗面好不好吃。
黎落心里微微一暖,点了点头。
“那就好,好好吃完!我去收拾厨房。”
他起身,又想拍拍她的头,却在半空中收回自己的手,旋身走进厨房。
黎落看着他的背影,眼中不知道是水汽,还是其他,有些微微酸涩地模糊起来。
然后回头,将那碗面小口小口地,一点点吃完。
最后,连面汤都喝了个干净。
舌头告诉她,这面可真难吃。
可心告诉她,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吃的面了
啪地一声,厨房传来盘子破掉的声音,接着是春花妈妈的骂声——
“死伢子,摔一个赔一百个!”
“好好!”
乔祎铭难得地好脾气,“阿姨,您不觉得这个盘子声摔起来也挺清脆的吗?挺好听的吗?”
“死伢子!你敢继续摔!”
“我是不小心的——”
话还没说完,啪,又摔碎了一个!
“死伢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阿姨,你轻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老婆在外面,我得把她追回来,我想给她留个好印象”
黎落噗嗤一笑。
好印象?
三年的时间,他们彼此之间,还能剩下什么好印象?男人幼稚起来,还真是智商全无
她起身,端起桌上的粗茶,往门外走去。
天空晴好,月华星耀,若是能在这里住下来,暂时远离那些纷扰,或许也是美事一桩。
乔祎铭从屋内出来,看到的就是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看着星星发呆的傻样。忍不住轻笑一声,眸中的神采被她此刻的模样点亮,他快速上前,在她面前落座,“刚才的面怎么样?”
“还可以。”
“真是还可以?”
她反应极快,“说你堪比米其林大厨,你自己信吗?”
乔祎铭一怔,“没良心的家伙。”
“好吧,很美味,很好吃,”黎落收回目光,忍着笑,“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了。”
他这才满意地勾唇,像个邀功许久终于得到表扬的孩子,十分自然地拿过她手中的竹筒茶杯就着她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茶,在黎落抗议之前,顺利开口——
“黎落,重新开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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