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玻璃
半月后，临近年关。
胤礽捧着《史记》细细品读，恍惚想起帝王曾答应带他出宫的许诺，沉重地叹了口气，想着近日康熙日日忙到深夜，御书房中进进出出的大臣便未曾停过，心中不禁心疼起康熙这位高级无休的007打工人。
难怪历史上的皇帝大多都不长寿，一两个长寿的到了晚年也离昏庸不远。胤礽撇撇嘴，就这工作强度谁受得了啊。
“太子殿下，”梁九功上前轻声道，“请殿下更换常服，皇上在宫门前等您。”
胤礽不咸不淡的应了声，继续低头看书。
梁九功：？？？这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等等胤礽从书海中回神，再度确认。梁九功笑着命身后小太监奉上身浅蓝色常服，对上胤礽疑惑的目光开口解释，“这是陛下日前令广储司的人赶制出来的，殿下快换上吧。”
胤礽美滋滋地换了新衣，一边维持着皇太子应有的礼仪风度，一边脚步飞快地往宫门口跑去。他到时，梁九功已经被甩在身后。胤礽看着身着荷色长衫手拿折扇悠悠轻摇的帝王，康熙虽只是随意一立，但于旁人眼中已俨然是道风景，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何后宫的娘娘们常常为了帝王一点虚无缥缈的宠爱而不择手段。胤礽勾了勾唇走上前，“汗阿玛。”
“保成可是等着急了？”康熙笑着问。胤礽摇摇头上前牵住康熙垂下的手，“汗阿玛政务繁忙，儿臣都知道。”
康熙欣慰地摸了摸胤礽的小脑袋，嫌弃地瞥了眼紧赶慢赶终于满头大汗赶到的梁九功，“出发。”
哒哒马蹄叩在青石板上，巍峨庄严的紫禁城渐渐隐去。胤礽掀起车帘一角，欣喜地探头向外看去，康熙看着情绪外露的儿子，状似无意的轻咳一声，胤礽立马放下车帘恢复正襟危坐的沉稳模样。
出了皇城，便是内城，是王公大臣、亲王宗室及八旗贵族的居住之所。自先祖入关以来，满人入主汉人江山，从顺治到康熙都在致力于促进满汉的融合，其不止体现在文学，官场之上也是如此。在内城中居住的朝中要员，除却满人也有不少汉人。
马车一路直行没有停下的打算，胤礽心底有了猜测，偷偷瞄向闭目的康熙，只瞧见帝王云淡风轻的面色。
马车又驶过一道城门，满是烟火气的喧嚣声传入。胤礽偷偷掀起车帘一角，眨也不眨地盯着道路两旁小贩摆出的新奇趣玩或是民间手艺，以及鳞次栉比排列着的各类饭庄或是珍奇异阁，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十分欣喜。
比之内城，外城的热闹才让胤礽有了几分新年将至的感觉。
“汗阿玛！”胤礽回过头，出宫在外未免暴露身份他与康熙只做普通的满族父子，本以为此行不过去内城转转，没想到康熙竟是带他直奔外城，真乃意外之喜。
“嗯？又忘记了。”康熙好笑看着，保成明明平日里也聪慧的紧，怎知一兴奋起来便忘乎所以了，果然还是个孩子。
“阿玛，我们下去走走吧？”胤礽眨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盯着康熙。
康熙点头，唤住外面驾车的梁九功，寻了处安全之地停下马车，父子二人依次下来，又令梁九功原地等待，康熙牵着胤礽的手顺着长街上来往人流四处走着。
不过帝王与太子出行，怎能没有侍卫随护？胤礽只粗略的扫了几眼，便发现不远不近的坠在身后不远处的几个御前侍卫，至于隐藏在暗处只听帝王一人号令的銮仪位还不知有多少。
胤礽左右四看，很快被两边花样繁多的玩乐弄得眼花缭乱。孩童的嬉笑声骤然传入耳畔，胤礽寻声看去，左前方不远处站着三个孩童，两人绫罗绸缎显然家世不低，另一人衣着则稍显朴素，细细观去隐隐能瞧见袖口洗的发白的痕迹和衣裳相接隐秘处打的补丁。
他瞅着三个孩子里握着的糖人儿，白兔老虎猴子各种动物惟妙惟肖，再看摆摊的老汉，只见他铲了些热糖稀浇在掌心两手揉搓一番，而后捻起一端用嘴衔住，轻轻吹起个小泡便极快的丢入一旁的木摸内再快速一吹，等再度取出时用蘸了热糖稀的苇杆轻轻一黏，拿在手中的赫然是威风凛凛的大老虎，活灵活现的令人赞叹不已。
胤礽拉着康熙往小贩那儿走去，正好那三个孩子拿着自己的糖人儿美滋滋的离去。老汉看着衣着光鲜的父子二人走来，便知是又有生意来了。
老汉笑着问，“小少爷，可是要糖人？”
胤礽点头。
“不知小少爷想要个什么样的？”老汉亲切询问，指了指架子上已经摆出的各类糖人，又点了点摆在一侧空处摊开的简易画册，画笔稚嫩一看便知是家中儿女所作，“或者小少爷有没有喜欢的动物？”
见着胤礽面露苦恼，心怕到手的单子飞了，老汉赶紧补充，“又或者小少爷自己随意发挥一个也可。”
“我可以自己做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小少爷万一失败这糖人儿”
“银子会照付。”胤礽淡淡开口，解决老汉的后顾之忧，“您能先教教我吗？”
老汉安下心来，把胤礽引到自己身侧，康熙皱了皱眉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审慎的目光一直盯在老汉身上。老汉拿起小铲半天没有动作，看了看威严的康熙又瞅了瞅虚心求教的胤礽，突然有些不敢开口。
胤礽暗自好笑，“老伯伯，您快些说吧。”
老汉收拾好心绪，指了指热锅中的糖稀，又掀开木盖指着木模中盛满的滑石粉，最后又给他指着沾满滑石粉的掌心，一一告诉他步骤。
胤礽认真听着，待老汉说完，他思索一番郑重点了点头。老汉搬来一个矮凳让他踩上，这才让他在不高的木车上探出头来，胤礽挽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开始迈力创作。
胤礽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卡壳，仿佛此前已做过无数次，待最后一步完成胤礽小心翼翼的从木模中取出颜色稍显黯淡的老虎，亲手浇上一遍糖稀，萎靡的老虎顷刻间焕发了生机，它高昂着头仿佛仰天欲发出虎啸，眼神锐利如刀，似已锁定住猎物随时都可给出致命一击。
所谓“百兽之王”，不外如是。
对于自己的初次动手实践，胤礽很是满意，依着规矩付了银钱，胤礽跳下矮凳，把虎虎生威的大老虎塞进康熙手中，他扬起笑脸，“送给阿玛。”
“怎么给阿玛个老虎？”康熙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糖人很是满意，但又忍不住逗上一逗，“是不是保成觉得阿玛平时太凶了？”
胤礽摇头，“因为阿玛很厉害，本来儿子是想做龙的，可是”
他话没说完，康熙已明白他的意思。
龙如今已被赋予特殊的含义，它象征着帝王，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君权，除皇帝外其他人不敢擅用，甚至需要避讳。
不过这老虎倒也不错。康熙看着手中的老虎笑的心满意足。
父子二人沿着长街继续向前。
片刻之后，胤礽停下脚步，抬目望向长街右侧装修豪华的琉璃居。琉璃居，顾名思义，是售卖各种琉璃摆件的的商铺。不过与街上其他铺子不同的是，琉璃居的窗户不是粘上的窗纸，而是擦的透亮的玻璃。
嚯，真是大手笔，看来没少赚钱！
胤礽默默想道。
“那是自然了。你们大清目前制不出玻璃，他们外洋可以，在他们国家随处可见的玻璃到了大清便成了财富地位的象征，一块巴掌大的玻璃便是百两白银，像他们这样整家店铺都装上玻璃怎么也要千两之数。”小芳突然道。
“呵，真黑！果然是无商不奸！”胤礽翻个白眼，以实际行动对外洋的缺德行事进行了谴责。他抬眼扫过在眼前飞来飞去的小芳，很是嫌弃，“我说，你又出来干什么？”
“当然是搜集第一手的资料，好做好记录，作为宿主日后的最终评分！”小芳摇着翅膀兴高采烈。
胤礽挑眉，不置可否。
“阿玛，我们进去看看？”他眼珠一转，指着站在门前招揽客人的金发碧眼的洋人小二，很是好奇。
康熙点头，对于琉璃居内售卖的琉璃制品他并不稀奇，每每外邦进贡他都是最先得到，后来有了保成，他那里也会有上一二趣玩。
胤礽在店内粗粗扫过，一排排架子上摆着的是各种做工精细的琉璃式样的动物形象，或是枚球形稳稳坐在小巧的木架上，格外引人注目。但不管是何形象，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晶莹透亮的，不含半分杂质，与市面上其他同类店铺售卖的琉璃小玩具大有不同，甚至其质地远胜别家。
由于现在大清现如今的技术不发达，并不能制造出单色的玻璃，目前所采用的玻璃皆依赖于外洋传入，故而主动权一直捏在外洋手中，这也导致了大清境内玻璃价格昂贵，莫说富贵人家便是皇室中人也难以支撑。
一想到这些年外洋借着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玻璃技术就已在大清境内捞了不少银钱，胤礽就觉得肝疼。
心疼的。
胤礽爱惜的摸了摸架子上的水晶兔子，现代精品店内便宜些的也不过二十左右，到这里随随便便就是百两起步还上不封顶，真真是坐地起价。
胤礽狠狠剜了眼门边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掌柜，冷冷一哼，且瞧着自己怎么把他们挤出大清市场
想在大清无底线的捞金？
呵，也要看孤答不答应！
“小少爷好眼光啊！”自康熙父子二人进店店小二便知他们身份非凡，服饰可以伪装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是伪装不出的，他凑上前，操着一口带有外洋口音且并不娴熟的汉语，指着架子上的水晶兔子详细介绍，什么体态各异胖的瘦的，什么黑兔白兔花兔，只要胤礽想要的兔子就没有他们店里没有的。
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胤礽深深觉得他不做销售真的是太可惜了。
“保成喜欢吗？”康熙见胤礽的目光一直留恋在各种精致的摆件上，作势便要掏钱。胤礽连忙给拦了，连推带拉的快步出了店内。
“里面东西都太贵了。明明玻璃在他们国家算不得什么珍贵都物什，就会欺负我们。”胤礽解释道，又嫌弃地撇嘴，“等我们大清研制出玻璃，瞧他们还有什么资本抬高价格。”
呸，想赚孤的银子，下辈子吧！
康熙一怔，旋即很是欣慰。保成还小，便已有了忧国忧民的思想，不论是作为阿玛还是作为君王，他都很满意。
“会有这么一天的。”
“保成既然喜欢，阿玛便买给你，算作给你的新年礼物。”康熙摸了摸胤礽的头，招了招手就见不知从哪窜出个人来，他低低应了声是就往琉璃居里走。
胤礽：！！！
他真的不想要啊！胤礽出声将人唤住，而后拉着康熙的手，一本正经的开口，“且不说离新年还早，阿玛今日带儿子出来玩，便已经是礼物了，儿子不需要其他的了。而且，任那琉璃居中的东西如何精致，家中还没有吗？”
“真的不要？”
胤礽坚决摇头，很快又嘿笑两声，拉着康熙的手指蹭了又蹭，软着语调撒娇，“阿玛若是要给奖励，不如准许儿子时常，啊不有时能出来转转。”
“这次还未回去，你便想着下次了？”康熙瞪眼，似是要被他气笑了，“外面就这么好？怎么总想往外跑。”
“那自然还是家里好的。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胤礽抬眼觑了眼康熙的面色，捂着嘴快语道，“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
哎哟！话音刚落脑袋上就挨了记火栗子。胤礽捂着脑袋可怜兮兮地抬头看。
康熙哼了声，不为所动。
“整个大清朝，也就你敢这么形容。”
“儿子这是比喻。”胤礽强行狡辩，“这是一种修辞手法。”
康熙捏了捏他白嫩的脸蛋，半真半假的呵斥，“张英教的真是愈发得好了，改日真得好好谢谢他。”
“那是自然。”胤礽抬头挺胸，与有荣焉，“儿子可是聪明的小机灵鬼！”
康熙失笑，牵起胤礽的手，“聪明的小机灵鬼，回家了。”
胤礽回握住康熙垂下的大手，二人就像民间普通的父子一般，伴着渐沉的夕阳在街上渐行渐远，夕阳的余晖把他们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儿子要做完一件事再回去。”
“什么事？”
“阿玛等等就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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