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燃藜
周轻云将校园卡借给白谷逸，自己刷脸。两人双双进入积石堂。
双目失明的博尔赫斯曾说过，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第一次从《读者》上记下这句话后，周轻云一直对图书馆这种建筑心思神往。这是校园中最让周轻云流连忘返之处。
不论何时，这里总是人来人往，但是显得很安静。听到白谷逸主动提议要到图书馆逛一逛，周轻云对他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好感。
图书馆里，白谷逸凑到周轻云身旁，好像担心打扰周围宁静的空气一般低声开口问道：“美术书籍在几楼？”
周轻云一头雾水。她从未借阅过此类艺术书籍。她信步走到大厅的导览图前面，打量一会儿，答道：“好像是在三楼。走，一起上去看看。”
周轻云和白谷逸沿着有一些年岁的楼梯向楼上走去。水泥楼梯经年累月，缺乏修缮，看起来毫无光泽。而楼梯旁边的木质栏杆，则被一代一代学子的手掌抚摸得无比光滑。
周轻云在楼梯上低声问道：“你喜欢美术？”
白谷逸点点头，压低声音回答道：“当然。我们兰州的刻葫芦也是工艺美术的一种，和书法绘画是相通的。像是传统画中的白描、勾勒、点染、彩绘等等，都可以用在刻葫芦上。”
提到传统绘画，不知为何，周轻云脑海中浮现千山鸟飞绝，独钓寒江雪的画面。寥寥数笔，天地辽阔，尽在其中。于她而言，这便是学海无涯。周轻云自然而然发出心中的疑问道：“原来如此。那是不是刻葫芦的题材也主要是传统书画？”
白谷逸微微一笑，滔滔不绝地说道：“大学生就是大学生，脑子灵光。有一段时间的刻葫芦确实是这样，上面的内容总是似曾相识，不经意间便会在各种地方遇到。比如三顾茅庐、黛玉葬花、八仙过海、嫦娥奔月、程门立雪…”
从四大名著到四大民间传说，小小葫芦，凝聚多少人集体打造的全民ip，暗藏这么多玄机。这是周轻云没有想到的。她看到滔滔讲述的白谷逸明亮的眼睛因为热爱而光芒闪耀，心中生出小小的羡慕。
白谷逸接触到周轻云的目光，略微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前辈大师曾在一枚小葫芦上刻画了一百二十位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引起不小的轰动。”他一会儿用手指比划小葫芦的大小，一会儿四肢伸展、双眼微眯模仿壁画仙女飞天姿态和神情。
周轻云忍俊不禁。
两人来到图书馆三楼入口。周轻云问道：“那你呢，偏爱哪一种题材？”
白谷逸回答道：“我一般诗词刻的比较多。山长水阔知何处，特特寻芳上翠微，火树银花合…我还刻过一次八千多字的《金刚经》。刻完之后，感觉眼睛都要瞎了。”
周轻云不免大吃一惊，笑着打趣说道：“白施主真是广结善缘，功德无量啊。”
白谷逸挠头，嘿嘿而笑。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浓密的眉毛扭成一团，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两人轻声细语，有说有笑，进入图书馆三楼。他们沿着一排排整齐、高大又紧凑的书架，寻找美术书籍之所在。
周轻云伸手拂过身边书架，莫名想起阿拉丁无所不能的神灯和飞毯。她压低声音问道：“那你没有刻画过神仙、妖怪之类的？”
白谷逸一边抬头逡巡书架，在脑海中搜寻。片刻之后，他压低声音点头回答说：“当然有啊。我有一次在一枚小葫芦上刻下燃藜图的故事，送给考上重点高中的好朋友。”
燃藜图？这是关于什么妖怪的？周轻云低声问道：“是什么故事？黎山老母吗？”
白谷逸狡猾地一笑，摇头盯着周轻云问道：“不是。学霸难道没听过？”
周轻云收回目光，转头伸手拨弄书架上的书，回答道：“原谅我孤陋寡闻了，今天受白先生指点，才第一次听到。”
白谷逸将手放在周轻云旁边的书上，倚靠墙壁，低声说道：“很久、很久以前。”
似乎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这样标准的开头。周轻云心道。
白谷逸略一停顿，指一指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低声说道：“有一个刻苦用功的穷秀才。那个时候，没有电灯。油灯还是挺贵的，并没有普及。这个秀才一到晚上，便读不了书。他只能躺在床上，专心默读温习白天学过的功课。”
周轻云忍不住回忆起一直待到图书馆直到闭馆的那些晚上。有一些时代，昂贵的是油灯。到了另一些时代，光不再昂贵，却会生出别的东西。比如培训班。
白谷逸继续低声说道：“一天晚上，这个秀才正在温习白天的功课，突然听到门咣咣响个不停。奇怪的是，外面却没有一丝风声。三更半夜，难道有人敲门？他心神不定下床开门。”
理性思维一直在周轻云脑海中占据主导地位。她对传说的理解，却是比较刻板的。她低声问道：“莫非有女鬼找上门来报恩？”落拓秀才的意淫，这种情节不要太多。
白谷逸摇摇头，说道：“不是女鬼。过了一会儿，一个穿黄衣服的老人拄着一根高高的藜杖进屋里来。老人进来之后，吹一吹自己的手杖，手杖竟燃起火来。”
这个故事的走向似乎并非难以预料。周轻云心中明了□□分，她故作惊讶不解地问道：“失火了？对于古代的木质建筑，这可不是耍的。”
白谷逸急忙摆手分辩道：“当然没有，这位老人是天上的神仙。他借着火光传授秀才很多古书秘籍。”
不经意间，白谷逸说话的音量提高了。周轻云看到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噗嗤轻轻一笑。
书架对面传来明显故意的干咳声。似是对这小小的噪音相当不满。
周轻云将手指放在唇边，压低声音，问道：“难怪叫燃藜图。后来怎么样了，这个秀才？”
白谷逸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好像是什么文曲星转世，后来就——考取夏官营大学了。”
周轻云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她低声说道：“听起来像是凿壁偷光激励求学的故事,将这送给同学，很有深意呀。”
她朝白谷逸翘起大拇指。
白谷逸憨憨一笑，盯着周轻云纤纤玉手，用手上的书挑开她的大拇指，小声地回答道：“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希望他努力攻读发愤图强的时候，寻梦路上，不要感到太孤独。有人一直一直在的。”
周轻云看着眼前的少年，愣住了。她心中暗暗问自己，努力攻读，不就意味着选择一条注定孤独的路吗？哪一个能代替这些孤独，谁的陪伴能驱散这孤独？
又传来一声响亮的咳嗽声。
白谷逸默不作声，在摆满美术书籍的书架间转来转去。
周轻云静静地看着眼前沐浴在下午四点钟阳光里的、穿行在书架间的、欢快的少年，眼里有困惑，心中却有感动。
白谷逸终于抽出一本美术书，来到窗台前翻阅着。
书架后面的周轻云，忍不住悄悄拿出手机，对着手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脸上微微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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