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989年
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南阳卧龙岗,是夜,大雨急落,庐中孤灯如豆。
一只惨白的左手急促地拍打在篱笆木门外,那只左手的食指与众不同,靠着中指的一侧有串刺青小字,像某种诡怪的符咒,在黑暗之中显得惊心动魄。
草庐内,锋眉敛目的中年男子手执羽扇,听到敲门声端坐如钟,神色间忧仲不绝,良久,忽而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摸出一枚形似老虎的青铜符节,分开来一半递与了身旁的女子。
羽扇轻挥,油灯噗嗤一声熄灭,冒起一股青烟,敲门声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
有关墨家机关城唯一的线索,便就此一分为二了。
......
“喀喀喀——”
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叫醒涯叔,这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们已经在这个没有一丝光线的密室里困了整整三天。
三天前,在涯叔打开最后一道石门的瞬间,我们脚下的石板地面顷刻间消失,瞬间的失重使我们都陷入了昏迷。
醒来后,我们已经被困在了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石室里,随身的背包全部不知所踪,仅剩了我之前随手放进军工裤袋里的半瓶水。
石室里只有我和涯叔两个人,阿九、老闫,飞哥全部失踪了。我猜测,石板地面下的石室并不止这一个,我们五个人随机的掉了进去,然后各自都在黑暗中等待死亡。
“喀喀喀——”
自我们掉进来后,每过一段时间,都能听到从墙壁深处传来的奇怪声音。
涯叔说声音响起的间隔时间是三个时辰,相当于现在的六个小时,声音应该是墙后机关启动所产生的。
只要我们能找到石室的破绽,就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我们花了整整一天在黑暗之中摸遍了整个石室,然而石室真的只是一个石室,除了我和涯叔两个大活人以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连一丝石板结合的缝隙也没有,似乎整个石室是天然形成的,而我们自石室诞生之初就在里面。
在过去的三天里,我们精疲力竭,经历了绝望的痛苦和歇斯底里的吼叫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沉默其实才是最压抑的,感觉自己身处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整个世界仅剩了你孤零零的一个人,这样的压抑我最承受不住。
我一向不畏惧危险的机关或是骇人的迷局,独独只是害怕这种被整个世界遗忘的感觉,在黑暗中,人的思绪发达到了极点,每一个神经元都可以构想出一百万个故事,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我只是一团腐肉,一个真空宇宙中游荡的粒子,一切的经过都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
又或者其实涯叔也是不存在的,只有我一个人,整个世界上都只有我一个人,甚至连世界也是虚无的。
难怪科学家说,只要把一个人关在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房间里,不出七日,他一定会发疯。
仅仅七个小时,我都快奔溃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叫涯叔掐我一下,只有痛觉不会说谎,只有痛觉,会让我感到真实。
神经末梢传来的刺痛,让我混沌的大脑清晰过来,我知道我们只是被困在了石室里,仅此而已。
设计机关城的墨子真是个天才,他的陷阱底下从来都不是什么尖刀利剑,而是你自己,他从不主动杀人,却会让你自己杀死自己。
“你听,这声音。”
在我们掉进石室的42个小时后,涯叔终于发现了什么。
涯叔不是寻常人,这是我从最初见到他时起就产生的感觉,虽然看模样,他比我还要小上几岁。
“我们坐在石室中央,正面为北,后面为南,左是西,右是东的话,形成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而周而复始变化无穷。”
“而我们两个人,正好就是太极的两仪。”
什么意思?我听得一头雾水。
我的疑惑还未问出口,涯叔凭着对我的了解,已经自觉的解释起来:“这间石室是正方形的,而它的外围是一个圆。我总感觉机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每一次都会变一个方位,根本不可捉摸。直到第六次,声音从西南方向,正方形石室的一个棱边传来,要知道设置一个机关需要空间,在正方形石室的棱角上,无论如何是没有空间设置一个庞大的机关的。因此我突然想到,控制这间石室的机关,应该比整个石室还要大,象一个圆形,将石室包围在内,只有这样,机关的声音才会从各个方位传过来。”
我听到涯叔站了起来:“我们此时此刻所在是石室,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那个石室了。”
“什么意思?”我听得寒毛倒竖,怎么整得如此的邪乎。
“外围圆形的机关在不停的移动,每次移动都带动石室的一面前进一点,又推进另一块巨大的石板填补那面的空缺,一点一点,直到最后整个石室的八面被另外六块石板代替,成为另一个全新的石室,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们没有摸到任何石板结合的缝隙,因为石室的六个面本就是天然形成的六块巨大的石板。”
我感到后背发凉,如此巨大的工程,真的是千年前的古人完成的吗?
“既然石板是一点一点的推进,那我们岂不是完全没有了出去的机会?”我问涯叔。
“这是一个奇门遁甲,分为时间和空间两部分,其中时间是以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的组合而成的六十花甲子,而空间是以后天八卦为主的九宫八卦。”
涯叔摸了摸他左手的内侧那一串奇怪的符文刺青,我看不到,但我知道,每当他要解释什么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摸向他的左手,那串他也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刺青。
涯叔继续说:“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这十个天干符号,除去其代表时间概念的特定意义以外,还含有特定的意义,明白了这一点,奇门遁甲就应刃而解了。”
“什么特定的含义?”我忍不住追问。
“甲为元帅,隐蔽在幕后,因此被叫做遁甲,乙、丙、丁为三奇,是元帅身边最得力的三个副手,分别负责文、武和后勤保障,奇门遁甲的出奇制胜,往往都是靠三奇来完成。戊、己、庚、辛、壬、癸叫做六仪,是主要负责行动,因此十天干每个都会行动六次,形成六甲、六乙、六丙、六丁、六戊、六己、六庚、六辛、六壬、六癸。”
我越听越感到绝望:“每个六次,变化无穷,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石室运作的规律,逃出去?”
涯叔长舒一口气:“我们不需要找到规律,擒贼先擒王,只要找到甲,这个机关阵就不攻自破了。”
“那么怎样找到甲?”
涯叔就地一躺:“我先睡一会儿,等下一次声音再响起时,叫醒我。那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真是服了气了,危机关头,胆战心惊的他竟然还能睡得着觉?
坐在黑暗之中,我又想了很多,我们历经千难万险只是为了寻找有关机关城的秘密,机关城是墨家老祖墨子花费了毕生心血修建而成的,听闻在他暮年之际,无意间掌握了长生不老的秘密,并且很快意识到此秘密将会成为祸苍生的灾难。因此他在死之前将秘密永远的锁在了机关城内,只有墨家巨子能自由进出,完成机关城后续的修葺工作,而其余的闲人若因贪嗔痴念妄想进入,则会永世不得超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们一行人,就是诅咒中因贪嗔痴念妄想进入机关城的闲人,在九死一生,即将打开机关城最后一道石室大门时,突遇此难。
不过,我越想越觉得疑惑,机关城是墨子以及墨家后代巨子所建,而奇门遁甲八卦阵,是三国时期,鼎鼎大名的诸葛亮发明的,怎么机关城里会有奇门遁甲?
“喀喀喀——”
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赶紧叫醒了涯叔。
涯叔身手敏捷的翻身而起,在黑暗中走来走去,不一会儿,他声音急促的低吼:“快!正东面是生门!”
“我靠!这乌漆妈黑的一片,老子哪晓得哪面是东?!”一急之下,我忍不住爆了粗口。
耳畔呼呼两声风声飞过,涯叔蹬壁而上,向着天花板的正中央猛力一推。
我来不及多想,只听喀喀声不绝于耳,最后铮的一声,无数钢铁摩擦的声音大作。我暗骂一声,靠,再怎样东面也不在顶上阿!这下必死无疑了!
哪知紧接着,就听石板在头顶快速移动,可四周仍旧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你想过没有,我们看不见也许并不是没有亮光。”涯叔突然出声,声音却是从石室顶上传来的。
怎么回事,这家伙难不成还会轻功?
我心下一跳:“什么意思?”
“也许是因为我们自己看不见亮光。”
我哀嚎:“你是说我们瞎了?!”
涯叔说得仿若事不关己:“对,不过应该是暂时的。”
我抓狂:“靠!你怎么知道是暂时的!”
“因为……”涯叔顿了顿,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犹豫。
我连忙追问:“因为什么?”
“因为,我好像……记起来了一点。”
涯叔接着说:“我记得这个石室,这个石室名叫磁室,修建这间石室的石板并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种带磁力的陨石。过去的三天里,我们一直认为自己是坐在石室的地板上,其实我们是被磁在了石室的左壁上,这也是东面在我们头顶的原因。”
“怎么可能!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们又不是铁,怎么会被磁石磁住?”
涯叔语气痛苦:“我们与众不同。”
“三天前,在我打开石门的瞬间,触动机关,导致底下的石板收回,我们五个掉落地底,经过这个磁室时,与众不同的你和我被磁石吸住,而没被吸住的阿九,老闫,飞哥,全都掉入深渊之中,只怕,已经遇难了……”
“不可能!”我打断涯叔的话,这完全不符合我认知的事,我是无法接受的。
“你不相信也没办法,因为这就是事实。”涯叔接着说,“我们失明是因为石室内特殊的气体所致,有可能就是磁石自然挥发的气体对人体的视力有影响,如今我打开了石室,气体挥发很快,不一会儿,你就能自己亲眼看见了。”
涯叔话音刚落,我就感觉眼前朦朦胧胧的有一片白光,然后光线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猛然一下,整个石室的情状都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心头大震,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我和涯叔两个人,正分别站在两个相对的完全垂直的光滑墙面上,准确的说,此时此刻涯叔正倒立着站在我头顶的石壁上,而我的前面是一望无际,深不见底的洞穴,不,不是洞穴,那是一个骇人的深渊,在我们背后不到十米的地方正是我们掉下来的那条狭窄的甬道。
涯叔最后打开的那扇石门仍然洞开着,门内有刺眼的白光传来。
如今的这个石室,左右两边的石板全都不翼而飞,似乎这是设计者故意为之,让被困石室的人心生敬畏。
至少我在面对幽深阴暗,没有尽头的深渊时,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恐惧,那是一种绝望,是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感,有一刹那荒芜时间停滞不前的错觉。
涯叔揉了揉眼睛,能视物后,向后一跃横空翻了过来,拉起还望着深渊发神的我,然后迅速的翻上了甬道。
一出石室的瞬间,我的五脏六腑像是被洗衣机搅过一样,难受得直想吐,晕晕乎乎的好不容易站稳,这才更直观的看清了脚下的那个石室。
左右两块不翼而飞的石板正是石室的地板和顶面,没有了地板和顶面的石室,就像四块相互平行放置的电极片,我把手伸下去的瞬间,啪的一下牢牢的吸在了石壁上。
我不得不信,我与涯叔是与众不同的存在,而颠覆了我认知的巨大震撼,让我一时间心神恍惚。
我跪在甬道边上,望着深渊,想到一路走来的伙伴,精灵古怪的阿九,一本正经的老闫和胆小却无比善良的飞哥,想到他们已在深渊的尽头粉身碎骨,不禁悲从中来。
死了反倒一了百了,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涯叔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说话。
缓过心神,我们一起走进机关城最后的一道石门。
亮白刺眼的光迎面而来,我看到了我永远也无法相信的奥义,然后是从脑仁深处产生一阵阵到我无法承受的痛楚。
回忆铺天盖地而来,我终于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诅咒的意义,明白了我为何会在这里,我又为何与众不同。
不过,一切都太晚了。
下一秒,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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