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燕妄笙总觉得那男人是看得到自己的,那蓝色灯盏也让他十分不舒服,这感觉并非单纯的厌恶,而是鬼魂本体对于某件事物起的排斥感。
男人看样子也住在再来镇,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机会碰到。
燕妄笙甩了甩脑袋里纷繁的想法,决定以后再稍作深思,便去柴房帮柳卿烧洗澡的热水了。
柳卿趁这会儿功夫去了趟楼上浴房,他翻了好半天总算从柜子里找出上次备的一盒沐浴香片,打开盖子浅浅的桂花香弥漫出来,味道闻起来十分舒服。
他站起身正要关上一侧的窗,随意看了眼外头,却在看清什么后关窗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楼上浴房这个方向刚好可以看到河流对面一侧的居所,只见刚刚那男人站在对岸屋前,手中拿着封信纸,手腕上停着一只白翼赤尾的怪鸟。
男人将信纸卷好塞进怪鸟腿上的信筒,抬起手腕侧过脸对它说了些什么,那怪鸟亲昵蹭了蹭他脸庞,随后就展翅飞走了。
男人抬头看了片刻,然后才转身回到了屋内。
柳卿心生古怪,因为那鸟模样看起来十分奇异,不似寻常信鸽。
这时他听到燕妄笙隐约在柴房喊着水烧好了,于是便收回思绪喊了声来了,把香片放到浴桶旁就打算下去。
不过柳卿下去倒也没帮上什么忙,燕妄笙一人抬着热水上来,将水满满倒进了浴桶后就转身离开,还顺手把门口的帘子放了下来。
柳卿这才将关到一半的窗完全关上,他顺口道:“我刚刚看到那男人在对面传信,不过送信的鸟模样很奇怪,我从来没见过。”
燕妄笙正要下楼,听到后微微驻足,他侧身靠在墙旁道:“那男人从头到脚都很奇怪,再多一分倒也无妨。”
柳卿莞尔:“燕兄,你似乎很不喜欢他。”
燕妄笙嗯了声,“那人或许真的与方士魂术沾些边故,我这具身体对他本能有些排斥。”
“本能?”柳卿有些不解。他将身上穿着的门派校服尽数褪去,衣襟那一块还沾着昨夜的血迹,他搓了搓发现搓不干净,就放到一旁等洗完澡之后再做处理。
燕妄笙与他一墙之隔,听着那窸窸窣窣的声响眯了眯眸子,他低声道:“对,算是意识的一部分吧,所以也会带着个人情绪。不过成鬼后我基本一直在顺从这种意识,遵从什么,厌恶什么之类的。”
柳卿似乎听明白了,“就像你要交那封信,你不明白前因后果,但是意识里就告诉你要遵从对么。”
“嗯。”
想到自己起初那混沌的思绪,燕妄笙只觉得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感觉了。
头脑里没有任何记忆点,所有的认知几乎都是凭空植入般,迷茫无措,又不得不遵从行动,否则脑内几乎要被那循环的执念占满似的。
柳卿轻轻没入浴桶里,顿时觉得全身舒展开来,在江岸躺了一夜的潮湿之气也被水温赶出体外。
他懒懒将脑袋靠在浴桶一侧,温热的环境下使他连嗓音都带了几分嘶哑,“那这么说来,燕兄找到我也是顺着本能意识吧。”
燕妄笙一开始浑浑噩噩如同孤魂野鬼,连丝毫清明的思绪都没有,寻到柳卿面前不是顺着本能那又会是什么呢。
燕妄笙不由得喃喃道:“是的,但我没想过会这么巧。”
柳卿道:“什么?”
燕妄笙顿了顿,继续道:“……这么巧,你也对从前的事情一片茫然。”
柳卿笑了笑,他捏了两枚沐浴香片放在掌心,“确实很巧啊燕兄,不过有人能与你感同身受,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吧?”
淡雅的桂花香溢了出来,带着几丝温润的水汽,燕妄笙在这湿漉漉的气息中合上眸子,淡淡道:“确实不坏。”
柳卿是个很爱聊天的人,他也不需要燕妄笙怎么回应,就自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等到最后他穿好浴袍拿着洗净的校服走出来时,才意识到自己洗了多久对方就在门口等了多久。
柳卿啊了一声,挠头道:“不好意思啊燕兄,我都忘了你一直站在门口。”
“没事。”他顺手接过柳卿手中的衣服往楼下走去,“你去睡吧,我在楼下坐一会儿。”
柳卿还没反应过来衣服就被顺走了,他只好在浴袍上擦了擦手中的水,笑道:“谢谢啦燕兄!”
燕妄笙抬抬手算是回应。
他下楼到门口正要开门,突然意识到屋外若是有人只怕会看到衣服在飘,他只好转身又去了一侧的柴房,将衣服晾在那一小片空地里。
燕妄笙晾完后发现白毛毛后方还沾着一块血迹,估计是柳卿洗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他盯着那块血迹,思绪又回到了昨夜。
他突然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会存在这世上。
他的存在若真的因为执念过深,那明明此刻心愿已了,他按理来说也应该魂归地府转世投胎才对。
燕妄笙其实在交信时就有些惊讶,他甚至有过怀疑,一份如此深刻的执念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完成了么?
既然自己还留在人世,那是否还有其他未完成的执念?
燕妄笙沉了沉思绪,他并不太清楚执念的定义,如果说他一直心心念念想吃甜食,那么会不会让他死后吃够甜食才魂归转世?
燕妄笙想到这就觉得很有意思,他笑着摇摇头,转身回到屋内。
管他呢,现在这样也并非不好。
而此刻的柳卿也趴在楼上卧房的窗边,他弯眸望着柴房里那个身影,心情颇为愉悦。
见燕妄笙转身离开了柴房,他于是后仰直接倒在了床上,顿时一股倦意再次涌上心头,他轻轻阖上了眼眸。
柳卿刚刚所想和燕妄笙十分相似。
他想的是,现在这样,倒也很好。
燕妄笙本以为之后的日子难免会和那个古怪的男人打上照面,但是他与柳卿在再来镇待了半月之久,这期间却没有再见到过他一次。
不过倒是时常有一些辟邪术师路过柳卿门前。
起初头一个人跟他说,小友你这地方阴气很重啊的时候,柳卿还会反驳回去,说你修得方士术法不行啊,建议再练练。
但直到第三个、第四个来了之后,柳卿总算驳不下去了,于是再有方士来问时,他只会面带微笑道:“不错,我这屋子是个凶宅。”
久而久之,整个再来镇逐渐都传开桥口那户人家闹鬼,还有人自称曾看到那屋子房门自己开合,于是到后来镇上居民们宁愿绕道,也不愿从柳卿门前的桥口出镇了。
每每这个时候燕妄笙就会十分无奈,因为与柳卿相处久后他时常会遗忘自己是个鬼魂,很多时候都是下意识拿着东西开门走了出去。
日子过得平稳安逸,充足的休憩让他的魂力再次强盛起来,甚至又能重新唤出刀盾。
平日里鬼魂不需要睡眠,有一次他闲来无事小憩片刻,醒来时却发觉脑内无数清晰记忆碎片来回涌动。
他在那堆碎片中看到了曾经自己在雪中独守雁门,看到了薛尘与他营中饮酒,营中似乎还有另一个身影,那个身影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能感受到那人和薛尘一样是与他十分要好之人。
燕妄笙发现似乎可以通过睡眠获取散碎记忆后,他就开始和柳卿一样夙兴夜寐的作息了。
但小屋的卧房只有一间,所以起初燕妄笙就在一楼坐着偷偷睡。
燕妄笙就这么睡了两三天,直到后来一次柳卿半夜下楼喝水发现了他。
那时柳卿没有吵醒燕妄笙,而是喝完水后默不作声的回去了,第二天夜里他又偷偷摸摸下来看了一眼,确认了原来每晚燕妄笙都趴在楼下木桌睡觉。
于是第三天夜里,柳卿便开始拉燕妄笙上床同眠了。
事实证明即使变成了鬼,睡床还是比睡桌子舒坦很多。
柳卿性子坦率,并不觉得两人同床共枕有何不妥,燕妄笙也不好多言,犹豫再三只好顺了。
但他却明显发觉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在发生细微的变化,他说不明白,只觉得就像他一直喜好的甜食般,是让人十分愉悦的一种感觉。
在睡眠中获得的记忆零零散散,逐渐覆盖着他那短暂人生二十一年。
他慢慢组合那些散碎的记忆后,又看到自己儿时曾与邻院幼童一同吃糖,看到第一次看到时皑皑白雪中的苍云堡,看到雁门战役薛统领战死、苍云军险些全军覆没,看到许许多多与自己有关的……
这些平凡琐碎一点一滴填补着他缺失的记忆,他有时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自己真实的记忆。
但他每日清晨醒来时,眸中神色都是十分的清明。
这份清明维持了许久。
直到有一天深夜,他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鬼魂的视物能力极强,他即使在黑夜突然睁眼也依旧能清晰看见屋顶的横梁。他缓了缓神偏过头,只见柳卿沉沉的睡在自己身侧,胸口随着气息来回平稳起伏。
柳卿睡着时看起来十分乖巧,他喜欢把自己蜷成一团塞在床的角落里,所以床上留给燕妄笙的空位总是很大。
燕妄笙看着柳卿熟睡的脸孔,这面容恍惚间与方才记忆中交错重叠,在他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他转过头重重阖起眸子,把眸中许久不曾浮现的茫然与恐惧盖了下去。
他宁愿刚刚脑海里所见的真的是一场梦,但他知道,自己肯定真的忘了些十分重要的事情。
燕妄笙在记忆中看到,曾经霸刀山庄的柳祠,一位年少的霸刀弟子直直坠落悬崖,危急关头他扑过去死攥住那弟子的衣领往上拉拽,却在看到对方面容时,恨恨又欲放手。
这时,自己身后传来一声男人低声的叹息,那声音温声道:“放下仇恨吧,不要活在仇恨里。”
可自己并未转头,而是似乎争辩了几句什么。模糊中,就听那温和的声音又道了句:“就当是我这次恳求你,好么?”
他闻言一怔,这才犹豫且不甘得将那弟子拽了上来。
但让燕妄笙茫然的是,那个温和的声音音色与他如出一辙,就像他在温声细语讲话一般。
而让他恐惧的却是,那名他正欲救起,却在看清面容后愤恨选择放手的霸刀弟子,愕然正是年少时的柳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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