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做局
有了这第一次爬墙送饭,陈默见董思思在家里还挨饿,本来想早中晚都给她送吃的,但被她拒绝了。
陈默不免有点沮丧。他想来送吃的,确实是怕她饿着,但还藏了个小心思:他想来看看她。
月光朦胧,少女漂亮得像仙子一样。
不仅长得像,心肠还好,不仅救了他,还没有嫌弃他,除了父母,还没有人跟他脸贴脸这般亲近。
这一整晚,简直像做梦一样,他甚至不舍得走,怕白天一到梦一醒,所有这一切都消失不见。
等董思思吃完烤鱼米饭之后,陈默开始默默地收拾着竹筒,像个勤劳的、任劳任怨的田螺小伙。
董思思在旁边边呵气搓手,边说:“你把自己屋子收拾干净,过些日子我搬进去的时候,要是有一点不干净,我可饶不了你。还有,我要大一点的衣柜,床铺要软的……”
她话还没说完呢,陈默一下子站直了,眼神发亮地看着她,又带着小心翼翼:“搬、搬进来?”
董思思见他反应这么大,不由得皱了皱眉,说:“怎么了?你不会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吧?所以你伯母给你讨媳妇,是要你带着人住到连家船上?”
“有的有的!”陈默马上回答,心口砰砰直跳,紧张得都有点磕巴了,“有、有房间的,不住船。我明天就开始做柜子去,做最大的,能放很多衣服。”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一颗心就从谷底蹦到了天上,让他怎么能不紧张?
陈默的木工活跟他的打猎身手一样,在公社里都是一等一的好,他以前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现在却只恨没有随身带个亲手做的小板凳,给董思思展示一下自己的手活。
董思思生意场上见惯了各种男人,听多了甜言蜜语,连给她开车的司机都挑机灵的,还是头一回让这种木头男人离自己这么近,感觉有点新鲜有意思。
原身底子实在太差了,她搓了半天,手还是凉的。于是她又朝陈默勾勾手:“你过来。”
陈默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听话地往董思思身边挪。这回不用她动手,他就自觉地微微俯下身,这样她就不用仰着头跟他说话了。
可谁知,董思思也不是要说话,抬起手把掌心贴在他脸上,懒洋洋地说:“别动,我暖一下手。”
陈默一动不动,就着这个姿势,稳稳地定了十几分钟,期间还被董思思考查,被问记没记住之前定的计划。
原身被叔婶家霸占的家财,还有陈默被伯父家忽悠的钱票,她都要一并讨回来,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董思思也不要求陈默理解计划的设计原理,只需要他听话照做,提了几个问题,确定他确实是记住了,这才让他回去。
隔天后,陈默就回到了下沙大队陈家村。
陈默父母过世早,他跟伯父陈继东一家住。
当年他父母还在世时,爷爷奶奶也还在,一大家子三代同堂,屋子大,所以也没分家。后来他父母过世之后,他年纪小,就更谈不上分家了,一直到现在。
虽然伯母梁晓敏一直说给堂弟攒老婆本,但实际上,堂弟陈国豪也才十八岁,远没到结婚的年龄,还在念高中,放寒假没几天就跑去外婆家了。
陈默一回到家,看到伯父伯娘都在。
之前他几天都没回来,眼下刚进门,两人也没关心他,直接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
梁晓敏在一旁阴阳怪气:“陈默,现在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两手空空,兔子没有就算了,连条鱼都没有?”
陈继东早上出去打牌输了钱,心情本来就差,一看到陈默,就更火了:“你这白眼狼,昨天十四,也没给家里改善伙食,白养你十几年了,跟你那白眼狼亲娘一个德行!”
陈默低着头,握了握拳头,抿着唇。
他亲娘谢青枝是头批的下乡知青,后来得了点机遇,在镇上的陶瓷厂做会计,惹得人人羡慕。但后来遭逢变故,厂里说她挪用公款,这事刚开始查的时候,她就出事身亡。
因为这事,陈默从小没少被戳脊梁骨。
等陈继东夫妇骂累了之后,陈默这才抬起头,脸色没多大变化,解释说:“我捕到一网龙虾,差不多两百只,这几天都在省城几家国营饭店里跑。”
村民们平时的鱼大多都是拿到县里卖,要是偶尔得了些个头大的鱼,就会拿到市里卖,因为县里人的收入没城里高,消费水平自然也低一点,饭店也就不一定收,毕竟收了不一定能卖出去。
他们这地儿属禅城,要是有顶好的货,那就再走远点儿,去隔壁的羊城卖。
羊城是粤省省城,自古就是通商口岸,商业发达,就是在前面这些年,羊城的广交会风雨不改每年两次,大量外商通过交易会做生意,带动羊城经济发展。
现在改开的春风一吹,羊城马上就热闹起来,外国商人和游客都不少,别说国营饭店常备高级食材,就是敢尝头啖汤开私房菜馆的老板,也会留一点龙虾大蟹,招待大客户。
华国龙虾长得跟澳洲龙虾相似,肉质却比澳龙更加紧实清甜,所以非常受外国友人欢迎,本地渔民捕到华龙,大多都会往省城跑,因为省城外国人多。
普通塘鱼也就两毛五一斤,海带鱼三毛一斤,而龙虾能卖到八毛一斤,而且只能整只买,一只下来要两到三块。
海沙公社在打渔上也算是得天独厚,华国龙虾俗称华龙,就是产自粤省沿海,喜欢在海洞群居,而海洞因为潮涨,大多时候难以靠近,即使趁着潮退靠近,能逗留的时间也很短,所以捕龙虾是十分困难的,就算发现了龙虾洞,也要挑选合适的机会才能下手。
这样一来,陈默错过改善伙食的日子,也说得过去了。
陈继东和梁晓敏听着他的话,仿佛看到了一张张大团结围着他们打转,马上脸色阴转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差不多两百多只,那岂不是好几百块钱?这陈默是捅了龙虾窝嘞!
梁晓敏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褶子挤得跟菊花瓣似的:“哎哟你这孩子,不早说!刚才是伯娘错怪你了,吃过没?来来,咱边吃边说!”
“来来来,”陈继东连忙拉开凳子,推着他往凳子上按,“坐下坐下,这几天都累坏了吧?让伯娘给你加个鸡蛋!”
这要是搁在从前,陈默一定会感到很高兴,因为伯父伯娘不骂他,还夸他。
可陈默想着昨晚董思思说的话,再看着陈继东和梁晓敏的嘴脸,只觉得自己的伯父伯娘虚伪和恶心。
以前他们就是这样大棒子加糖,把他使得团团转的。
在他小时候,其他孩子叫他怪物的时候,只有爸妈告诉他,他不是怪物,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他面上点点头,但心里还是知道,他和别人长得不一样的。
等爸妈去世之后,再没有人在他被喊怪物后安慰他,哪怕是回到家里,伯父一家也跟外面的人一样,嫌弃他的眼睛。
只有董思思那姑娘,总喜欢盯着他眼睛看,要是他难为情别过脸了,她还不高兴,反问他看两人怎么了,看你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他不想她不高兴,还没开口解释,她就已经告诉他——
陈默,你这个人,浑身上下就这双眼睛最好看。
全世界不止有黑眼睛,还有其他颜色的眼睛,而你的黄琥珀是最罕见,全世界只有2的人拥有,华国的锡伯族里就有琥珀瞳孔的人。
那些嘲笑你眼睛的人,不过是井底之蛙,无知。你想想,你去羊城的时候,是不是从来没有人嘲笑过你?
陈默这才开始回想,他去省城交鱼的时候,确实没人专门盯着他的眼睛,顶多感叹一句他长得结实。
而且,她说他的眼睛好看。
“陈默?陈默!你怎么回事?”伯娘连喊几声,陈默回过神,刚好看到伯娘眼底厌恶不耐、却又强行忍着的眼神。
陈继东已经端着红薯饭过来,见梁晓敏不耐烦的样子,连忙瞪了她一眼:“喊什么?阿默在外面干了几天活,不累吗?”
梁晓敏的态度又马上软了下来,附和自己的丈夫:“对对,是伯娘糊涂了,来来,咱先吃饭!”
陈默心想,他以前怎么会因为这女人一句半句好话,就完全看不到背后的虚伪呢?他借着扒红薯饭的动作低下头,不想看到伯娘丑陋的嘴脸。
梁晓敏一边看着他,一边也等不及了,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伯娘刚才说,那龙虾已经卖了不?钱呢?”
陈默闷声说:“饭店经理还得请示负责人,说是金额太大,不能做主。”
陈继东一听到“金额太大”几个字,笑得更开心了,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没事儿,那咱再等等!马经理都是老客了,懂货的,肯定能说服他的一把手!”
陈默趁机问:“伯娘,我那媳妇儿,什么时候能娶回来?”
提起这件事,梁晓敏就想起昨天去董家村时,她被一群人炮轰的事情。
她也一肚子火:“别提了,方美娟那死肥婆,掉钱眼里了!之前说好的一百彩礼,现在反口了,狗东西!”
梁晓敏一说完,就看到这侄儿脸色一沉。
她还在挂念着那三百块,马上就想着哄住他,说:“没事儿,不就是一个女人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着急,伯娘再给你说个媳妇!”
陈默说:“不,我就要她。”
梁晓敏一向拿捏得这侄儿死死的,从小到大,这还真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不”字,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想起昨天看到董思思的那张脸蛋,还有那些小伙子们献殷勤的情形,没想到这狼崽子平时不声不响,话都没几句,居然也被迷了个七荤八素。
那个方美娟狮子大开口,要的是两百彩礼,要是还娶这媳妇回来,那岂不是要再浪费一百块?她儿子过两年也要娶媳妇哩,这钱当然不能花在狼崽子媳妇身上!
梁晓敏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说:“娶媳妇,就得要娶个听话能干活的!你这几天不在没看见,我昨儿个可都看见了,那个董思思,见谁都发骚,那些小伙子们才被她迷得团团转!”
陈默脸色一黑,砰地放下饭碗,碗底重重地磕在桌子上,发出砰地一声。
梁晓敏一看,以为他是听到董思思勾男人就生气,心里一乐:这傻小子,还是这么好骗,等她再多说几句,他就不会想要这个董思思了!
她朝丈夫使了个眼色,陈继东收到,拍了拍陈默的肩膀,摆出个父子谈心的架势,说:“默啊,你爹娘去得早,我和你伯娘早就拿你当亲儿子看了,都是为了你好!”
他又添油加醋地说:“你想啊,要不是因为这样,方美娟哪儿来的底气抬价?董思思这种女的一看就是不安分的,要是真娶回来,保不准哪天就让你戴绿帽子——”
砰——
陈默握着双拳,撑着饭桌,一下子站了起来:“她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别这样说她!把龙虾卖了,除去给国豪的五十块老婆本,还剩下不少钱,方美娟到底要多少彩礼?”
梁晓敏还坐着,年轻男人身高体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带着愤怒,一双狼眼里全是冷光,看起来又凶又狠。
她一下子被吓懵了,在她印象中,这侄子大多时候都不敢看人的,话也少,什么时候敢这么大声跟她讲话了?怎么出去一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她正懵着呢,陈默又说:“伯娘要是谈不拢,那我去董家村问问,两百彩礼嫁不嫁,要是不够,过几天我出海找龙虾,攒个三转一响。”
说到钱,梁晓敏马上就回过神来了,急急忙忙地劝阻:“别别别,你先别着急!”
二百块,这傻小子当是两毛呢?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钱,是她儿子的老婆本!
她当然是不可能让陈默浪费这些钱的,但她也要稳住陈默,不能惹急了他,到时候直接拿着钱跑去董家村了!
毕竟,盖个房子也就两百块,陈默可是只大羊,能让他们家薅一辈子的,平时轻活重活都他干,隔三岔五还能到山上打猎,下海捕鱼,给家里改善伙食,猎到野猪还能卖给大队,得了不少钱。
可以说,陈家的家底,大半都是陈默赚回来的。
退一步说,就是没了这几百块,也不能少了陈默这只大肥羊,可千万不能让他跑了去。
这时,陈默又说:“伯娘,思思之前在家里总受欺负,收了彩礼也不会给董家的,到时候钱还不是回到我们手里?”
被他这么一提醒,连陈继东也想起来了,说:“对,方美娟夫妇之前被拉到禾堂训了一顿,为了向大队里证明有悔改的决心,这阵子要给那董思思贴了不少钱哩!”
什么都买新的,顿顿有荤有素,吃的还是大米饭,养得比亲闺女还上心。按照这么个势头,要是趁着这段时间把这姑娘娶回来,方美娟想不多给嫁妆都不行!
听说方美娟的亲闺女董春玲也快结婚了,还给女婿贴钱买岗位。轮到董思思了,都是董家的女儿,虽然不是一个爹妈……
梁晓敏又想起来,之前听媒人婆说过,董思思那叔叔,也不是董思思她爹的亲兄弟,是后娘的拖油瓶。真要算起来,董思思这叔根本不算董家人,最后居然占了董家的家财,可真不是人!
梁晓敏心里顿时有了计较:给出去的彩礼也是会回到自家的,亲儿子以后反正也要娶媳妇,要是现在先把三转一响买了,然后对外说是给董思思的彩礼,到时候东西放家里,谁也不许动,两年后还是新的,到时候给亲儿子娶媳妇用!
这就相当于空手套了董思思的嫁妆和人,梁晓敏本来就是为了多一个人干活,才给陈默找媳妇的。
现在能做买卖了,到时候陈默就捕鱼打猎,拿去城里卖,他媳妇儿董思思呢,就留在家里伺候他们一家,这样陈默就不用急着赶回来劈柴做饭了,还能夜里多出趟海。
梁晓敏越想越美滋滋,跟陈默说:“默啊,你放心,这媳妇儿啊,伯娘一定给你娶回来!”
陈默仍是板着脸,一副心事重重不放心的模样:“嗯。”
陈默猎过几次大野猪,野猪是要上交公社的,公社再折回钱票给个人。陈默没分家,这钱自然也就落到伯父伯娘手里了,所以家里可以说是公社里最宽裕的了。
之前跟董家讨价还价,那是因为以为彩礼会落到方美娟手里,现在知道实情了,那可就另外一回事了。
伯娘美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仿佛已经看到了钱票滚滚来的画面,迫不及待地开始拉着丈夫着手去张罗事情。
陈默看着他们积极的模样,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什么捅了龙虾窝,那当然是假的,只是陈默从小到大都没撒过慌,伯父伯娘都知道他老实,打心底里也觉得他脑子笨,好骗,也就不会想到,这个老实的侄子居然会骗他们。
刚才那些话,都是董思思教他说的。她说这个计划,只要他按着她的“话术”说,就能让伯娘给准备好礼金和四大件,还能让她婶婶下血本给她准备嫁妆。
结果,他还有好些“话术”没说呢,伯娘居然就自动去准备了。
那姑娘怎么能这么厉害,什么都能料得到!
也不知道她那么怎么样了,计划还进行得顺利吗?陈默明知道董思思很聪明,就连刚才引伯娘入局的话,都是她教的,但他就是忍不住去挂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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