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洛城春风
天子往来踱步，局促一室之内。
此时乌云蔽日，芭蕉映绿，甚是阴翳鬼魅。
天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刚抬了手要吩咐。
内侍监徐徽鉴适时劝道：“鸡鸣昧旦，陛下醒来便要饮膳，才略略吃了两口，便落了筷。这可……”
只见桌案上只摆了几盏素色菜肴，只有粳米杏粥、酸\\薤、羊架子羹，稍稍能看出动了些。【注：不是吃“农家乐”。是因为古代皇帝也没吃得“极其”豪奢，特别是俭朴的帝王。这边暗示皇帝有脾脏心血管疾病。根据《黄帝内经·五味》】
而桌案边更是还有半幅未写完的字帖和一盏微有余温的茶汤。
天子此时抬手遮眼，望了望窗外头如同江波般澄明的天光，道：“让蔡瀹、卢世筠、徐晦过来内阁。”
徐徽鉴微微颔首，恭敬道：“还是老样子？”
天子瞥了徐徽鉴一眼，道：“……罢了，罢了，你就把这事儿告诉卢世筠。然后让清微先生进宫下棋吧。”
徐徽鉴道：“陛下有所不知，清微先生月前便云游去了。”
天子刚要发作，怒骂这个混账竟然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连假都不告！然而很快也是消了气，道：“行吧，你让裴家那小子……算了算了，骁骑营离这儿不远，朕且去瞧瞧。”
徐徽鉴心道：“都这个份儿上了，这陛下竟然还有心思去跑马！”也是暗暗心惊。
这裴家二郎正是裴愔，字世瑜。其父于先帝有从龙之功——于当今天子却该说是功高盖主了！
然而裴愔与天子年少相爱，情同手足，为布衣之交（尔汝之交），经年来，似乎未曾有过嫌隙。
汉文帝之不容周勃也。
汉景帝能容周亚夫耶？
【注：裴愔父子vs皇帝父子，大概就是裴父先帝=周瑜vs孙权、周勃vs汉文帝，就是被先帝和天子忌惮的。于皇帝父子只到了周瑜那份上，还没到周勃杨素那份上。裴愔就是个善于隐藏的周亚夫。大概才华＋人物性格参考郗超。天子vs裴愔，终究是错付了。天子大概就是：唐宪宗明代宗。能力还行，但是不可控因素太多，也掌握不了所有的人，所有的权力。宋□□唐宪宗明代宗，业务能力都还行，但身后事没能力妥善安排。政治斗争实在是很棘手，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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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骑营，校武场。
——三箭正中靶心！
周围士卒、折冲、都尉们皆拍手喝彩！
——唰
又是三箭正中靶心！
鼓掌、喝彩声更是高涨了。
峨冠轻裘的翩翩公子，跨着高头大马，引弓如满月。此时一枚冷箭破天而来，少年亦是不慌不忙，从容而避。
突地，又是唰唰唰数枚冷箭。
少年仅仅只是勒马回缰，轻轻避开，羽箭擦过他的脸颊，而他岿然不动。
少年炫技，其年少轻狂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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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只带了一批护卫，便轻装快马，来到了这王畿京郊三卫之一的骁骑卫。
无天子令符、将军虎符，纵使天子之尊，亦不得入内。
故而天子竟然在大太阳底下，足足被晾了一个时辰。
将士通报及来回，不过半个时辰即可。好巧不巧，恰值裴愔与主将们议事，校尉既不敢冒然打扰，又考虑天子在外“候着”。竟然急得找上了军师李如寄哭诉！最后也是李如寄前去将天子给请了进来。
这几乎是让天子吃了闭门羹，天子却是一点脾气没有，重重嘉赏了守卫将士及裴愔！称赞守卫将士如汉武帝城门卫。而赞誉裴愔治军甚严！有周亚夫之风！【注：汉武帝在外头踩庄稼疯玩，回来晚了被拦在城门外不让进。周亚夫细柳营。律法律例森严。】
若是旁人听了天子夸赞自己乃是——周亚夫之风。恐怕当时就吓得山呼万岁了，然而裴愔又怎会以为此乃天子旁敲侧击之言。天子更不会因此事而与之生分，或芒刺在背，或炙背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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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骢马上英姿飒爽的少年人，倒是有几分你当初的风采啊。”
裴愔干笑，道：“真不知陛下是夸他呢，还是损我呢。”
杨相国家的绣花枕头！
天子这才笑道：“原来竟是他。郎君年少，正是簪花吃酒时候，还能摒弃脂粉，前来向你讨教，也不赐对一二吗？”
裴愔笑道：“因为念兹在兹都是陛下家事要紧，哪里有空操心其他。”
天子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张良博浪锥，谢玄锦绣灰……”【ps张良少年时也一腔孤勇刺秦。谢玄少年时也爱贵族子弟的花里胡哨佩香囊，谢安就当着他的面把香囊烧了，谢玄很惭愧。】
裴愔笑道：“打住打住，陛下，我知道了，我给您留意着，勉强不算碍眼的五陵年少、膏粱子弟们——”
【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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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愔话虽如此说，却顺脚踢起了地上的红缨枪，那红缨枪就跟长了翅膀是的，向杨璨奔袭而去，如毒蛇吐信，势必一击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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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对面飞来的不再是箭矢，而是一柄长/枪直愣愣地斜插过来。
少年拉了缰绳，一个漂亮的回旋踢——
勒马笑道：“把小爷腿都震麻了！怎如此不讲武德！”
“战场上谁跟你讲武德，杨小郎君难道不曾听说‘春秋无义战’，‘刀剑不长眼’吗？”
来人接过了手下掷给他的红缨枪，以一个长者的语气，语气不善地给他忠告，仿佛是在宣布，他方才的花架子，是多么地哗众取宠，不堪入眼。
“狄人、荼珏人可不会‘敬尔罗衣’、‘爱君风采’。”
“你！”杨璨倒是少年心性，并不略萦心上，反而偷偷在那人耳边告饶道：“徐大将军，给个面子。”
徐景业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道：“淇澳君，还是专心经文吧，舞刀弄枪的力气活，还是得赳赳匹夫来干。”
言下之意，讽刺意味甚深，无非是警告他——他爹杨相国，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独揽相权看他本事，染指兵权大可不必。
杨璨笑着捋了捋峨冠博带，道：“虽说家父服膺儒教，亦颇解兵法。某不才，也不想被人笑话虎父犬子、赵括谈兵。某素来仰慕裴大将军，虽说裴大将军从未给过好脸色，倒也不曾泼冷水。某是驽钝至愚之人，深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洛城春风’——淇澳君。”远远地又过来一位金光铠甲，威风凛凛的将军。
虽是长眉国字脸，肌肤古铜色，却雅有风神，挺秀威仪——正是骁骑卫“五虎将之首”诸葛铮。
而其身边的校尉更是拍了拍杨璨坐骑，赞赏道：“支遁青骊，足见神俊！”
徐景业自是不屑他们那一套，只是瞥了瞥，咳了一声。
杨璨笑道：“这是我路上花五两银子买的癞马，宋校尉说笑了。”
宋钊抡了他一拳道：“那你可是分炙涮锅都能倒赚几百缗！到底是相国公子，着实是打秋风都一把好手。”
杨璨笑道：“不过是用五缗钱，租了小半个时辰柳钟卿的破琴，赢了‘野狐巷第一才女’沈羞笛。”
沈羞笛乃是都城数一数二的才女，就是坊间雅称“白衣卿相”的柳钟卿都称誉她的笛音乃是——洛下女儿愁。
素有“国朝相如”之称的风流才子李复，赞美她乃是：清水清荷，涅而不渝。涅而不淄，清水清荷。【ps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而真正让她洛城才女美名天下知的便是——百代文臣之首“雅相”蔡瀹，赞誉她乃是：沈家千金，穆若清风，有谢女林下风气。（百代文臣之首——几乎自封的……）
【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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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璨倒不是非要跟沈羞笛过不去，而是沈羞笛大（恬）大（不）剌（知）剌（耻）地号称自己乃是——洛城春风。
洛阳城不可不看的风景。
而这“洛城春风”雅号，乃是杨璨打小就有的名号！
且是洛阳城男女老少公认的洛城第一美男子，掷果盈车自是不在话下，就是王侯将相也雅爱其风采，找他谈玄论道，无不绝倒，乃是公认的洛城第一风流！
就是醉了酒，也被人击赏，乃是嵇康玉山之崩。
饶是撒酒疯，也被人击节，乃是醉里闻鸡起舞。
就是天上刮风，刮落了他的帽子，都被人嗟叹，目为——落帽风流。
【ps就是孟嘉落帽典故被无数文人引用的风流。还被独孤信这个普男拿过去借用的，侧帽风流，还被纳兰性德这个“胡人化胡”拿过去用的“侧帽”。一个比较顶配的美好的典故。】
饶是天上下雨，淋成了落汤鸡，也被人激赏，目为——丁香枝上、雨打秋荷。
能使文人骚客绝倒，亦得三公九卿神伏！益自以为美，何物不心醉？
国朝相如李复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说他乃是：“小郎自有连城璧，举世无人知我心。”
沈羞笛是个什么贵物？也能过来碰瓷他的“杨家千金”、“冰清玉洁”、“洛城春风”、“连城之璧”。
【ps分别是千金公子谢胐、冰清玉洁（青女等霜雪女神＋）卫玠乐广等等等等、春风十里扬州路的美人＋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那样美且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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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钊微微叹了口气，弘农杨氏，四世三公，门阀贵胄。杨璨不仅是相公嫡子，更是东宫戚里。沈家女郎，千好万好外加示好，要高攀他弘农杨氏门楣，着实大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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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这杨璨可压根儿没瞧出来女儿心思。怕只怕是瞧出来了，也纯作不知道。【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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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铮见裴愔远远地过来了校武场，便笑道：“今日是谁放了淇澳君进来的，自领军法吧！”又拍着青骢马，对杨璨笑道：“饶是此良驹上贡，裴将军也不饶你吧。”
杨璨笑道：“哪一次小可不是逢凶化吉的呢？无非是裴将军念璨！”
众人皆撇撇嘴，不以为意，他这般自矜态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见惯不怪了！
杨璨瞥了周遭之人一眼，微微一笑，道：“看来这传闻中的骁骑卫五虎将，也是徒有虚名啊。”
诸人听了他这话，也甚是疑惑。裴愔二人方至，略一端详，这才体悟出来者的“不平凡”来。
连匈奴人的眼光都没有，这个国家究竟是个什么水准？杨璨摸了摸下巴，暗道咄咄怪事。
【ps匈奴人见到美男崔琰和曹操，认为曹操才是真英雄。】
天子君子端方而略无王者之气！风姿烨然而非风骨不恒！
【注：参照一下不如唐宪宗、唐武宗唐宣宗、明代宗明世宗的王朝中期及之后的皇帝们，长得君子风仪就不错了，还君王威仪？不至于是脂粉挂的李后主、太医脸的宋徽宗。】
“陛下圣安！”众人异口同声道。
裴愔睨了周遭人一眼，目光停留在杨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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