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毒杀
平南王下朝后,那天空闷沉沉的,云层压得极低,几乎就要压到头顶,不一会就落下珍珠似的雨点子,整个皇城被淹没在烟雨霏霏之中,他大跨步的朝前走着,身后的侍卫撑着伞追上,却又不敢离他太近,只敢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举着伞为他挡雨,平南王烦闷的将手一挥,淋着雨走出皇宫,上了马车,那京城繁华处,并未因几点雨而寂灭,街上时不时的传来一两句小贩清脆拖着尾音的叫卖声:“冰TANG葫芦——麻糖甜哩——”“炊饼,谁要又香又脆的炊饼喽——”
平南王黑着脸坐在马车里,那个该死的慕容中老匹夫竟敢当堂公然与他作对,他原想着借沈如萱与慕容世家拉近关系,这下关系没拉近反变得更远了,想当年他与慕容威威名远播,二人想一起反了朝廷自做皇帝,将天纵国以长江为准一分为二,南北分治,各自为王,只可惜到最后功亏一篑,他与慕容威闹了个不欢而散,后来慕容威断了腿成了废人,他也瞧不上了。
近几年,慕容家大有再次坐大的势头,慕容中深得太子尊崇,慕容剑慕容雨更是手握重兵,他与晋西王闹翻之后必要再寻个共商大计之人,慕容家首当其冲。
沈如萱虽是个不祥人,也算不得慕容世家的嫡孙女,但她再不祥也是慕容中的外孙女,更是皇上亲封的县主,他若娶了这不祥人,与慕容世家结了这门不算正宗的姻亲总能从中捞点好处,何况沈如萱之母贞德将军深受慕容中宠爱。
谁知那不祥人果真是个极不祥的人,他好处没捞着倒碰了一鼻子灰,如今他还要将这个不祥人娶回家去,也罢,只当白捡了只猫儿,狗儿,回去随便弄死就完了,再不济将她囚禁起来也就完了。
本来以他的性子只当皇上的允诺是放了个屁,但如今情势不利,他需得审时度踱势,万不可再四面树敌,若沈如萱毁了容他便不娶,不仅非议难平,也会给慕容中那个老匹夫捏住把柄不放松,他已犯了民间众怒,到了现在那编派他的歌谣还在四处传唱,从平南一直唱到京城,他抓来几个传唱的人杀了,却适得其反,那民谣传的如火如荼。
他需得娶了那沈如萱再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如今他府里内蓄敢死勇猛之士,就等着有朝一日派上用场,这些人可不像鬼影骑兵由他和皇帝共同掌控,这些勇猛之士单听他一人调遣,时机一到,坐拥江山便不在话山。
五日之后,他便将那沈如萱抬进门来,现在虽是农历七月适逢盂兰,不宜办喜事,但沈如萱是不祥之人,不祥之人怎能选黄道吉日嫁娶,需得以毒攻毒才行。
消息很快传到宁远侯府,大夫人接到消息表情再无丝毫波澜,如今她的女儿成了这样,能有个人娶她就算不错了,她本想毒死自己的女儿,让她一了百了算了,可每每看到她疯了之后,那一只纯净无辜的眼睛,她就下不了手。
沈如萱见谁都问那一句话,她的嘴里也跟那些婆子丫头一样,说的最多的就是美字。可若萱儿这样子嫁入平南王府,还指不定要受到什么虐待,沈风华那个贱货更是个心思歹毒的,萱儿还是死了干净,她不能再妇人之仁。
这日中午,她亲自陪着沈如萱用饭,慧晴已带着人摆设齐整,凉榻之上都铺着锦裀蓉簟,榻中间放着两张海棠式雕漆几,一个上面放着攒盒,一个上面放两个乌银洋錾金自斟壶,两个地十锦珐琅杯,大夫人坐定,又命了人将沈如萱抬了过来扶着她坐好。
“萱儿,今日咱母女两个闲坐吃酒可好?”大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和不忍之色。
沈如萱双手一拍,嘻嘻笑道:“好啊!好啊!有吃有喝最好了。”说着,便举起手中的镜子照了两照又道,“我美么?”
“美!”大夫人肯定道,“我的萱儿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沈如萱笑得更加开怀,那声音震动着喉咙咯咯作响,大夫人怜爱的夹了些茄鯗送入沈如萱口中,脸上含着一丝苦笑道:“萱儿,你尝尝,这是母亲亲自下厨做的,可好吃。”
沈如萱吃的咂巴咂巴嘴巴,点了点头手往镜子上一拍笑道:“好吃,真好吃,我还要吃。”说完,又拿镜子照了一眼问道,“我美么?”
“美!”大夫人说完,又搛了一口喂了沈如萱,小丫头赶紧上前替二人倒了酒,大夫人指尖冰凉端起珐琅杯道,“萱儿,来!跟母亲一起吃酒。”
沈如萱嘿嘿一笑,端起桌上的酒杯,就笑道:“来!吃酒,我最爱吃酒了。”酒杯刚碰到唇边,她忽然又照了下镜子,然后笑嘻嘻的指着大夫人手里的珐琅杯道,“我要跟你换着喝嘛!”说完,直接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大夫人,右眼里融着笑道,“快嘛!”
大夫人一怔,复又道:“萱儿乖!母亲手里的酒和你的是一样的,咱们何必多此一举交换着喝。”
沈如萱沉了脸,右眼睁到了极大,左眼却粘成一个凹型,看上去煞是恐怖,她忽然将手里的镜子往地下一掷道:“不行!我说要换就要换。”
大夫人还未来得及回答,沈如萱忽又极度惊恐的盯着空荡荡的手心,身子往前一倾望着地上的镜子叫道:“镜子,镜子,我的镜子。”
慧晴连忙在地上捡了镜子,递给沈如萱,沈如萱一把夺了过来,将镜子如珠如宝的紧紧捂在怀里,喃喃道:“我的镜子可回来了。”说到此,她将手抬起,脸色大变,那镜子上竟然被摔碎了两道裂纹,照着她可怖的脸更是惧人,她大叫道,“啊!鬼,这镜子坏了,镜子里头照的是鬼啊!”
叫完,她脸色大变,竟一把将榻上两个雕漆几都掀翻在地了,饭菜,酒食撒了一地,地下到处都是粉瓷片,沈如萱眼睛定神似的盯着地下一滩泛着嗤嗤白泡的酒发愣,忽然她‘啪’手一笑:“哈哈哈……真有趣,镜子冒泡了,好多好多的泡儿?我赶紧再照照去。”
“小姐,当心。”慧晴和小丫头赶紧就要去搀扶沈如萱,沈如萱眼睛泛了泪光:“我要镜子,那么多冒着泡的小镜子真有趣,我要……我要……”
慧晴急慌慌的又回身去弄了一面镜子过来,递给沈如萱道:“小姐,这才是好镜子,好镜子。”
沈如萱又一把夺了过去,赶紧照了照自己的脸,仔细的看了看又欢笑道:“还好,还好,还是那张漂亮的脸儿,镜子没坏,镜子又回来了。”说完,那双欣喜的眼从大夫人,慧晴,小丫头脸上一一划过,沉了沉嗓子问道,“我美么?”
“美!”三人异口同声。
沈如萱傻笑一志,将镜子紧紧攥在手掌心里,复又盯着地面,指着那一滩酒迹对着慧晴道:“我也喜欢那个冒泡的小镜子,待会你给我收罗好了,明儿我还要拿那小镜子照呢。”
大夫人的脸蒙上一层乌云,她准备今日就将沈如萱毒死,谁知她竟好好的疯闹了起来,她面带疑云的盯着沈如萱看,沈如萱突然转头单眸紧盯着大夫人问道:“你是谁?真没教养!光天化日天下竟然盯着我看,我可是京城四美之冠。”她腰一叉,柳眉倒竖厉喝道,“你再敢盯着我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大夫人无奈的挥手命人将屋子里收拾干净,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只呆愣愣的看着又拿镜子照脸的沈如萱,长叹一声,小丫头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她下了榻刚走到门口,沈如萱冷不丁的吼了一声:“站住!”
大夫人一回头,沈如萱恨恨道,“你还没告诉我我美不美。”她哼了一声,忽又换了个脸色嘻嘻一笑:“我美么?”
“美——”大夫人的尾音拖得极长极长。
“好了!你可以走了。”沈如萱半躺在榻上,又将镜子捂在怀里,竟闭着睡了。
“将大小姐挪回萱芳阁吧!”大夫人摇了摇头吩咐了一声,脸上全是无力之色。
……
夜总是这样深,这样的沉,沈如萱记得从前她的萱芳阁是整个座侯府里最气派的屋子,甚至超过了老太太康仁阁和大夫人的盛园,更是超越了那见了阎王杜氏的容香苑,阁里墙院深深,朱红壁影,各种名花奇草繁盛无比,那个时候萱芳阁多么的热闹繁华。
如今再回来,这里像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虽还是当初的琉璃碧瓦,朱粉红墙,但自从她离开之后,这里只留了几个婆子看守,及至她失了意,跛了脚,这里看守的人也懒怠了许多,以致那曲幽长栏上都落满了灰尘,连大门正上方的“萱芳阁”匾额多蒙上了一层灰尘,冷漠,荒凉,风一吹乱枝儿摇晃,凭添了几分阴森鬼气,潮湿粘腻的萧杀之气,无端端的让人觉得清冷悲伤。
两个看守的婆子正守在屋门口,因着这屋子沈如萱好些天都没来住,她们也无事可干,只歪着头打盹,一听见响动之声,她们抹了一把口水,慌忙的站起了起子打了千儿,陪笑着道:“大小姐回来了。”
锁紧的屋门,“吱吱呀呀”被两个婆子推开,沈如萱被人抬进了屋内,那里还是曾经的模样,一茶一盏,一鼎一瓶都未动过,沈如萱手里仍然握着面镜子,也不说话,绿芽见天色不早,连忙吩咐人铺好床铺,自己伺候着沈如萱上床。
只瞬间,屋内只留下沈如萱和绿芽,沈如萱放下手里的铜镜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都说人走茶凉,我还没死呢,这茶就结成冰了。”
绿芽一怔,舌头便有些打结:“小姐……你……你……你没……”
“我什么?”沈如萱撑着圆圆右眼,“枉你跟了我这么久,难道真以为我疯了。”
“原来小姐你没疯。”绿芽讶异的瞪着圆亮的眼睛。
“没疯也差不多要疯了。”沈如萱只觉得心内愤怒难当,她的母亲,她的至亲之人竟想亲手送她上黄泉路,她本来是想死的,可她不能这么死了,垫背还没拉着怎么能死,于是她只有装疯,唯有疯子行出来的事才叫人无话可说,反正她都毁了,也不怕那绿矾了,她要找个时机亲自将绿矾浇到那两个贱人的头上去,可她还没准备,她的亲娘倒迫不及待的想治死她了,这是怎样的一种痛,她已无法用语言说出,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疯了,除了那执着的怨念在提醒着她要清醒,她已然是个疯子了。
咬了咬牙,良久,她才用轻飘飘的声音道:“季嬷嬷给她打死了,如今我身边通共只有一个可靠的人,除了你,我再无依仗之人了,再也无可信之人了。”
“小姐,大夫人可是你的亲娘,她才是你最应该依……”
沈如萱忿然打断道:“别提她!我没有亲娘。”右眼里亮晶晶的有泪光闪过,她强收回了泪,那片泪光转眼被熄灭了,留下的是深深恨意,“都道虎毒不食子,她竟然想拿毒酒毒死我,这世上有这样的亲娘么?她不是我娘,我从来就没有娘。”
绿芽吃惊道:“怎么会?”
“呵呵……”沈如萱冷笑一声,“你问我怎么会?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可她偏偏就残忍的发生了。”
绿芽垂了首,因着她在大夫人跟前不讨喜,所以在盛园她也不得接近大夫人,如今慧晴又重新跟了大夫人,大夫人身边有小丫头和慧晴也不需要她多什么事,是以午间吃酒的时候她并未在旁服侍,只恍惚的听人说大小姐发了疯,将酒都弄撒了,她还奇怪,原来这大小姐是装疯了,她不仅奇观还惊恐,这大夫人竟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这太可怕了。
“小姐,那咱们以后怎么办?”绿芽忧心忡忡的问道。
“她这么想我死,我偏不死了,我倒要看看她一次杀不成,还会不会再来杀第二次,第三次。”沈如萱的眸子里带着森然的怨念和冷光,“不几日那平南王不就要来娶我了吗?好啊!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个疯子,那我就彻底疯下去好了。”说完,她舌头抵在牙间,眼神飘远,牙齿一磕将舌头咬出血来,她抬眸用一只眼盯着绿芽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会亏待你的,虽然我落到这般田地,但身上总有不少体己的,你放心,若真等我死了,那些个体己我都给你。”
绿芽“扑通”一声跪到沈如萱的床前哭道:“小姐,奴婢只愿一生都服侍你,你不要说那些丧气话,奴婢不要你的体己,那些体己都是小姐的,奴婢只要小姐好好活着。”
沈如萱伸手握住绿芽的手道:“你起来说话,如今这屋子里除了咱两并个几个臭婆子连个鬼影子都没,也好,这样咱们行事也方便些。”
绿芽起身问道:“小姐预备怎么办?”
沈如萱冷哼一声:“你再去给我弄些绿矾来,将她熬制成液体,我自有用处。”
“啊?”绿芽惊的一声叫,“小姐你还想再试啊?”
“当然!不然我装疯做什么?你给我买多些,一半用来对付那两个贱人,另一半……”她顿了顿了又道,“平南王那个老狗不是想娶我么?还有那个沈风华不一小想要算计我么?若不是她们我怎会毁了容,说不定都已经嫁……”
泪再止不住,哗哗流淌下来,湿透了半张脸。
……
斜阳缕缕,静花园里有叮咚琴声悠扬传来,山亭水石间飘荡着缕缕幽香,琴音忽转悲凉,呜呜咽咽,袅袅悠悠,如芝寂然而坐,只冷着脸听着如意弹琴,听到如此凄凉之音,不免有触于心,禁不住落下泪来:“妹妹,说什么咱也好了一场,如今有些话我倒要跟你挑明了说。”
如意十指忽然拉动琴弦,琴弦震落发出“砰”的一声响,细细弦儿兀自抖动着,如意淡淡道:“有什么二姐姐明说就是了。”
如芝冷笑一声道:“原本我还不知道,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此话半点也不假,当年我娘病重,你娘有那样好的医术却见死不救,如今大姐姐又疯又傻,你只隔岸观火连半分力都不肯尽,我不想往日竟看错了你,你是个冷面冷心无情之人。”
如意也不抬眸,只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琴弦:“你说大姐姐何苦拉上你娘和我娘,何况你怎么知道我娘见死不救?”
“梁嬷嬷你知道吧?”
“她是谁?”
“过去服侍过我娘的老嬷嬷,打我娘死后,她便回家养老,如今她儿子回到京城谋生,她也跟着回来了,因她想着过去的那点子情份,昨儿个入府来瞧我,我才知道原来当年你娘竟不肯施以援手,哼!也是,我娘只是个姨娘,而你娘是大家千金的出身,哪瞧得上我娘呢。”
“姐姐说这些话就是真的要跟我生分了?”如意冷冷的盯着如芝,心内却觉得万分好笑,这老太太为了挑拨离间可下了大功夫了,连那个出了府十几年的老嬷嬷都给搜罗来了,如今这花园里四处都有人盯着,她可不要跟二姐姐演场好戏了。
如芝俊俏的脸气的通红,正要诘问如意,却听得一声娇俏的声音,“如意姐姐,如芝姐姐。”
二人看去,却是明欣,两人心内一惊,也只能当着明欣的面硬着头皮将戏演了,明欣像个灵雀般跑到亭台内,见如意和如芝脸上俱有气忿之色,眨着一双弯月眼问道:“二位姐姐怎么了?谁给你们气受了。”
如意和如芝对视一眼,各自气呼呼的冷哼一声,明欣吓得一怔,连忙问道:“莫不是二位姐姐吵架了么?”
如芝性子急,便拉着明欣的手道:“明欣妹妹,从今往后我便只有你一个妹妹,并无多余的妹妹。”
如意轻嗤一声道:“我也正想说这话,从今以后我只得明欣一个妹妹,也无甚姐姐。”
明欣顿觉伤心又很为难,这二位姐姐她都极为喜欢,如今倒叫她如何是好,她一手拉住一人道:“二位姐姐,瞧在妹妹的份上,你们就和好了吧!有什么大不了的,非要这般大眼瞪小眼的,倒叫妹妹心里瞧着难受。”
“明欣,你若有那个姐姐便没有这个姐姐。”如芝伸手指着如意道。
如意也不让步,只将明欣往身边一拉:“明欣,我也是一样的话,虽叫你为难了些,但长痛不如短痛,你也不用做什么和事佬,这事也和不来的,我也不逼你,你回去细想想吧!”
“二位姐姐……”明欣眼里就有泪流了出来,撅着一张樱桃小嘴,满脸的委屈之色,“人家两位姐姐都要嘛!呜呜……”说着,忽然一下蹲到了地上将头埋进膝盖上痛哭了起来。
如意和如芝心生不忍,可这里都是老太太安排来的眼线,若演砸了便前功尽弃了,如芝心一狠,少不得冷着脸对着明欣道:“明欣妹妹,今儿姐姐实在伤心,姐姐也不想惹你伤心,我先回去了。”
明欣站起身子泪眼朦胧的看着如芝,如芝转身而去,如意又道:“明欣,你且先回府去,想好了再来找我。”说完,竟朝另一边也走了。
明欣跺了跺脚,追谁都不是,便哭着就跑了,那眼泪似飞线般的风飞在花园里,这到底是怎么了?才几日不见,二位姐姐就闹成这样了,她要回去找大哥二哥,请他们想想可有修补的法子,不然她日后可有的伤心了。
如芝身边只带着沁夏一人,她已将蕊草和阿月都送还给了如意,只跟她说她承不起她的好情,她眼里泛着泪光,急步在花园走着,忽看见前方处笼下一团阴影,阴影乱动乱晃,她抬头一看却是沈如萱正坐在春凳上手里拿着面镜子照来照去。
如芝心里打了个冷颤,她听三妹妹说那绿芽已经递来消息说沈如萱是装疯的,她还让绿芽再去弄绿矾来,她心内厌恶之极,实在想不通这人怎么这般恶毒,除非死了,不然再不知收手,不用说!那沈如萱必是带着绿矾来找她了。
沈如萱穿着一件亮黄色的绫缎长裙,头发上插着许多乱七八糟的花朵儿,绿芽跟在她身后,又探出头来微微的朝着如芝挤挤眼,如芝见沈如萱越走越近,正欲转身离开,忽听沈如萱咯咯的笑了一声,又朝着她招招手儿。
沈如萱见如芝穿着一身玫瑰红滚雪细纱裙,头上绾了个简单的坠马髻,用一支紫玉缕金簪簪住了,胸前戴着明晃晃的璎珞,耳上坠着两颗圆润润红通通的珍珠坠子,端得是明媚清俊,光彩照人。
沈如萱嫉妒的要发狂,本来她想一并害了沈如意和沈如芝,可听绿芽回报说,如今沈如意和沈如芝闹了嫌隙,二人总不在一处待着,如今沈如芝身边贴身的大丫头只沁夏一个,而沈如意身边却围着一堆丫头,她料定对沈如芝下手肯定比沈如意容易些,所以今儿迫不及待的就让人抬着她出来了。
她也顾不得丑了,要装疯就必须装的像,所以并不曾拿面纱遮脸,园子里有些下人乍一见到她都唬的一跳,人人退避三尺似的拍着屁股就逃走了。
沈如萱宽大的长裙下掩盖着一灌装着绿矾液体的罐子,罐子上拿了个盖小心的盖好了,她笑着问如芝道:“我可美么?”
如今合府里人都知道大姐人是个整天只知问人她美不美的疯子,如芝眼里闪过一丝痛色,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碍着这些个恶人了,她冷笑一声,就算她不碍着别人,别人也会觉着她碍眼,她嘴角只浮起一抹冷笑:“你很美。”
“你过来嘛!”沈如萱又招了招手,那狰狞的面孔因着夸张的笑意扭曲成诡异的皱折,唇边烂着一个洞,露出白森森的牙,“来嘛!快来看看我美不美,我可是京城四美之一呢。”
沈如萱的手在慢慢握紧,握住镜子的手全是汗,只有沈如芝再靠近一点,她就可以毁了她,她见沈如芝立在那里不动,大喝一声道:“快抬我过去,那个人不听话,她是不是觉得我不够美,我要教训教训她。”
她在靠近如芝的时候,那右手缓缓的探入裙下,她以为没有人知道她装疯,所以她所的行动都不会引人起疑,摸着冰冷的罐子,她心中在呐喊,一定要成功,一定要!她笑着另一只手又拿了镜子不停的照,镜子里可怖的脸孔马上就要长在沈如芝脸上了,哈哈哈……
她越加越兴奋,越来越激动,她离沈如芝越来越近,如芝只冷笑一声,傻子也明白她右手伸到裙下拿什么了,她叹息一声,暗暗倒数了三,二,一……
“咚”的一声,抬着春凳子的小厮脚好似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他一个没站稳脚一崴,人往旁边一栽,连凳子带人的就一起倒在了地上,沈如萱滚落在地,头往后一仰撞倒了绿芽,那屁股下的铸铁罐子骨碌碌滚到她屁股底下,盖子一松,流出来的液体顿时烧焦了一片,底下的绿草儿迅速发黑枯萎,连泥土都一并被烧焦了。
沈如萱如火烧般的往旁边一滚,她屁股处的裙子已被绿矾液体腐蚀灼烧露出一大块被烧烂了的屁股,她大叫着拼命爬着,滚得一头一脸的碎草屑,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落了一地,手里的镜子早扔到一旁,两个小厮大惊失色,人早已反射性的滚落到两边。
绿芽赶紧起身来扶住沈如萱,沈如萱已痛快要晕了过去,只不停的抱着头尖叫着。
如芝只望的心惊肉跳,虽然沈如萱被绿矾灼毁了脸,但她从未亲眼见过这绿矾的威力,如今一见,液体所到之处所有的花儿草儿发黑枯萎,那浓烈的刺鼻气味只薰得人头晕,大夫人急急带着人赶了过来,大叫了一声:“又怎么了?”
一低眉却看见沈如萱如狗一般在地上爬着,边爬边尖叫,绿芽急扶住她只顾着哭喊,大夫人赶紧命人将沈如萱带了回去,众人都道她是个疯子,所以她的行为也不能以常人的眼光来判断,但她身边却带着这样可怕的液体,一时间府里的人便没有一个敢再接近沈如萱,就连守着萱芳阁的婆子听见沈如萱竟弄了那可怕的东西,怎么着也不敢再在萱芳阁待了,她们怕自己闪了神睡觉之时忽然就被沈如萱拿刀砍了,又或者被这可怕的液体腐蚀了。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是她是个只知道整天照镜子问美不美的文疯子,如今一见却是个可怕的武疯子。
大夫人几乎气的要发了疯,直接冲到了萱芳阁,萱芳阁内吵吵闹闹,沈如萱不停的喊痛,绿芽只俯在她床边服侍着她,过了会子太医来处理了伤口,等弄完一切,天将近晚,沈如萱已经清醒过来,大夫人拭了满脸的汗才想起审问绿芽怎么回事,绿芽吞吞吐吐的也不敢回答,大夫人见她不说话叫着就要拖出去立时打死。
“夫人,求求你饶了奴婢啊!”绿芽只哭着喊道,喊着又看了看四周忙乱的丫头婆子,大夫人知她有话不好当着人面说,少不得耐住了性子,待太医走后,她打发了众人,屋内只留下三人,沈如萱因伤在屁股,所以虽痛倒也不至于晕的醒不了,她只趴在床上,她转过头冷冷一笑问道:“母亲,我美么?”
“你喊我什么?”大夫人一惊,自沈如萱疯后就从未喊过她母亲,乍一听却有种冷森森的感觉。
“母亲啊!难道你不是我的母亲么?”
“你——”大夫人伸手指着沈如萱道,“你是真疯还是假疯?”
沈如萱像个怨魂一般盯着面色大变的大夫人道:“母亲是希望我真疯还是假疯呢?”她叹了一声又道,“你说我怎么就死不掉呢?我想自尽的时候你拦着,我不想死的时候你却想送我上黄泉,你真是我母亲么?”
大夫人面如土色,身子往后一退,嗫嚅道:“你……你都知道了?”
“唉!如果我真疯了就好了。”泪缓缓落下,“真疯了就会喝了母亲亲手为我准备的毒酒,真疯了,我也不会这般伤心,可我怎么就疯不了呢?”说到最后,她满是怨怼的拿右眼盯着大夫人道,“你何不现在就杀了我,省得我再碍你的眼。”
“萱儿,不是的,不是的……”大夫人迟疑的拖着步子,颤抖着身子哭着,“母亲不是真的相害你,你这样活着也是受罪,母亲想让你解脱。”
“哈哈哈……”沈如萱仰着头笑的心神俱裂,“让我解脱,那母亲现在就让我解脱吧!”
“萱儿……”大夫人恸哭的坐到了地上,忽地,她拭了泪站起身来走到沈如萱床边又问道,“萱儿,你果真不想活了么?”
“我想啊!母亲不是跟萱儿说过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么,那两个贱人还没残没毁,我好想好好活着报仇,还有那该死的平南王和沈风华,我很想都将他们弄死了,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是母亲生的,是母亲想我死,我也只能死了。”沈如萱收了痛反说的极为平静,反正她脸都毁了,还在乎屁股上多烧一个洞出来么,只是她不懂,明明都要成功了,怎么又失败了,难道那两个贱人是她命定的克星,她无论花多大代价,费多少心思都斗她们不过,她好恨,恨到切齿,也恨到无奈,她没有办法了,如今相信这府里除了绿芽,也没哪个再敢靠近她了吧!
“萱儿,你这般说让母亲愧汗怍人了,母亲怎么会想你死呢?母亲比谁都想着你能活啊……”大夫人听沈如萱如此说她,她的心更加痛了,她确实对不起这唯一的女儿,可她再对不起也不能挽回啊!她望着沈如萱却一点也不觉得她的脸可怕,只觉得可怜可悲可叹。
“呵呵……”沈如萱又轻笑了一声道,“咱们是至亲母女,母亲又何必在女儿面前这般虚伪,你毒酒都为我准备好了,还说比谁都想我活,我看是比谁都想我死吧?”
“萱儿,母亲不会否认想要毒死你,但母亲是害怕你嫁到平南王府被平南王和沈风华虐待,那时母亲又不能待在你身边护着你,母亲实在害怕你受那些罪啊。”
“害怕我受罪?”沈如萱忽然将身子翻转过来,屁股处一阵抽痛,“那当初我跛了腿,你怎么不害怕我受罪,我没有毁容时,要嫁到平南王府你怎么也不害怕我受罪,偏生等我毁了容要要嫁到平南王府你就害怕我受罪了,我什么罪没受过,还有什么可怕的,母亲说这些女儿不爱听,更不想听。”说完,右眼一闭,眼角又流出清泪来,将头一仰,脖子一伸冷冷道,“母亲,你要杀就杀吧!”
“不……”大夫人差点跌到了床下,双手不停的颤抖,“不能,我不能……不能啊——”她大叫一声,忽然冲出屋子悲愤而去,风一吹,满是泪水的面孔冰凉彻骨。
“哈哈哈……”沈如萱只笑的浑身颤抖,笑的泪水四溢,笑的口鼻歪斜,忽然,她惊叫一声道,“镜子,快来镜子来,我要镜子啊——”
绿芽见逃过一死,忙不跌的取来镜子,沈如萱拿镜子不停的照啊照,冲着绿芽裂了嘴忽然一笑:“我美么?”
“……”绿芽满头满脸的汗,她真的分不清大小姐是真疯还是装疯了,又或者她骨子里早已经疯了。
大夫人一气之下回到盛园直接冲入卧室套阁内取下挂在青灰墙壁上的一杆红缨枪,红檀木手柄乌黑锃亮,半尺多长的红缨垂着像燃烧着的熊熊焰火,锋利的枪尖泛着凛冽青光。
她自小不爱红妆爱武妆,被父亲当作男儿教养,在十三四岁时一柄红缨枪耍得虎啸龙吟,破空而出,十六岁就挂帅征战,挑下苍凉国将军的首级,十七岁被圣上亲封为贞德女将军,威名远赫,气势如虹,她在战场不知挑下多少敌军的头上颅,怎能容得那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贱人在府里兴风作浪。
她拿着一块鲜红绢布轻轻拭着那柄红缨枪,这柄枪多少年了再不曾沾过血,今日她就要拿那两个小贱人的血来祭奠她的这柄枪,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女儿都成了这副鬼样子,大不了拼了,谁也别想落得好。
脸上,带着绝决而冷酷的颜色,眼里全是一片狠戾,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萱儿,她也要杀了她们。
枪头被擦的更加尖锐发光,她手持着枪就欲冲出盛园,赖嬷嬷刚一跨进门坎,见大夫人手持红缨枪一副要杀人的气势,吓得退避三尺,大夫人怒喝一声道:“来人啦!”
侍卫听她一声令下,转眼之间便跑到盛园门口待命,“速去将晚晴阁和芝馥院给我包围了!”大夫人沉声道。
小丫头屁滚尿流,盛园里的人知要出大事,如今老太太瘫在床上,能阻止大夫人的唯有大老爷。有的人趁大夫人不注意,赶紧偷跑着去找大老爷。
没有人敢上前劝说大夫人一个字,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她手中的枪给刺破了喉咙,大夫人手持一柄枪气势汹汹的率先赶往晚晴阁。
晚晴阁内如意已接到消息,想不到大夫人完全不要命了,竟敢公然持枪来杀自己的侄女和庶出的女儿,她倒也不惧,这事若闹了出去,大夫人一辈子也别想再翻身,像这般敢公然杀人的人就算是皇上也包庇不得,大夫人越凶越好,这样她是作法自毙。
可是她有些担心如芝,毕竟二人假装闹翻,如芝连阿月也退了回来,若大夫人命人去杀如芝,如芝毫无抵抗之力,想必老太太那里也得了消息,虽然老太太会派人去阻止,但如今府里已没有了可以掣肘大夫人的人,除非老太太拿出信来,想到此,她急忙命阿月潜入如芝那里,将如芝带往康仁阁,大夫人就算再狠,也不敢持枪跑进康仁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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