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柳卿贴着山体，如无声落雷般滑到末端营帐树前，一技散流霞匿起身形，迅雷不及掩耳间手中已捏着封黄皮书信，再一眨眼他便又不见了踪影。
营帐前歇息的将士嗅到了几分古怪，左右探查后却发现并无异样，他不由怀疑自己是否有些多虑了。
柳卿再次蹿上来时苍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直到对方得意洋洋将那封书信递到他面前，“看看，是这个吧？”
苍云不禁对这位少年另眼相看，他惊叹道：“霸刀山庄的轻功都这般行步如风？”
“非也非也，只有我。”柳卿依旧得意。
苍云听他年少轻狂后难得露出笑意，他伸手下意识想接书信，可随之那抹笑意就凝于脸上。
他的手直直穿过了那封书信。
不只是柳卿忘了他无法触物，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一茬。
柳卿眼疾手快，不等苍云情绪发酵，他立即拍了拍书信上的灰尘将正面翻过来对着苍云。“哎，这信正面是压下边儿的，有些脏了，你看看上面的字应该是你写的没错吧？‘王不空统领亲启’，还有个落款，我看看……燕妄笙？”
他眨眨眼，将书信递得离苍云更近一些。
“燕妄笙……？”苍云盯着那落款凝眉陷入了深思。
柳卿试探问道：“这是你的名字吧？”
过了好一会儿苍云才确认了什么似的，他抬起头缓慢而又坚定道：“没错，这是我的名字。燕妄笙。”
柳卿望着燕妄笙恢复清明透彻的双眸，意外发现这双眼睛现在一看，竟然有那么几分熟悉之意。
柳卿咧嘴一笑：“你看，这才过了多久，不就慢慢想起来了吗？我当时可……咳，我当时就知道你很快能恢复记忆的。”
燕妄笙重新获得姓名，一时间内心也是无比喜悦，以至于并未留意柳卿戛然而止的话语与格外明显的语病。
他定了定神，十分认真的对柳卿道：“谢谢。”
这严肃的道谢与灼灼目光让柳卿相当不自在，他偏过头佯装看向山脚营帐，干巴巴道：“谢什么，我们霸刀山庄和玄甲苍云是好朋友嘛。”
燕妄笙道：“还不知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柳卿莞尔：“我叫柳卿。”
“柳卿……”燕妄笙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他竟也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这名字无论是字还是音都过于普遍，他一时间倒无法判断出熟悉感的具体来源。
燕妄笙眼中那抹困惑转瞬即逝，柳卿一直微微探头望着山脚，也没能注意到他。此时天色已暗，夜幕笼罩苍茫大地，一轮圆月孤寂悬在南屏山头，山脚军营也零星点起篝火。
柳卿见下方夜间巡岗已在交接，就道：“这个时辰你那位挚友应该也归营了，你可还记得他住在哪间营内？”
燕妄笙来回扫了一遍营帐分布，又暗思了片刻，好在这次很快就从混沌的头脑中挖出几片记忆。
他指向营地前端巡岗的位置，“我们从那边走，薛尘是夜间第一班巡视，除换岗期间都只有他一人。”
柳卿远目计划了一下轻功落地的路线，“那位挚友，知道你的情况吗？”
“不知道。我虽然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离世，但是记忆告诉我，此事整个军营没有任何人知晓。”燕妄笙思考着，又道：“而且今日才是进驻第三日，那我离世的时间大概是在这三日的某一天。”
柳卿点点头：“我听闻寻常鬼要到头七才能转为鬼身，如此看来，燕兄肯定比他们要厉害很多。”
柳卿夸得十分有诚意，燕妄笙不免啼笑皆非，只能道：“走吧。”
夜幕之下，南屏山上，一蓝一玄两道影子静且快速掠下，宛如夹杂星火的雷影划过。
柳卿落在营地不远处的侧山拐角，他刚理了理校服上的白毛毛，下一刻燕妄笙紧随其后也落了下来。
两人相视交换了个眼神，随即柳卿钻出拐角大步流星就往营地方向走去。
此时巡视岗确实只有一人，正是燕妄笙的那位挚友薛尘。
薛尘瞧见有人过来后陌刀微提稍作备战姿态，但他定睛一瞧发现是霸刀弟子，那陌刀刀尖又稍稍垂于地面。
柳卿走来并未施展轻功，端的一副少年人轻快潇洒的模样，他面不改色走到薛尘不远处驻足。薛尘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道：“天色已晚，这位霸刀小友为何来于此？”
“薛将军。”柳卿开口直接唤了他，然后从怀中掏出那封书信，双手递交上前。“燕妄笙托我将此信转交于你，劳烦务必保守秘密，勿将此信落于他人手中。”
薛尘心中虽然生疑，但听到燕妄笙名字时还是立即将书信接了过来，堪堪扫了眼上面字迹确认后迅速收于怀中。
“昨夜他……”薛尘眉头稍凝，他开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口不言。
“昨夜？”柳卿暗暗与一侧的燕芜笙对视一眼，而对方也是一脸不知情的模样。“他昨日还在营中吗？”
薛尘眉头凝得又深了几分，“在的……只不过晚上就没了影子，队长问起来我还要给他打圆场。真是的，不要让我逮到他。”
柳卿暗暗叹息，心说你以后确实都抓不到他了。
薛尘似是察觉了那声低叹，他抿了抿嘴唇，道：“你是何时何处遇到的他？统领明日便与我们汇合了，不出意外再过两天就可撤军，他怎的不亲自出现，而是托你转交？”
燕妄笙立即接口：“昨夜，渡口，临时委托，细微不知。”
柳卿按照燕妄笙给的答案泰然自若组织好语言，薛尘闻言喃喃道：“渡口？他真的走了吗。”
柳卿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还是点点头。
薛尘突然焦急道：“那他可有说是否回来？”
柳卿有些惊诧，他从薛尘神色中隐约察觉到了几分焦躁与期待，这情绪来得怪异，不似得知友人不辞而别的寻常反应。
薛尘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顿了顿，“抱歉，因为我知……”
柳卿反应极快，立即低咳一声打断了薛尘的话。薛尘一怔，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抿直嘴唇不再言语。
燕妄笙一直在环顾周遭情况，此刻也道：“该走了，别让他多言。”
按理来说很多疑惑从薛尘身上可以更快得到答案，但叛党二字实在人心惶惶，为免打草惊蛇，他确实不宜久留，为防隔墙有耳，薛尘的话更不能多讲。
柳卿于是双手抱拳，眼中神色却是浓郁，“薛将军，不耽搁你巡逻了，信已交至，某先行告退。”
薛尘看懂了他眼神的含义，于是轻声道：“不知小友姓甚名甚，师从何人，薛某来日好去登门拜谢。”
柳卿笑道：“我叫柳卿，三庄主柳静海门下弟子。谢就不必啦，举手之劳，我们霸刀山庄与玄甲苍云可是好朋友嘛。”
薛蒙听到他这句话也露出浅浅笑意，“这位小友，夜时路黑，多加小心。再见到妄笙时劳烦替我带个好。”
柳卿心头一紧，说好。转身打算离去。
他回身时无意间扫了眼薛尘紧握的陌刀，只见陌刀刀刃却是埋入尘土中，仿佛要随着主人某些难以表明的心绪般，一同深深埋了下去。
柳卿又是大步离去，走出好长段距离后，一阵凛凛秋风携着寒意掠过他身侧，隐约还夹杂着几声零星的叹息。
他凝神仔细分辨，总算听清了风声中破碎的呢喃。
“我辞故人江月夜，祭酒焚之敬生死……”
“秋枝燕返营中意，逢魂相望不相识……
“哎……”
柳卿离开军营视线范围内也并未施展轻功。
他一向是个聪明人，刚刚与薛尘的对话中也明白些什么，抬头望向燕妄笙，对方也是一副凝眉熟悉的沉思模样。
过了片刻，燕妄笙疑惑道：“薛尘怎么知道我成了鬼。”
柳卿见对方想的与自己大同小异，就道：“不，他应该只是知道你死了，对于是否成鬼抱有猜测而已，否则也不会暗示着套我的话。”
柳卿其实还是有些奇怪，薛尘明明起初还在掩盖自己的不知情，为何最后又暗里询问燕妄笙鬼魂存在与否？
燕妄笙沉声道：“薛尘知道我已身死，却不敢声张，看来营内定有变故。”
柳卿弯眸道：“放心，听他所言，既然佛爷明日就与部队汇合，那叛党一事很快也能得到解决之法。”
燕妄笙嗯了一声。
他抬起头，只见夜色苍茫寂寥，树枝交错缠绕就像鬼魅伸出的魔爪，似要将他这个苟留于世的魂魄拖回地府。
他其实能感受到离开时薛尘的悲伤之情。那悲伤明明是因他而起，可他却没有太多感慨，就像个袖手旁观的局外人。
燕妄笙的眸子再次笼罩出一片茫然。
他仅存的记忆都是零散破碎，只留有和执念有关的主要部分，比如王不空统领，比如各个门派的认知，比如自己那位挚友。
但若再细微深入，问他对王不空的看法如何？问他有无交好或厌恶的门派？问他历经什么才和薛尘成为挚友？
他自己在心里就是这般自问了一番，却答不出任何答案。
柳卿见他半天没说话，转过头就见到他一脸的忧郁。
柳卿怔了怔：“你还有其他未完成的心愿？”
燕妄笙正伤春悲秋着，被他一提醒才意识到：对噢，自己明明心愿已了，现在应该愉悦才对，已死之人，还胡思乱想那些做什么。
于是他收拾了一下思绪正要回答，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细微的声响，那声音来得快速但轻巧，就像有人暗中逼近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燕妄笙立即道：“注意，有人来了。”
而柳卿早在他开口的前一刻就拔出双刀警惕转过身，这种掩耳盗铃的遮掩不似路过之人，显然来者不善，而且目标正是行在前方的自己。
夜色正浓，柳卿紧盯着声响方向，入目却只有浓稠的黑色。
脚步声戛然而止。
就在柳卿整颗心高高悬起时，静谧的山谷中猛得划过一声破空之响。
下一刻，他的眸中便捕捉到了一点细碎光芒，随之只见那寒星泛着杀意对着他心口方向直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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