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颗青梅
绘着一圈圈红色暗纹的小球越过山坡急急滚下，在球穴边悠悠转了好些圈才落了进去。
金穗穗微微扬了扬下巴，眉眼间的笑透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她转头看向长孙曜，朝他挥了挥手中的球棒。
清风丝丝缕缕，带动少女身后系着的襻膊绳结微扬。盛阳之下，连她额上的几滴汗珠都亮晶晶的，整个人看起来都充满活力，像个娇俏的小太阳。
长孙曜见她回头，立刻提起抹笑来回应，像往常那般夸赞她：“穗穗真棒！”
金穗穗得了夸奖，朝他弯弯眼睛旋即转头，敛了笑专心致志地瞄准下一个球穴。
长孙曜见她转过身，面上笑容登时垮了下来，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不由自主地拧着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后脊骨渗出一层烦躁的汗来。
这是场地上最好进的一处，三岁小孩都能打个差不离。
穗穗的水平他心知肚明，前几处球穴她应付自如，后几处地势复杂的球穴她就是打到天黑都不见得能全进。
长孙曜看向裴仲，冲他使眼色。
裴仲向来是个只知吃喝玩乐、脑子缺根弦的草包，他对上长孙曜的眼神微怔，不明白他的用意干脆扬高声音道：“阿世，你别打哑谜，我看不懂。”
话音一出，惹得不少人看向长孙曜。
长孙曜额角青筋一跳，撞上穗穗疑惑的目光在心底将裴仲骂了个狗血喷头。
金穗穗眨巴眨巴眼，觉得今日的阿世奇怪得很。但她此刻的心思全在捶丸和那把剑上，也并未多想，只是看了看阿世便扭头，照着方才在心中测量好的方向与力度挥起球棒。
她的红纹球在起伏交错纵横的场地中飞速滚动，眼瞧着就要落入穴中，却陡然滚来一只蓝纹球，精准无误地停在穴边。
是裴仲的球！
按照规则，若是自己的球撞击到对手落在球窝边的球便视做犯规，要送一筹给对方。
这样一来，她方才进球得的那一筹便白得了！
金穗穗踮脚，望了望自己的小球有些不忍心看，下意识地捂住眼睛。
须臾，她听见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穗穗透过指缝看去，自己的球滚至场地西侧最低处，下一球十分不好打。
她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白得了一筹的裴仲，忽然觉得这场捶丸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裴仲冲金穗穗得意扬扬地笑笑：“穗穗，承让了！”
金穗穗瘪嘴，看着裴仲手里的那根竹筹垂了眼尾，心疼得紧。
“啊！”
一声痛呼突然响起，传遍场地内外。
穗穗回神，只见裴仲捂着背，横眉骂道：“哪个孙子不长眼？敢打你爷爷我！”
“是你爷爷我打的。”
长孙曜拍了拍指尖灰尘，掀开眼皮嗤笑一声。
裴仲见是长孙曜，脸色缓和些许，语气却是愤愤不平：“阿世你打我做什么！”
长孙曜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打你的球，少说废话。”
金穗穗望向阿世，他察觉到她的目光转眸朝她笑得温和：“穗穗别怕他们。”
立在人堆中的少年噙着笑，身上笼着浅色金光，乌黑的头发与瞳仁被映成褐色，热烈的少年气变得暖融融的。
穗穗微怔，下意识地握紧球棒，青葱似的手指捏出微微的白。
齐昭看着发愣的穗穗出声唤了唤：“穗穗，到你了。”
“啊？”金穗穗回过神来，抓紧球棒的手微微松了松。
她背过身平平心绪，全神贯注地继续。
三棒；
四棒；
五棒；
六棒；
……
齐昭已进了十球，裴仲也进了八球，穗穗却只进了一球。
还是最开始进的那球。
她站在场中，耷拉着眼睛有些沮丧：往常同阿世捶丸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金穗穗蔫巴巴地提着颇重的球棒，忽觉得有些丢脸。
她方才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口出狂言，说赢了彩头送给阿世。
结果众目睽睽之下，她从始至终就只进了一球……
穗穗咬着唇，鼻子微酸，眼眶也有些湿：太丢脸了！
长孙曜眉头皱得极紧，甫一结束便阔步下场跑向穗穗。
他盯着那个垂着头的少女，整颗心都狠狠揪起。
裴仲看了眼齐昭，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问道：“阿昭，你说穗穗这般普普通通的水平是如何能赢长孙曜的？”
齐昭方才打得眼热，此刻也是后知后觉。他抬眸睨了裴仲一眼：“你还真是缺根弦，自然是阿世让着穗穗。”
裴仲惊得瞪大眼睛：“那不是打假球吗！”
齐昭：……
长孙曜经过裴仲二人身边时忽地停下，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若是穗穗哭了我定要找你们算账。”
说罢，转身便走，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穗穗皱了皱鼻子，眼尾处有些红。她忍了许久才将眼泪憋回去，重新挺了挺背，想要大大方方地退场。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那把剑，仍是可惜自己没能赢下它。
金穗穗收回目光，却忽然感觉一片阴影下罩，替她隔绝毒辣的阳光，顿感清凉。
她抬眸，眼里湿热被风吹得发冷。面前骄阳似火的少年为她撑着伞，额头浸了一层薄薄的汗，他气喘吁吁，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
他定是知道她不想让别人瞧见她丧气的模样，所以便挡在她身前护着她，手中的油纸伞也刻意压低。
“我们以后不跟他们比捶丸了。”长孙曜轻声哄着，连声音都不敢放大，生怕她掉眼泪，“我陪你打好不好？”
金穗穗抱着球杖，仰头看向紧张兮兮的长孙曜。福至心灵，她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原本输得沮丧，却开始忍不住弯了眸笑：原来阿世一直都在让着我呀！
穗穗拨弄着伞柄的青色流苏，心里某处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长孙曜见她笑，提着的心缓缓落下。
两人离得极近，他甚至能嗅到穗穗身上的香气，奶甜混着栀子花香，柔柔的醉人。
不过一瞬，少年耳廓变得通红。
为了遮掩，长孙曜轻咳一声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她。
金穗穗接过，嗅到一股醇厚的奶香味。他又给她带点心了。
她抬眼，眸光闪动，忍不住低声喃喃：“若是离了你可怎么好？就没人给我送点心了。”
长孙曜定定地凝视她的双眸，罕见地正经，却又咧开一抹笑，眉目间又恢复了以往的乖张恣意：
“离什么？我定永远陪着你。”
“爷给你送一辈子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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