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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阴沙木匣


我是父母年岁很大时才有的老来子,父亲很小的时候去世,我自小就是跟着母亲长大,对于家族里的事,母亲一向讳莫如深,从不与我多说。直到前些年,她患上重病,眼看着时日无多,才一点一点的告诉了我。原来我们黄家的先祖名叫黄承彦,是墨家最后一代巨子。身为墨家的巨子不仅要修习机关术,还负责保护由墨家的祖师爷墨翟构图设计,花费墨家数代巨子三百多年的时间,倾尽心血打造出来的一座机关城。

        开启机关城的钥匙,是一把青铜虎符,然而机关城位于何处,城里又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之后,黄承彦长女黄月英嫁与了鼎鼎大名的诸葛亮,黄承彦见女儿女婿天赋极高,便起爱才之心,将二人皆收入墨家门下,甚至把青铜虎符亲手交予诸葛亮保管。

        直至诸葛亮死后,墨家仅剩黄月英一人,因种种变故(其中的变故我母亲也不甚清楚)她至死前立下规矩,机关术传女不传男,随后,曾经无比显赫,盛极一时的墨家便在历史长河之中销声匿迹。

        我站在母亲卧室里那个老旧的橱柜前,深吸一口气,打开柜门。

        这橱柜是母亲结婚时的嫁妆,跟了她将近三十年,在她离世的那天晚上,用最后一口气告诉我,这柜子里还有一夹层。

        夹层里是老祖宗世代传下来的东西,墨家机关术的要义。不过,母亲临去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到必不得已时万万不能看,更不能去学。

        这门手艺,女子学了没有什么关系,若是男子学了,那他漫长的一辈子都将永无安宁。

        想来母亲本是不打算告诉我的,只是到了心里实在是不忍祖传的手艺就此失传,没忍住,终还是说了。

        运气好我也就活个一百岁到头,总共五个二十年,前五分之一已经安安宁宁的过去,甚觉平淡无味,若是能开开眼,后面的日子,哪怕是颠沛流离,心惊胆战,都比平淡二字来得好。

        人生不过也就是一本小说,人人都想看跌宕起伏的精彩,谁愿意一眼就望到头呢?

        我下定决心,便不再回头:“眼镜,钳子。”

        接过钳子来对着橱柜木板中央,一根细若蛛丝的小线轻轻一夹,只听吧嗒一声轻响,一个暗格弹了出来。

        里面有一个油布包裹。

        包裹里用黄布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一本书。

        一本残书,前八章连着封面已经不知被何人给撕了去,第一页直接从第九章开始。

        我拿着书大概的翻了翻,里面都是讲些机关和机关兽的制法及解法,从最基本的八卦榫卯结构讲起,由易入难,还是很好懂的。

        不过,看起来第九章就像是一本书的最开头一样,不知道被撕毁的前八章里写了些什么,多半是与后半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因此完全不影响阅读。

        我把书揣进怀里,拿起油纸包裹倒了倒,又倒出来一张黑白照片,包裹里再无其他。

        “不对阿。”我疑惑道,“按我妈的说法,该还有个虎符。”

        找不到虎符,我只好拿起那张照片来看。

        照片上是一个人的手,全黑的背景中,只有一只放大了的白森森的左手,看起来怪瘆人的。

        那只手并无其他特别,只是食指上有一串刺青,像是某种奇怪的文字,如同一只一只首尾相连的蝌蚪。我完全看不懂,也不明白这张照片的意义,不过能放进这个包裹里,应该是很重要的。

        我正要将照片小心放回去,侧起来的瞬间,眼镜忽然出声:“咦,你看,后面有字。”

        翻过照片,背面果然有排小字。

        字迹潦草,像是在慌乱之中匆忙写下的。

        “890923,六位数字?这是什么意思?山子,难不成你家里有个保险柜?”眼镜将照片背后的数字读了出来。

        这一串数字我太熟悉不过了,己巳年农历八月二十四,秋分,我的生日,公历用数字表示出来,正是890923。

        为什么我的生日要写在这张照片后面,还是说这张照片刚巧是在我出生的这一天拍下的?

        冥冥之中,我忽然觉得我与这只手的主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打开十二联方锁,毕竟李雪霜只给了我一周的时间。

        我将自己关在卧室里花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把那本“第九章”残书,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

        将书中的大致要义记在了心中,我拿出那个十二联方锁。

        十二联方锁是最稀疏平常的一种锁,用十二根长方形木条,通过榫卯结构,靠着木条自身的支撑,相互紧密咬合而成,是根据先天八卦:“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相生相衍制成的。

        要解这种锁,其实很简单,相信只要肯花心思,上至八十岁老叟,下至垂髫少儿都能解开,而我手中这一个十二联方锁却是与众不同,在它的锁心,十二根木条交接处,有一个六角珍珑扣,珍珑扣的每一个角将两根木条牢牢锁死,由寻常解法根本毫无用处。

        好在,我有“第九章”,残书上详细记录了各种精巧机关的原理及解法,十二联方的榫卯结构是最简单的一种,就是加上了珍珑扣,也易如反掌。

        我仅花了二十分钟,就将锁由内而外彻底解开,一抬头,天已经大亮。

        伸了个懒腰,我才感到肚内空空如也,一打开房门就闻到股霸道浓厚的香味。

        “锁打开了?”

        眼镜见我出来,从沙发上弹起来,一手筷子上还夹着一块嫩滑的肉片。

        “你做饭真他妈的绝了,好香!”我口水流了一地,急忙往桌子上凑,生怕晚了一分钟一盆毛血旺就被眼镜风卷残云的消灭干净了。

        毛血旺是我们本地的家常菜,五个人里有三个人都会做,其汤汁红亮,味道麻辣鲜香,“毛”在我们本地土话里是粗犷,马虎的意思,将生血旺现烫现吃,既方便又能保证血旺鲜嫩不泛生而入味。

        眼镜见状整来两瓶啤酒,我顾不上喝,三两筷尽捡肉下肚。

        “锁开了吗?”眼镜闷了口酒,又追着问我。

        “下午去龙王沱,看看那个女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饿了三天,此时敞开了肚子吃,不一会儿,一脸盆大的毛血旺就见了底。

        “太好了,不管怎样,那女人这么有钱,跟着她总能捞到一点油水。”对于这件事,眼镜兴致极高,只要是和钱沾边儿的,他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的热衷,这也许,也是他能赚到钱,而我连饭也吃不起的一部分原因。

        其实我费劲心力,违背母亲的遗言,去看“第九章”残书,去打开十二联方锁,为了赚钱是一方面,另外,我始终记得当李雪霜听到墨家二字后的脸色,我总觉得,她要做的事,和墨家有着莫大的关系。

        和墨家有关,也就是和我有关,和我的母亲,和我祖祖辈辈有关,无论是否凶险,我都想跟着去看一看。

        “王眼镜,你能不能别和我抢?老子三天没吃饭了!”我一筷子夺过眼镜刚夹起的最后一块血旺,塞进自己嘴里。

        当天下午,我带上解开的十二联方锁,临走前想想,还是把“第九章”揣在了上衣内贴身的口袋里,只留下那张莫名其妙的黑白照片放进橱柜夹层中。

        龙王沱码头上只停了一艘机动打鱼船,船身破破烂烂的尽是猩红的铁锈和厚厚的青苔,船舷上站了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正是三天前跟着李雪霜那两个男人其中的一个。

        见我们来了,他示意我们进船舱里去,全程只用眼神和手势,一句话也没说。

        “这人多半是个哑巴!”眼镜附在我耳边轻声讲。

        谁知那男人耳力绝佳,一回头,恶狠狠的瞪了眼镜一眼。

        吓得眼镜一个激灵,忙点头哈腰的道歉。

        这下看来,他还真是个哑巴,一般人越没有什么,就越在意别人说什么。只是这一次离得近,又没有李雪霜那个大美女在一旁,我才仔细的观察了这个男人。在他露出来的肌肤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新的旧的伤疤,连右脸颊上也有一处早已痊愈的刀伤,看来这人即便不是身手了得,也是身经百战的。

        船舱里一片昏暗,像是艘废弃很久的渔船,正嘀咕着这李雪霜这么有钱,怎么找这么个地方,跟着刀疤男从铁梯下到底层,眼前豁然明朗。

        “好家伙,真是别有洞天阿!”眼镜跟在我的身后,人还吊在铁梯上,已禁不住赞叹到。

        李雪霜坐在船舱中央,身后几排檀木架子上放满了什么瓷器瓶子,青铜鼎,和大大小小各式的匣子。

        我不懂古董也能一眼就看出来,那些都是上了年代的老东西。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李雪霜,今天她竟穿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将身体的曲线勾勒得玲珑有致,只要是个男人,一看到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咳,那什么,锁已经解开了。”我干咳一声,连说话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也真是没话找话的废话,按照约定,若没打开,我又怎么会来这里。

        李雪霜接过我递过去的十二联方锁,也不细看,略扫一眼,就点头笑了起来,表示很满意,一招手,身后的男人递过来一张银行卡。

        “这里是十万,钱都是你的了。”

        这个男人是两个男人中的另一个,虽然也长得高大强壮,身上却没什么伤痕,不仅面皮白净还带了个亮闪闪的耳钉,看起来娘里娘气的,也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不会又是个哑巴吧?这女人到底是做什么事的,怎么身边竟是些不能说话的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雪霜把钱给了我后,不再看我一眼,我等了一会儿,见没了下文,虽然心中失望,却也不好一直赖着,便拉了依依不舍的眼镜转身就走。

        刚走出两步,李雪霜那甜美动人却又带着冰冷的独特嗓音再次响了起来。

        “黄先生,麻烦等一下。”

        有戏!我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微微侧头,见眼镜也是一脸的惊喜,此刻我们都知道,李雪霜叫住我们,一定是要我们参与她接下来的行动。

        眼镜他虽然也不知道是做什么,但明白至少开的钱不会少。

        唉,这眼镜真是没见过世面,我转身的时候轻轻捏了他一下,示意他管理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那模样像是中了五百万大奖一样,口水都快喷我脸上。

        等我们都转过身,再次面对李雪霜时,已装成一脸平静,懵懂的样子。

        我故作惊讶地问道:“李老板,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李雪霜闻言轻笑,站了起来,一边示意耳钉男去取什么东西,一边看着我,说道:“黄山先生,大家都不是傻子,我想你们早已猜到我花这么多钱,不会只是要打开十二联方锁这么简单。”

        好家伙,第一句话就直接将我心中藏了大半天的想法给说了出来,我这人其实最不会演戏,被人当场拆穿,更是瞬间脸就像发烧一样红了起来。

        眼镜是个直肠子,早就憋不住了:“我说李老板,不怪我们瞎猜,你这要做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拐弯抹角的?我都快以为你他妈是要抢银行了!”

        眼镜推了下因太过激动有些滑落的眼镜,接着笑说起来:“不管是做什么,你给咱们光明正大的说了,能上我哥俩就给你上,不能上,为了money创造条件也给你上阿!”

        “具体是做什么,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李雪霜收敛起原本的浅笑,表情严肃起来,“不过,若是你们能打开这个匣子,那我就将一切都告诉你们。

        眼镜闻言耸耸肩,表示对李雪霜这种故作神秘的行为很不满意,我略微向他点了点头,告诉他,我早说过跟着女人发财不靠谱。

        我看向耳钉男从保险箱里取出来的木匣,心说这里头的鬼名堂还真多,过了海选还有决赛?正想着,那匣子很快就到了眼前,我一惊,再不镇定了。

        那匣子名叫阴沙木匣,是用万年前的炭化木雕琢而成,整个匣子是一个完整相连的整体,浑然天成,若是用蛮力打开,匣子毁了里面的东西也将随之消失,因此没有一点手段,很难打开。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第九章”残书里有一章,特意写了关于这个匣子的一切,可以说我对它是了若指掌。

        如今,我已经万分笃定,李雪霜要做的事,与墨家脱不了干系。

        因此,她无比的需要我。

        “还是给你一周的时间,不过,这个匣子你可不能带走,这一周你要住在船上,若打开匣子,我就让你加入我们,干一番大事。”李雪霜说到。

        一听到大事二字,眼镜瞬间亢奋起来,正想一口答应,我沉住气,将他拦下来,我道:“李老板,要我加入你们,也可以,不过不知道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李雪霜绝没想到我竟会和她谈条件,她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如常,眉毛一挑,冷言冷语道:“黄山先生,不要以为这匣子只有你一个人能打开。”

        我正想说话,李雪霜不再给我机会,一拍手,从船舱尽头的一扇铁门里又出来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很奇怪,虽然船舱里开着空调,恒温也在21度上下,可他竟然穿着一件军用大风衣,将自己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连手上也带着一双黑皮手套。

        李雪霜介绍道:“这位是涯叔,解开十二联方锁他可比你快了整整三天。”

        我一共也就花了三天时间,难道这个人当场就把锁给打开了?

        还叫什么涯叔,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兴许比我还小,可真会占人便宜,叫牙擦苏还差不多。

        那个什么涯叔一开始只是不经意的扫了我和眼镜二人一眼,可当他看到我的脸时,整个人突然神情剧震,满脸的不可置信,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他那强大的气场,和魄人的眼神,盯得我冷汗直冒。

        我完全没想到,这女人竟不在一棵树上吊死,还有备用选手,更不知道这个涯叔的来历,这一下把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眼镜气得自跺脚,一双眼睛在厚厚的眼镜片下不停的瞪我,生怕失去这个发财的机会。

        可我心里明白,李雪霜这个女人只是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她是不会让我走的,特别是在知道我是墨家后人后。开锁的常有,墨家后人可不常有,我想她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她一定会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再也不装逼了。

        果然,李雪霜瞟了我和眼镜一眼,又道:“当然,你们想要加入也可以,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不过,别再和我谈什么条件。”

        涯叔脸色恢复如常,眼神仍死死的盯在我身上,看了一会,用不容人分辨的语气对李雪霜说:“他不能留下。”

        李雪霜吃了一惊,忙别过头去轻声和涯叔商量。

        我和眼镜心中有气,这个涯叔一看相貌就不是善类,现在竟又要阻拦我们的财路。

        不过好在李雪霜是个颇有主意的女人,她见涯叔说不出阻拦我们的理由,略一沉吟,仍旧朝着我和眼镜伸出了友谊之手:“黄山先生,王学坤先生,欢迎你们加入我的寻找机关城计划,无论计划是否成功,你们都将得到一份丰厚的报酬。”

        眼镜见状一步上前,紧紧握住了李雪霜白嫩的小手:“咱们共同学习,共同进步,一起成功!”

        在李雪霜和涯叔去打开阴沙木匣的时候,眼镜附到我耳边轻声说:“这李雪霜可不能小看,她的手背面嫩白,掌心里全是茧子,那是常年的舞刀弄枪磨出来的。”

        我捅了捅眼镜的肚子:“行啊眼镜,我还以为你赶着吃人家豆腐呢,原来是视察敌情去了!”

        眼镜被我说中心中所想,嘿嘿一笑:“两不误,两不误!”

        我俩正说着,就见涯叔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盒,往手心里一倒,滚出来一团黑色的东西,他将那黑色的东西放在阴沙木盒的锁眼旁边,顷刻间,那东西就像活过来一样,如一条泥地里自如的泥鳅,一头钻进锁眼里,木盒应声而开。

        盒内放着半枚青铜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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