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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寂莱擅长做饭,但不擅长收拾,饭后的善后工作向来是姜棋负责。

        白亚宁曾在饭店打过工,两人分工合作,干活十分专业。

        寂莱背着手,巡视一圈,很是满意。保养完双手,就进画室工作去了。

        今天下午还留了一点点画没有收尾。

        白亚宁早就听姜棋说过,寂莱是画插画的。他向来很羡慕会画画的人,颇为好奇,问姜棋:“我能去看看你妈妈画画吗?”

        “不能。”姜棋正往手上涂宝宝护手霜,顺便拉过白亚宁的手,给他也抹了一块,“我妈害羞,别人在她不好意思画。”

        “…………”

        “不过,我拿画册你看。”姜棋一个投篮,把宝宝护手霜投进茶几上的杂物篮,带着奶香的帅气,转身往书房跑。

        还有画册?白亚宁惊讶不已。

        本以为寂莱所谓画画,不过是贵妇的小乐趣。但成册的话,怎么也得十几张才行,即便是自己花钱印刷,能画出来也不容易了。

        很快,姜棋弯腰躬身,抱着沉甸甸的几大本,从书房蹒跚而出。

        这么多?白亚宁迎上去。

        扫见最上面一本的封皮,这熟悉的画风……白亚宁忘了伸手去接。

        “萤火?你妈妈是萤火?”白亚宁惊讶到无以复加,说话声音都在打颤。

        “对啊,你知道她?”无人接应的姜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书堆放在沙发上,甩着手,随意翻开一本给他看。

        何止是知道。

        哪里还用看?这里的每一张,白亚宁都无比熟悉。

        她竟然是萤火?

        我竟然见到萤火了?

        萤火竟然是个女生?

        竟然是个大美女?

        竟然是我学生的亲妈?

        我竟然叫大神是姐姐?

        我竟然吃了大神做的饭?

        一时间,白亚宁不知道哪个问题更要命。

        萤火是近几年才火起来的插画家。她的画以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而著称。色彩明艳华丽,造型大胆、线条粗犷,画面视觉冲击力很强,充满旺盛的生命力。

        她的成名作,也是白亚宁最喜欢的一套图,是把中国古代神话元素和未来世界的幻象结合,色彩对比鲜明,细节繁复精致,只能用两个字形容——炫酷。

        白亚宁第一次在书店看见就爱不释手,至今床头还挂着她那张《哪吒》。

        萤火很神秘,入行多年从未露面。因为画风大多诡谲,很多人,包括白亚宁都以为是个男生。

        不是,那样一个女人,怎么能画出如此澎湃汹涌的画?

        姜棋看着白亚宁变化莫测的脸色,戏谑道:“要不要找你姐姐要个签名啊?”

        “可以吗?”白亚宁如梦似幻。

        啧,小白哥哥现在的样子,跟他们班迷恋小鲜肉的追星族一模一样。

        “进来吧,你俩干什么哪?”寂莱眼角余光发现门口有两个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身影。

        一大一小两个人你推我搡地磨蹭进来。

        所有房间里,画室是最先被改装好的,墙面被涂成寂莱喜欢的深绿色,原木色的画材柜被塞得满满当当。画架画桌并排放在一起。另一面墙挂着各种画好的、没画好的画,还有一个大大的磁性板,上面乱中有序的叠放着很多草稿。奶白色窗帘半掩着,隐约露出阳台上嫩黄色的小沙发和各种大大小小的画框。

        寂莱穿着五颜六色的白大褂,站在房间中间,手里握着画笔,奇怪地看着门口的两个人。

        小白这是什么表情?怎么脸这么红?

        “妈妈,小白哥哥是你的粉丝。”姜棋笑着把白亚宁向前推了推。

        寂莱愣了一下,笑道:“哎呀,我竟然见到粉丝了,好紧张呀。”

        “萤火……萤火老师,我们书店里卖得最好的画册就是您的,我……还有我身边很多朋友,都很喜欢您的画,非常喜欢。”白亚宁看着寂莱,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谢谢你喜欢我的画。”寂莱笑着,手足无措的小白有点可爱,“不过刚吃了我的饭,就用‘您’字,是不是生分了啊。”

        白亚宁白净的脸上泛起微红,还是头一次这么紧张。

        寂莱忍不住想逗逗他:“你最喜欢我哪一张画呀。”

        “哪吒!”白亚宁脱口而出,“画里的绝望和饱满的生命力,特别打动我。”

        寂莱一怔,哪吒啊。这不是她最出名的画作,但却是她画了最久、创作过程最痛苦的一张画。

        起念于抑郁最严重的时候,那时的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把一把吃着药,疯了一样的画画。初稿改了无数版本,最终画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生命里的一部分被这张画带走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略显羞涩的清俊少年,心情有些复杂:竟是个知己。只是,他经历了什么,小小年纪会感受到那样的绝望?

        快熄灯了,白亚宁才顶着那副五雷轰顶的表情,像抱婴儿一样抱着两本签名版萤火画册回到宿舍,进门就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

        “这是从哪掉了魂回来的?”刘辰刚洗漱完,光着膀子往身上套大背心,“你不是去神童家吃饭了吗?他妈下毒了?”

        罗英颢叼着牙刷从洗手间里探出头来:“面有春色,这位少侠八成是中了纯药。”

        “让小女子帮少侠解毒。”刘辰捏着嗓子往白亚宁床上爬,被一脚踹下来。

        “滚!”白亚宁笑骂。

        “都闭嘴!到点儿熄灯了啊。”张超一声吼,不由分说,抬手关灯,宿舍里瞬间黑下来。

        “艹,还没上床。”罗英颢骂道。一阵稀里哗啦过后,罗英颢床头的小台灯亮起,这位学霸擅长熬夜。

        刘辰锲而不舍地爬到白亚宁床上,使劲把他往里挤了挤:“哎,说说,咋啦?”

        昏暗的灯光里,白亚宁怀抱画册不肯撒手,床头那张哪吒在光影中明暗闪烁,半晌,喃喃道:“我遇见真神了。”

        “……就……就好看到这种程度了?”刘辰震惊。

        “……滚滚滚,自己床上去,我要睡了。”

        好看?这个词对大神来说就是亵渎。

        青青走后很长时间,他都无法原谅自己,每天神情恍惚,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想不明白,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猝死……那天如果自己早点赴约,是不是还来得及救她。他一向守时,偏就那天迟到……从难以置信到自责内疚,再到生无可恋。

        毫不意外,中考失利,白亚宁进了职业中专。一度以为自己念的是打架斗殴专业,每天不是他看人不顺眼,就是人家看他不顺眼。几乎每晚都伤痕累累地徘徊在江边,跳或不跳。兜里的淡蓝纸条和他一样伤痕累累。

        向上?他狠狠吐出一口烟,不过是十八层地狱和十七层地狱的区别,给我一个向上的理由。

        直到一次偶然在书店看见这张《哪吒》。

        这张画的题材不是普通的哪吒闹海,而是哪吒割肉还骨。

        哪咤的形象被画成一个青年男子,以胎儿的姿态蜷缩在卵里,手持利刃,直指心窝。刀尖上滴落鲜红的血,滋养着艳丽的藤蔓,无数形态各异的妖物攀附其上。一块块血肉掉落于唯美的水墨山川之间,山川贪婪的舔舐着血肉,吞噬着、生长着,渺然有城市楼阁耸立其间。男子的肌肉紧绷,被挖掉血肉的部分露出森森白骨,他牙关紧咬,嘴角却是上翘的,眼神狂乱而又坚定。

        明明画的是死,却处处充满了生的倔犟。

        那一瞬间,白亚宁脑中如春雷炸响,灵台一片清明——向死而生。

        死又何惧?我偏要活,不逃避不退缩的活。青青死了,我替她活。我欠她的,欠奶奶的,要自己还。靠着这个信念,他拼命学习,拼命挣钱养奶奶,靠着这个信念,他咬牙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撑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盯着这张画看,每次都能从画里看到很多新的细节,获得新的力量,也把这张画的作者萤火深深刻在了心里。

        而她,竟然就是萤火。

        白亚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美味的食物,欢快的笑声,淡黄灯光,空气里的温热,不知所踪的花香,还有……萤火,那个房子美好得像是只存在于童话里。

        ……童话里的房子……没有任何成年男人的物品。玄关鞋架没有男士拖鞋,挂衣架上没有男士外套,洗手间没有男士用品……屋里没有男主人的痕迹。

        离异?还是丧偶?

        应该是离异。姜棋曾经说过,他爸爸下棋不如自己,话语间不见哀伤。

        不过怎么会有人舍得和寂莱这种女人离婚哪?白亚宁摸索着手里的画册。应该是丧偶。

        不管怎样,她好像是单身。白亚宁听见一个声音开心地说。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把画册搂得更紧。听见另一个声音说:单身吗?单身又怎样?你配吗?

        那天晚上,白亚宁很晚才睡着,做了一夜梦。

        他又梦见了青青,还是穿着那条染血的白裙子,冲他甜甜的笑,只不过面容越来越模糊;梦见画里的哪吒拎着刀破卵而出,拖着森森白骨拦住他的去路,把刀插在他的眉心,对他说:“还了吧,把欠的都还上,才能活。”他还梦见了寂莱,她挽着松松的发髻,站在耀眼的阳光下朝他招手,那双眼睛娇艳深邃,如桃花潭水,如五年前雨夜的如墨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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