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幕后之鬼,布下毒局
淡淡的日色透过抽纱窗帘漫了进来,却是一层极淡的带着微微暖意的晕黄之色,虽是斜阳曼柔,却是将要被淹没进黑暗里的最后一丝暖光。
赵修梅饱经风霜的脸呈现出一种极度不安的状态,屋内静的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犹疑着两手紧紧握着,手心里全是汗,她怕了,实在是怕了,如今她只想活着,即使是最卑微的活着也好,蝼蚁尚且偷生,更遑论她一个大活人,她咬了咬牙,那唇色又干又白,上面布满了密而深的粗纹,声音好似蚊子哼哼般的,她低低道:“是宁贵嫔,宁贵嫔吩咐奴婢干的。”
“原来如此,果真如此。”善奴只把唇儿咬出血来,她咯咯的笑着,“我竟是个蠢人,这天底下最蠢的蠢人,枉我将她当恩人般对待,原本当初她布好这样的局等着我跳,这口恶气怎能忍的下。”
她忽地又直直跪了下来,眼里带着杀人般的狠戾,不仅是因为她的嗓子,更是因为她被宁采女当猴儿耍了这么长时间,她不能容忍别人如此践踏她的自尊,她素来是个心比天高的人,虽算不得绝顶聪明,但她也自诩自己不算个笨人,可现在她只觉着自己完全就是个笨蛋,被人玩弄于股掌的笨蛋,她的声音原本是喑哑的,如今因为愤怒而扯高了嗓子,好似那胡琴拉破的音,刺激着人的耳朵,叫人听着极其难爱:“郡主,下辈子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效忠郡主,若不是郡主,奴婢此生怕都是个糊涂人,郡主放心,只要是郡主交待的事,奴婢哪怕是死也会拼着性命去做好。”
明欣冷笑一声道:“你的话不用说的太满,更不用说到下辈子,下辈子都是虚无的事,可见你的话说的并不是真心的。”
“苍天在上,我代善奴原以代家一十二口的性命发誓,这一生一世都效忠郡主,绝不会背叛郡主,若违此誓,将我代家无后而终。”善奴竖起两指指天信誓旦旦道,其实她未尝不知,什么誓言,都不过是随嘴说说哄人罢了,若誓言有用,想来这世界也就简单多了,大家都赌咒发誓就得了,她要取信于福瑞郡主,不仅是因为自己的命在她身上,自己的未来和前程全都在她身上,只要她好了嗓子,只要她费心再寻找时机,总会有机会让皇上听到她的歌声的。
“你这会子也不用赌咒发誓言的,日后只尽好你的本份就行了,你且退下吧!”如意挥了挥手。
善奴退了下去,临走时又回头恶毒的瞪了一眼瘦骨嶙峋的赵修梅,只把赵修梅唬跌了一个大趄趔,差点当众就差晕了,只是强撑着跪了下来哭道:“求郡主饶了奴才的命,奴才不是有意害善奴的,奴才不过就是个微末如草芥的人,又怎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如今善奴成了郡主身边得力的人,善奴自来就是个喜欢睚眦必报的人,若奴才出了这殿门,怕是立时就要被她弄死了,还求郡主看在奴才已遭了报应的份上留奴才一条狗命吧!”
“我找你来不过就是说清事实罢了,也犯不着累带了你的性命,只是你既帮了宁采女,她必会许你银钱,你怎么反倒成了叫花子了?”如意疑惑道。
“其实当年奴婢也不是甘心为宁采女所用的,不过是她捏着奴婢与人私通的把柄,奴婢不得法也受她协迫害了善奴,况且善奴素日里也着实是个可恶的,仗着有一副好嗓子每每的在皇上面前抓尖卖乖,献尽殷勤,奴婢瞧她狐媚了霸道的很是不顺眼,也就腿儿搓绳的按了宁采女的意思办了,后来舒妃发现奴婢对她不忠却未杀了奴婢,只将奴婢赶出了宫,只是想不到宁采女那样恶毒,想将奴婢赶尽杀绝,每每派人想杀了奴婢,奴婢也只有混在乞丐堆里才躲过了劫难,到最后……”她嘤嘤啜泣起来,“到最后奴婢也成了乞丐了。”
如意她啰里八嗦的说了一大堆,只觉得有些不耐烦,又吩咐人道“先将她带下去吧!”
很快赵修梅被人带了下去,殿内又恢复了平静,明欣撇了撇嘴道:“如意姐姐,她说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的往事,如今那个宁采女都倒了,翻她的旧帐倒没多大意思了。”
如意笑道:“有时候旧帐新算,说不定还能算出其中的猫腻来呢。”
明欣又笑道:“偏是如意姐姐想的多,妹妹却是个傻的,好些事都看不懂,也算不透。”她天真的眼眸微有些黯淡下去,只叹了一声道,“若有一天妹妹能像姐姐这般聪明就好了,就再也不会因着被人骗而伤情了。”
“都这么长时间你还没想明白,敢情都成了个糊涂人了。”如意笑道,“其实你可以反过来想想,他对你的罪恶都止在了未发之前,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日后你还可以碰到好的,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而伤情。”
明欣移了移身子只滚搓到如意怀里,幽幽叹道:“姐姐,妹妹听着你的话很是受用,日后也不会再犯傻了,只可惜咱们不能日日都处在一处,皇宫比不得别的地方,就算我想来也不是随时都能来的,妹妹想到往日里与你还有如芝姐姐时常在一起说笑儿,如今却是往日不可复了,如芝姐姐到现在我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怪想她的。”
如意爱怜的抚了抚明欣的柔发,静静的望着独自开放在汝窑花瓶里的木芙蓉花,却瞧着鲜艳美好,却是无根无依靠的,再好也是将要雕落了,她微觉着有些伤感,人堪比花,整日活在算计和争斗中的女子不过就是无根无靠的将凋零的花,唯有找到那一半真心可以依靠的人,才算活的有鲜艳而有活力,她轻叹一声道:“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若如芝姐姐寻到了她的知心人,也不用在这些个深宅内院里虚枉此生了。”
明欣抬眸看着如意道“姐姐,如芝姐姐当真找到了她的良人了么?”
如意点头微笑道:“当真。”说完,又见明欣的头发都在她怀里揉搓散了,忙笑着让莲青拿梳子替她重新绾好了发,玳瑁蝴蝶簪插在她的发髻上显得又俏皮又鲜活,又兼她穿一件粉色流彩云锦宫装,粉气团团的可爱,如意不仅又伸手捏了她的小脸儿道,“妹妹生的这般惹人疼,日后还不知哪个人得了福去。”
明欣脸上露出一层绯色,会心笑道:“妹妹若遇到了知心人,必定头一个就告诉姐姐,也好叫姐姐给妹妹把把关。”说完,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眨了眨眼道,“像姐姐这般的样貌文才,必定要配这天下最好的男儿。”
如意轻哂一声道:“这天下哪有什么最好的男儿,不过是各花入各眼,各人有各人的缘分罢了,所求的不过是一片真心,得一知心人能平安相守白头到老,便是一生的幸福了。”
话刚说完,就听见殿外传一阵笑声:“是谁在说些不害臊的话,什么知心人,也好叫我听听。”
如意起身迎了出去,只见卫妃一身银红宫装,梳着灵蛇髻,芙蓉面赛雪般透白莹润,因着肚子有些凸了出来,她拿手支着腰,脸上反溢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如意只笑道:“卫姐姐,这会子你怎么过来了?”
卫妃含笑道:“不过是沉着有些烦闷,想到你这里来坐坐,原来你还有客在啊?”
明欣如百灵鸟儿般的抬着如笋尖般的莲足飞跑了过去,连忙施礼道:“明欣参见卫妃娘娘。”
卫妃因着平阳公主的关系向来都待明欣亲近,她半眯着眼打量了明欣几眼道:“我当怎么又多了一个小美人儿,原来是明欣郡主,我恍惚的听说平阳公主回去了,怎么你没跟着回去。”
明欣恬然笑道:“这宫里规矩太多,明欣也是难得才能来一次,既来了可不要好好的与如意姐姐说话了。”
冬娘和莲青一起行了礼,二人赶紧忙活开了,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端糕点端水果的,木莲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又朝卫妃行了礼,然后笑对着冬娘道:“姑姑,刚皇上打发乔公公送来了一小罐子枫露茶叶儿,要不要沏上?”
冬娘还未答话,卫妃却笑道:“皇上送来的东西倒是应景,刚皇后身边的念公公还到长春宫传话说浣林苑的红枫极是喜人,让明儿个诸妃一起赏枫去呢,赶紧的沏一碗枫露茶来尝尝。”
木莲笑盈盈的就要去取红枫茶,顶头却撞见明欣,明欣起先也没在意,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忽地又深深的打量了她两眼,失声叫道:“你不是……”
如意笑道:“郡主是想说她是蕊草,可也是这话?”
明欣点头道:“正是呢,莫不是姐姐把二姐姐身边的蕊草也带来了?”
卫妃只不解道:“什么蕊草的?我好像记得这丫头是叫木莲吧?”
如意只笑道:“原先我也觉着奇了,这天下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儿,后来我问了木莲,她说并无姐妹,更不知道蕊草是谁,她还说哪一天要见见蕊草呢。”
木莲满脸堆着笑意只恭敬道:“郡主告诉奴婢的时候,奴婢只不信,所以想着要见见,若不是奴婢的老子娘还安好,又只奴婢一个女儿,奴婢还真以为有什么姐妹走散了呢。”
“你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怎舍得将你放进宫里做个宫女儿?”卫妃淡问一声道。
“唉!”木莲脸露丝许暗淡之色叹了一声道,“家里穷的没饭吃,奴婢做个宫女儿每月还能得些月例,这样奴婢老子娘也不至于饿死了,就连奴婢在宫里也得了造化儿,跟了福瑞郡主这么好的主子。如今一家人吃穿不愁,也算过得安稳了。”
众人又是嗟叹一会,然后饮茶说话儿便散了,明欣还依依不舍的不愿离开,只是天色已晚,公主又命她晚上务必回去,也不知公主这般急的要她回去做什么,她万般无奈便离开的忘忧阁。
天色暗了下来,将近子时,善奴才出了离忧阁往冷宫方向走去,她只恨得连心口处都在抽痛的,天空一轮淡白的圆月,那样的银色光华却照不进这废弃的宫殿,她只伸手一碰,门便发出老旧而凄怆的吱呀声,善奴快步的走向宁采女所住的屋子,推开一看,却见宁采女蜷缩在斑驳离落的墙角边瑟瑟作抖,她的头搁在膝盖上,听见声音只茫然的向外张望着,一听是善奴,她两眼里立里放过了光,好似善奴是根救命稻草似的,她起的太锰扯的下身一阵撕裂般的痛,她也顾不得痛,连忙抓住善奴的胳膊切切道:“可成事了?”
善奴忍着强烈的恨意和厌恶点了点头道:“娘娘,今儿奴婢将那蚕儿下的粪便弄到甜汤里,福瑞郡主吃的可香了。”
“真的?”宁采女欢喜的几乎不敢相信,复又问了一遍,“你说的可是真的?”
善奴点头道:“真真儿的,不然奴婢也不会大晚上的跑到这冷宫来递消息了,娘娘放宽了心,想必你很快就能出去了。”说完,她的手忽然伸到宁采女的脸上,那尖利的指甲有意无间的从她脸上的伤口上划过。
宁采女惊叫一声,正发怒的想要打落她的手,却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换了一副脸孔抬手拉开善奴的手道:“好善奴,你果然是个最得力的,待过上个三五日沈如意那个贱人毒发身亡,本宫就可以出得这地狱火坑了。”
善奴面带关切之色,伸手指着宁采女的脸问道:“娘娘,你的脸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奴婢……”善奴气忿忿的将袖子往上一捋怒道,“奴婢这就帮娘娘打回来去。”
“善……”宁采女刚想阻止。
“啪!”的一声脆响,宁采女的手正要拉住善奴的手,也不知怎么的,善奴一失手那巴掌就挥到了她的脸上,只把那旧伤又打出了血来,她怒目圆睁道:“你这个狗……”话未完,她又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善奴故作害怕之色,搓了搓手显得非常紧张,砰的一声跪下来道:“娘娘原谅奴婢,奴婢只是想替娘娘出气,不想被娘娘一拉,奴婢一急就失手打了娘娘,奴婢绝不是有意的,求娘娘原谅奴婢。”
宁采女收了怒色,脸上作出笑赶紧弯腰伸手扶了善奴道:“善奴,本宫知道你是个最忠心的,刚你是无心之失,本宫不会怪你的,快些儿起来吧!”
善奴感激道:“多谢娘娘,只是娘娘,你的脸到底上谁打的?昨儿个奴婢走的时候看着还好好儿的,莫不是这冷宫里的疯婆子打的?”
宁采女只觉得喉头一阵抽痛,只痛的紧到窒息,她伸手捂住脸道:“没……没什么,是她们跟本宫抢吃的,打了架儿了。”
“哦!”善奴点头道,“那个人也太可恶了些,娘娘是什么身份,她们又是什么身份,还敢不要脸的跟娘娘抢吃的,娘娘可是有仗腰子的,不过是闲着无事来这破烂的冷宫住几日罢了,赶明儿等娘娘离了冷宫,就找人来打死那些跟您抢食的疯狗。”
宁采女此时正憧憬着能离开冷宫,对善奴暗里的讥讽根本未听懂,善奴骂跟她抢食的是疯狗,那她又算什么,只可惜她被满心欢喜蒙蔽了心智,还亲热的拉着善妈的手儿笑道:“本宫能得你这样忠心的奴才,可算是前世积来的福气了,若不是你一心想着本宫,本宫也不能成事,好善奴,你放心,日后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善奴阴森森的笑了两声,直视着宁采女道:“奴婢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对奴婢的有恩的奴婢会死心踏地的报恩,对奴婢有仇的奴婢也会死心踏地的报仇,娘娘是对奴婢有‘恩’的,奴婢可不是报‘恩’来了么?”她微将身子贴近了宁采女两分,低低道,“人经历的事多了,再蠢也会变成精怪,奴婢不是不知道娘娘对奴婢还存有疑心,所以更要好好为娘娘办事,也好叫娘娘看看你从未信错过奴婢。”
宁采女心中暗忖,不是她不想告诉善奴到底是谁来传递消息,只是她不能说,若说了兴许这善奴就不能再为她忠心办事了,只要她不出这门,善奴就还有可利用的价值,这会子她可要哄好了,自从她入了冷宫,身边的人走了走,散的散,不过是跟红顶白,世态炎凉罢了,得一个忠心办事的人却也不容易,若善奴听话,她今后也打算好好的用她,她低着眉,眉尖还沾着细碎的稻草屑子,皱头微一皱,那稻草屑子却落了下来正好掉进她眼里,她“呀!”的一声,赶紧就去揉眼睛。
“娘娘,别揉,让奴婢给你吹吹。”善奴急道。
宁采女睁一只眼闭一眼道:“快给本宫吹吹,这会子眼睛好疼。”
善奴半跪起身子,俯上身张嘴用力的给宁采女吹气儿,只把口水都喷到了宁采女的脸上,又道:“娘娘,这碎屑子沾了娘娘的泪水正粘在眼珠子上,吹不下来哩,让奴婢拿绢子替你擦一擦。”
也不能宁采女答谢,她抽了腰间的白绢子就往宁采女眼珠上擦去,手一抖,宁采女失声一叫,怒喝道:“今儿你是怎么了,这么着毛手毛脚的,差点把本宫的眼珠子都要擦掉了,好疼。”
善奴也不生气,腆着脸笑道:“瞧奴婢慌脚鸡似的,因一心想着不能伤了娘娘的眼睛,反过尤不及倒紧张的失了手,还求娘娘不要见怪。”
“罢了,罢了……”宁采女无奈道,那被迷的右眼早已痛的流下来一串泪儿,那草屑子却被泪水冲下来的,只是眼睛还是酸痛的厉害,倒一时睁不开,只睁着左眼又道,“本宫没事,只是日后可不能这么着了。”
善奴笑眯眯的连称着是,又与宁采女闲扯了一会,总是套不出她的半分话,对于幕后主使之人,宁采女倒是口风把的死紧,她又笑道:“娘娘,今儿个念公公竟然跑到忘忧阁来传话让福瑞郡主去赏什么红枫,奴婢心里还想呢,这红枫怕是福瑞郡主最后一次能赏到了吧?”
宁采女手猛地一抖,仿佛听到什么极可怕的字眼,恍恍然道:“皇后与福瑞郡主不对付,还这么好心的派……”念公公三个字她怕自己说出来都嫌脏,只改口道,“还好心的派人去请沈如意那个小贱人?”
善奴好似要故意揭人伤疤似的又笑道:“且不说皇后与郡主对不对付,今儿个奴婢一瞧念光光红光满面,满脸喜气的,想必近日他必是嬴了不少钱,奴婢不过是端了杯茶给他,他一时高兴二话不说就赏了奴婢一吊钱,娘娘说奇不奇,若要讨赏,也该是念公公讨郡主的赏,怎么他倒贴钱赏了奴婢了?”
宁采女又是一抖,脸色冷了下来,恨恨道:“这会子没的提那些个腌狗做什么?听着污秽了人的耳朵。”
善奴又笑道:“既娘娘不喜欢听奴婢便不提了,只是娘娘怎知道皇后与郡主不对付的,奴婢平日里瞧着皇后虽待郡主淡淡的,但也不至于不对付啊?郡主又不是皇帝的宠妃,与皇后也挨不着呀?”
宁采女微咳了一声,又道:“本宫不过是猜度着罢了。”
“唉!”善奴作无尽叹息拍了拍手道,“既然娘娘不想说奴婢这就先回去了,时候也不早了,娘娘你早些儿息着。”正往门口走着,忽又回头意味深长道,“娘娘,你可听过一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奴婢一片忠心待娘娘终归还是不能完全合了娘娘的心意啊!奴婢深感自责,只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娘娘无后顾之忧,奴婢一心为娘娘筹谋,只怕娘娘白给人当了枪使,倘或福瑞郡主死了,娘娘背后的那位主子将娘娘遗弃在这里不管不顾可怎么得好?恕奴婢大胆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宫里谁不是狠心薄情的,有用的便想方设法的用,没用的便弃之如敝屣,不弄死娘娘封了口就算好的,还真肯助着娘娘出去,往常奴婢一直疑惑着却也不敢在娘娘面前说,今儿奴婢得着手了,于高兴之余却又存了害怕的心思,奴婢怕福瑞郡主一死,娘娘便成了别人眼里的弃子。”
善奴的这一番话只说得宁采女心惊肉跳,她何尝没有过这样的担忧,只是不敢想罢了,再加上那个可恶的腌狗还时不时的骚扰她,她若出不去,可不是要一辈子都任那个腌狗欺凌了,她欲言又止,只略问了一声道:“倘或本宫和你的仇人结了盟,你当如何?”
善奴心内一喜,觉得这宁采女终于有了动摇之意,她忙回了身郑重道:“倘或能为着娘娘好,奴婢也甘愿,只是娘娘说这话,奴婢竟不知何意?”
“也罢,如今本宫身边也只你一个可靠的人,你比她可信多了,只要你不在意,本宫也无需瞒你。”说完,她便贴了善奴的耳朵低说了两个字,善奴脸上大变,带着一种不可相信的质疑,是她,竟然是她?
宁采女说完又叹道:“这下你可知道本宫为何要瞒你了吧?本宫是怕你对本宫失望。”
“娘娘说的哪里话,奴婢虽不大通文墨却也知道一句话‘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话虽说的是天下,于宫里的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娘娘这会子想借着她离了宫也是没法的,奴婢就是再有怨恨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在奴婢的心里娘娘比奴婢的恨重要多了。”
宁采女拍了拍善奴的手道:“想不到你这般深明大义,知道本宫的不得已,你放心,只有本宫能出得了这个门,有朝一日,本宫总是会为你报了这仇的。”
善奴心中冷冽,脸色蒙着一层遮月乌云,阴鸷的眼眸略略转了转,又道:“真想不到会是她,想来为了给娘娘递物递消息,她可费了不少心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本宫更无可瞒的了,递消息其实也花不了多少心思,不过就是在冷宫的院墙处凿了一个小洞,本宫只要听到三声猫叫便去拿东西就行了。”
“她都是个不能生育的废人了,她有何能力能助娘娘脱困?娘娘怎会这般轻易信了她?”
“你当她能有这能耐,不过也是别人的棋子罢了,她位及妃位,你细想想她背后还能有谁,本宫如今也是没了法子,不得不为人所用,况且沈如意那个贱蹄子本宫也恨的很,她们想借本宫的手铲除沈如意,本宫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自打本宫打入冷宫,杜家也倒了,本宫还能指望谁去,可不就得赌一赌了么,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个死。”
善奴作无尽同情状,眼里硬是挤出了两滴泪,那沙哑的嗓音低沉于鬼魅,在寂静的夜里益发显得幽暗,“娘娘,可苦了你了,你放心,只要奴婢活着一日就会效忠娘娘一日,她若敢对娘娘食了言,奴婢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治死她。”
“好善奴。”
“她每每传递消息也定会在娘娘这里落下什么把柄,娘娘出不得宫,奴婢可出得,只要奴婢捏着她的把柄,到时也不怕她不救娘娘出去,顶多不过是一拍两散,奴婢将这些个把柄直接交给皇上去,奴婢倒要看看她还如何能活得成。”
宁采女对于善奴过激的反应倒深觉正常,毕竟是仇人,善奴恨也是人之常情,这样也好,至少为自己多留了一条后路,她转身从稻草堆底下拿出一个绣五彩图案的香缨交到善奴手中道:“好就好,不好就一拍两散,若她食言,到时侯你想个法子把这东西呈给皇上就行了,就算本宫死了也要拖个垫脚的。”
“娘娘,这是什么?”善奴打开捏了捏香缨听见细微的哗哗声,倒像里面还夹着一张纸,只是她也不认字儿,所以也未打开来看,只问宁采女。
“不过是首情诗罢了,若皇上见了,她也就没了活路了。”
善奴只点了点头,又与宁采女说了会话,然后便离开了,她的身子迅速淹没在无边黑暗里,只一闪,她躲进旁边的深草丛里,不过一会,果然听见三声猫叫,她自耐心等着,并不敢走,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宁采女才悄悄的出来走到那乌黑的墙根子底下,递了消息出去,善奴只想着,这些人果然警慎,前后相隔这么长时间才递消息儿,左不过是怕暗中有人盯着了,一般人等的没了耐心也就走了,谁曾想冬娘的那名等,倒真叫她等着了,看来宁采女跟她说的话必是无疑了,她只将香缨收好,想着拿香缨和消息赶紧换解药去。
等善奴回到忘忧阁连忙交了差,冬娘接了香缨,却见如意早已睡下了,也不敢打扰,便第二天一早将善奴得的消息以及香缨一并告诉了如意,如意甚觉意外,原本这宫中之事果然是难以预料,她取了香缨里的纸,那纸却散发着一股积年累月的陈旧香气,虽有些泛着黄,却依旧滑如春冰密如玺,却是南唐后主所用的澄心堂纸,纸上用颜体楷书写的李煜的诗《一斛珠》: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如意看完又细细将纸放回原来的地方,这首诗分明是李煜写给周娥皇的情诗,难道她还有个情人不成,宁采女既然拿这封信当作要挟她的利器,想来这封信必不是皇帝所写,只是单凭一封信如何能治一个人的罪,上面并无任何人名落款,何况她素来在宫中与世无争,虽然不能再生养,但皇帝待她亦好,甚至有时候还会去她宫中坐坐,与她说些话,皇上还赞她慧质兰心,禀性柔嘉,不过怕是连皇上也看不清吧?若想在宫中屹立不倒,谁又没有那狠辣无情的时候,纯真如纸的人又怎能在宫里活的下去。
想当初绾妃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到最后不也被人害到那般田地,就算拥有了天下最尊贵男人的保护,也逃脱不掉那些个躲在阴暗角落里随时准备吃掉你的野兽,皇帝的妃子不算多,连先帝的一半儿都及不上,自绾妃死后,所宠的那不过就是那几个妃子,只是再宠也是淡淡的,为了这淡淡的宠爱,多少妃子又费尽了心机争得你死我活,到头来又得到了皇帝多少的爱,或许她们要得不是爱,而是那令人眼红的权势和地位。
……
清晨,露珠儿在晨曦的照耀下带着水晶般的莹泽透明,秋风乍起,抬着望天空,却是极澄静的蓝色,好在太阳光好,有风也不觉得冷,庭院里的好些树都结了果子,更有一颗树上挂满金桔,黄灿灿的看着像一个个燃着火光的小灯笼似的,金桔淡淡的果香气息传来,清新香馥通人七窍,闻着就觉着无比舒畅,如意怡然自得的在院子里摘了些药草,这忘忧阁虽不算大,但各色奇花异草却不少,更有许多花儿草儿都可制成香料或者入药,冬娘和莲青只一旁帮端着竹子编的精巧小篮儿,一个装花,一个装草,二人正高兴的说着什么。
及至忙完一切,如意便回去换了身衣裳,带着冬娘和莲青去了浣林苑,这浣林苑乃是御花园隔过来的一个精致的小园子,里面种满了各色枫树,到了秋节,更是灿若红云,如意到了那儿,看到满眼秋色,那些枫叶有红中带绿,也有红中带黄的,有深红有浅线,却是暗影交差,斑驳夺目,更有一处枫叶林却遍是红的似火,色泽明快,在阳光的照耀下如绮云赪霞,璀璨夺目。
早已有了几个妃子先到了那儿,见到如意来了一起的都迎了上来,亲热的寒暄一番,唯有鄂贵人并着两个妃子站在枫叶底下说话儿,一时园内便热闹起来,时常惊起一阵飞鸟发出一阵阵清脆的鸣叫,然后越飞越远了。
不过片刻卫妃,舒妃,都来了,卫妃径直走到如意身边又亲热的携了如意的手笑道:“今儿你来的倒早,早起微觉着有些不适就起迟了。”
舒妃脸上露出一抹静和的笑道:“如今卫妹妹是有身子的人,一时犯困懒怠起床也是有的。”
卫妃又笑道:“姐姐怎的又来迟了?”
舒妃笑道:“不知怎么的,今儿我也犯了懒,却有些不想出来,但又不忍逆了皇后的好意,也不知忙了些什么就迟了。”
如意眼光微微在舒妃脸上扫了一下,却见她眼圈周微泛着极浅淡的青色,好似一晚没睡好般,她笑了笑道:“卫气不得入于阴,常留于阳。留于阳则阳气满,阳气满则阳跷盛;不得入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瞑矣,臣女瞧着娘娘脸色却是阴阳失调之症,想必近日必是难以安眠吧?”
舒妃也未露出什么不自在的神色,只笑道:“福瑞郡主果然厉害,这几日我正是不得眠,每夜只能睡两个时辰。”
“难道姐姐有了什么烦恼?”卫妃问道。
舒妃刚要说话,却听见皇后宫中的念公公公鸭般的嗓子扯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嫔妃赶紧迎了上去又齐齐福了身子行了礼,皇后笑道:“倒让各位妹妹久等了。”皇后说着又赐了卫兵妃坐位,还甚为体贴的命文心取了软垫来铺在黄花梨木椅上,卫妃谢了恩落座。
皇后见卫妃头上插着一支紫金的合和二仙如意簪,脸色微微一动,温和笑道:“你发上的这簪子倒极好看,本宫倒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卫妃轻笑一声,只答道:“皇后娘娘好眼光,这簪子是太后赏赐给臣妾的,臣妾见这簪子喻意好,很是吉祥喜庆,日日都戴着它,连皇上都说臣妾戴的极相配。”
皇后又笑道:“我当这么熟悉呢,原本是太后赏赐给你的。”说着,她看向舒妃道,“本宫怎么恍惚记得这簪子在谁的头上戴过?”
舒妃微一怔,旁边就有个身着朱紫色弹花暗纹的良贵嫔走过来笑道:“臣妾却记得,这紫金合和二仙如意簪太后以前不是赏赐过给宁贵嫔的吗?”
舒妃“哦”了一声道:“倒是妹妹的记性好,我却不大记得了。”
皇后恍然道:“良贵嫔的记性果然极好,倒提醒了本宫了,过去宁贵嫔怀了双生胎,太后一高兴就赏了这合和二仙如意簪给她,只可惜她是个无福之人。”她的手微敲了敲扶椅,流光暗动的红珊瑚米珠团护甲微击在扶椅上发出嘟嘟的声响,她对着卫妃极是亲和的笑道,“想必卫妹妹是个有福之人,定能受得起太后的这份恩泽。”
卫妃大为不悦,脸色冷了三分,觉得皇后的话说的大不吉祥,她看了看皇后,却将最贤柔的笑容保持的到最好,端庄的连那发上插着的修翅玉鸾步摇簪都纹丝不动,她不由的冷笑一声道:“臣妾再有福哪能比得了皇后有福,论这宫里除了太后便是皇后最有福气了,皇后养尊处优,太子又是才高八斗,能知别人所不知的典故,乃众皇子的表率,况且太子又极是个又孝心的,时常惹得皇上‘赞赏有佳’,这份福气妹妹怕是此生无望能企及的上了。”
皇后见卫妃借机讽刺自己,如今太子说的那程门立雪的典故在宫中都快成为笑话儿了,被皇上严厉申斥了不说,还被皇上罚在东宫闭门思过,思过完还要上呈罪已书给皇上,这成为了心中很大的隐忧,眉间闪过丝许暗色,她且让她再得意一会儿,待会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痛,想着她又淡笑一声道:“卫妹妹如此伶牙利齿,想必生出来的小皇子或小公主日后也必是个有口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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