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父亲
人与人相识，是缘分。
但这两个字，若用在男女之间，往往多了几分“郎情妾意”的意思在里头，好像是说，这一男一女的相识是命运的安排，是双方希望相识，欢喜相识的。有的时候，缘分两个字，于男女来说，也是定情的一种含蓄的表达。
上官灵云和项勇听小翠这么说他俩的相识，特别是在姑娘家刚夸完小伙子模样俊之后，都觉得这词用得不妥。
二人感观却有不同。
上官灵云仅仅觉得用词不妥。
项勇偷瞧一眼美丽少女的面容之后，一颗心在腔子里跳动得厉害。
在这古代世界里的项勇深信“缘分”。
他不禁联想，这一路屡屡被拒，是不是真如小翠所说，为的是让他与这美丽少女相遇呢！
他这样想着，觉得这些日子以来遭受的拒绝不是不能接受了。关于他面相不好的说辞也不是不能释怀了。
他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思，眼睛却瞥到了上官灵云的裙角和鞋子。
裙子是上好的丝绸，光亮亮的。
鞋子是缎面的，上头有好看的刺绣，也是光亮亮的。
他心中一动，视线下移，看到自己的裤脚和鞋子。
裤子是粗棉布，黑漆漆的，人家给准备的。
鞋子是黑布鞋，破了洞，沾了泥，灰扑扑的，是自己的。
人家的衣服、鞋子干干净净，如天上明月。自己的衣服、鞋子乌漆抹黑，如地上的泥泞。
衣服之间天壤之别。
穿衣服的人之间也是天壤之别。
差距太大了。
项勇再次自惭形秽了。
他赶紧收敛不切实际的妄想，却怎么也不能不去想自己的不堪，愈感羞惭，觉得自己是癞蛤蟆在妄想天鹅肉。
惭愧和羞愧让他的气血在身体里涌动，冲上头脸。
头重脚轻。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和脸都在发胀。
眼睛也发胀了，一鼓一鼓得酸疼。
他的眼前开始模糊了，出现了晃动的，琐碎的的光影。
光影忽明忽暗。
他不舒服，用力闭眼，睁开，再闭上，再睁开，但是无用。
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花了。
晕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他感觉到，天旋地转，感觉到，自己在摇摇晃晃。
他想抓住什么，稳住身体，却不能好好控制双手，只觉得自己处于云里雾里，辨不清方向。
“项勇！”
一道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声音略急切。
他抓住了这道声音，强打精神，身子一定。
视线变得清晰了。
他看到了上官灵云关切的面容，而自己的双手前伸着，险些抓到了上官灵云的手臂上。
他大吃一惊，以为冒犯了人家姑娘，急忙缩手，身子后倾，却忘了自己坐在凳子上，骤然翻倒在地。
小翠“哎呀”一声惊呼。
上官灵云跳起，跳到项勇身旁，弯身将人扶起。
项勇感觉头更晕了，使劲儿甩头。
上官灵云扶着他的胳膊，引导着他向寝室走，柔声道：“再歇一歇吧。”
项勇听话地点点头，不敢看上官灵云，直到重新躺进湖蓝色的被褥里，直到上官灵云和小翠退出了房间。这一回，上官灵云关了寝室的门。
躺下之后，晕眩的感觉不再强烈了。脑袋在一阵阵抽疼，不是很剧烈的疼，是令人烦闷的疼。
他望着紧闭的门板，出神了好一阵子。
突然，一抹花香窜入他的鼻间。
他嗅着花香，寻找着花香的来源，视线游移，惊讶地发现，花香源自枕头旁。
枕头旁，一朵红色的蔷薇花静静躺着。
他凝视着娇艳的花，眼前闪过少女的美丽的脸庞，花一样美丽的，俏丽的脸庞。他想起来了，少女的发髻之间是有红色花朵点缀的。
人花相映，格外美好。
不用过分猜想，这蔷薇花是从上官灵云的发髻间滑落在这里的。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红蔷薇，不敢用力，极尽温柔。
一个念头从他的心间冒出。
他自嘲地一笑，眼里是莫名的凄苦和痛苦。
他将红蔷薇捧到唇边，用干裂的嘴唇碰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深嗅花香，而后将红蔷薇放入衣襟里，贴在心口处。
伊人不可能属于他的。
但他可以保留伊人的花。
伊人是不会在意这朵丢失的花的吧。
他想着，如果被当做了偷花的小贼，要被赶走的吧，但他不想被赶走，不想。
眼皮沉重了。
少年在胡思乱想中睡去了。
隔着衣服，淡淡的花香从他的心头沁出，陪伴着他。
花藏在心底了。
屋外，小翠道：“小姐，碗筷还没收拾呢？”
上官灵云道：“算了，他刚睡下，别去打扰了，也怪咱们，明知他病着，还拉他说了这么半天的话。这不，病情反复了。”微微自责。
小翠道：“小姐，可别这么说。若没有你，他还指不定怎么样呢。”抬眼瞧见自家小姐头上少了一朵花，道：“哎，怎么少了一朵？”她给小姐戴上的花，知道花有五朵，如今少了一朵，变四朵了。
上官灵云不在意道：“掉就掉了吧。”
小翠道：“可剩下四朵，多不吉利啊。”
上官灵云抬手，又拿下一朵，托在掌心，笑道：“这样行了吗？”
小翠笑嘻嘻道：“行，小姐说行就行。”从上官灵云的掌心捏起花，扔出了门外。
花落在了地上，沾了尘土。
忽而，一阵暖风吹过。花儿随风，滚动起来，掉进了门口排水的窄沟里。
没人会看见它了。更别指望会有人想起它。
上官灵云对小翠道：“把旁边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我晚上住那里去。”
小翠撅起嘴道：“好好地闺房不住，偏要苦着自己。”
上官灵云笑道：“这就苦了？你让没房住的人怎么说？快去吧，你这丫头，越来越懒散了，我说句话，非要接一句，一双脚啊，就是不动弹。”
小翠讨好道：“小姐，莫恼，我这就去！”匆匆跑出。
上官灵云好笑，高声提醒道：“小心脚下，别摔着了。”摇了摇头，转眼间，看到凳子没摆正，伸手摆正。
再抬起头来时，门口站了一个身着锦衣，嘴角含笑，年貌中年的男人。
上官灵云唤道：“父亲！”上前福身行礼。
做古代的大户人家的小姐的最麻烦之事就是见什么人，行什么礼了。
来者是上官灵云的父亲，上官家的家主，上官滔。
上官滔笑道：“听说你救了人回来，过来瞧瞧。”
上官灵云道：“女儿自作主张，给父亲添麻烦了。”
上官滔笑道：“无妨，做善事，不是麻烦。善事做得越多越好。”
上官灵云笑道：“多谢父亲理解。父亲您坐。”说着，为上官滔斟茶，将茶水奉上，道：“父亲，人病得不轻，还睡着，您过些时候再来看吧，或者，等他病好了，我将人带您面前去。”
上官滔喝口茶，道：“既然如此，不用急了。不过，女儿，为父得提醒你，你救人归救人，也得注意着男女之别，怎么能让大小伙子睡你的闺房，睡你的床呢。这要是传出闲话去，你还嫁人吗？”
上官灵云道：“是，父亲，女儿知道，下次一定注意。”
上官滔呵呵笑道：“灵云还真是变了，变成善良温存的好女子了。”
上官灵云道：“上天见怜，侥幸饶我一命，女儿若不痛改前非，积德行善，岂不是辜负了上天好意？女儿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上官滔点点头道：“灵云有此心很好。”转而叹道：“也不知道你妹妹灵凤，何时才能醒悟。唉，也是怪我和你们母亲，对你们太过溺爱，养成了你们的刁蛮性子。”
上官灵云心道：“母亲对我可不溺爱。”说道：“灵凤年纪小，且不如我妄为，想来，以后会有机会改正，也会比我改得快的。父亲不必忧心。”
上官滔道：“有你当榜样，我怎能不为灵凤忧心呢。也罢，此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我可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女儿遭受劫难了。她顽劣些就顽劣些吧。左右，无人敢欺负我上官家的女儿。”
上官灵云对上官滔教育孩子的方式不认同，但也没打算跟他探讨，静听不语。
上官滔又道：“对了，灵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可想起了什么？”
上官灵云摇摇头道：“想不起来。一点儿都想不起来，或许坠湖太过凶险，女儿回想那日，便会头疼不已，接着脑中一片空白，不敢再想下去了。”
上官滔闻言目露温柔慈爱，伸手轻轻拍了拍上官灵云的肩头道：“想不起来就算了，莫要勉强，人好好的就很好了。父亲以后不问了。”
上官灵云轻轻“嗯”了一声。
原主坠湖那日，便是上官灵云穿越重生之时。她怎能将当时的情况和盘托出呢。
但她也不是在撒谎。
那日坠湖的情况并不在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被她接收。
而且，很巧合的是，她自己也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成为一缕魂魄来到此地借尸还魂。
这两部分遗忘的记忆是她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的。
她有时发呆，想着自己的心思便是为此。
她答应上官滔不再想着恢复记忆，是不想让这位父亲担心。
她自己是不能不试图将记忆找回的。
不明不白的感觉不好啊！
上官滔不相信原主好端端地会在自家失足落水，怀疑事在人为，一直牵挂着此事。
他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想当初，原主恶行满满，家中奴仆对她心怀怨恨的不在少数。若有人报复，不是不可能。
然而，失忆之事复杂。没有良方医治。
事已至此，他见上官灵云是真想不起来了，也不想让女儿多添痛苦，终于放弃，决定将此事揭过。
性命得保，已是万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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