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一章：人潮拥挤，我只看见了你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我瞥见幽深的黎明，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金九银十，江城最美的时节便是层林尽染的秋天，空气里少了夏日的黏腻，天空也清透高远起来。

        宋天晴刚刚开始适应江城的一切，和这一年无数的大学新生一样，在陌生的城市里寻找熟悉的气息。

        天气即将转凉，她来到w大校外那条翻版“义乌小商品市场”街，预备买一床过冬的棉被。

        街道两边数不胜数的各色服装、日用品店，是这座城市的热闹喧嚣不可缺少的组成。

        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悬铃木，手掌般叶片随秋风摆动，她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沉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熙熙攘攘的人潮里，夹杂着一两声典型江城阿姨的明亮嗓音，初听刺耳而吓人，但她已经有些习惯。

        毕竟每天早起的闹铃，就是宿管阿姨和保洁阿姨洪亮的“聊天声”。

        “爱你是孤独的心事，不懂你微笑的意思。只能像一朵向日葵，在夜里默默地坚持。”旁边店面的嘈杂音响，正放着那首宋天晴单曲循环了n遍的情歌。

        陷落在歌声牵动的情绪里，宋天晴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上方辽远的天空，中国有那么多的城市，那么多的大学，而他又去了哪一个大学？或许已经认识了合乎心意的女生？

        可笑的是，她竟然还未曾敢向他透露半分，自己的心思。

        高中埋头书山卷海，那一点点微小的牵念，对出身清贫之家的她而言，不过是干扰学习专注度的杂音。自己已经靠意志力压制了许久，否则也无法成功考上这所全国排名前十的著名学府了。

        是谁说，暗恋不过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这场旷日持久的单方面战役，也应该时过境迁。

        她相信自己一直为之自豪的意志力，一定可以帮自己从这份漫长的牵念中，解救出来。

        正当她神思恍惚之际，一声尖利的叫嚷声划破空气中那道无形的“结界”，将她从那份少女心事中瞬间拉了出来。

        “年轻人啊！你搞么斯啊！大学生莫要欺负生意人。”街边那家烟酒店的大妈怒声吼道，看上去情绪激动异常。“你们没付钱拿了烟，还抵赖！”

        一头烫得蓬松炸毛的卷发，随着说话节奏抖动着，瞪得浑圆的眼睛气势逼人，天晴不由得想到，假如是在老家，大妈一定喊的是“夭寿啦！”

        人群是最会寻觅热闹的，循声而动，像一群无事忙的鸭子。

        于是烟酒店前迅速集聚起了一道人墙，密密匝匝，每个人都尽力向前探着脑袋，伸长脖子，将这条本就狭小的路挤得水泄不通。人们不问是非，开始义愤填膺起来：

        “小伙子，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能做这种事？”

        “人家开个店也不容易，你这样就不地道了嘛。”

        “你们俩是哪个学校的？找你们校领导评评理去。”

        她无意于凑热闹，毕竟人生地不熟，掺和这种事也不是太必要，只是心里纳闷：附近的大学都是知名学府、重点本科院校，江城师范大学、江城理工大学，还有w大，这几个大学的学生素质应当不俗，怎么会做出坑蒙拐骗的事情来？

        天晴想穿过人潮，就得先推开像座肉山一般堵在前面的那个胖大叔，他背脊上的肉彼此拥挤着鼓了出来，盾牌一般坚不可摧，她发现自己完全是徒劳。

        大叔，看来你真的应该好好注意膳食均衡，减脂瘦身了。

        不能再耽误了，晚上还约了舍友顾汐去听讲座呢。

        “大叔，不好意思，能不能稍微让一让。”天晴听到自己细若蚊蝇的声音在空气里漂浮，被“肉山”反弹了回来，她本就不善于和陌生人攀谈。

        “阿姨，我们真的有付钱，您要不信的话，打开微信收款查一下就知道了啊。”

        这个声音温文尔雅，带着一丝少年意气，嗓音透亮明澈，就像水洗过的白色衬衫。

        是他！哪怕在周遭人喧嚷的嘈杂与混乱之中，哪怕夹杂着阿姨尖锐的指责和辩驳声，哪怕音响里还轰轰然地放着情歌，她宋天晴也能辨认出，这是他的声音。

        难道真的是他？不用说每一届毕业生的去向是怎样地纷乱多样，也不用说全国有多少优质院校，即便只是在江城，也有数以千计的院校。

        她不敢相信，但那个声音，她已经悄悄地在人群中捕捉过无数次，像最优秀的猎手那样，熟悉它的起伏跌宕，熟悉它的每一个细小音质的变化。

        即便是最怯弱的人，在感情里也会变得勇往直前。

        宋天晴利用自己纤瘦小巧的身材，灵活地从人与人的缝隙中游过去。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尾搁浅已久的鱼，只不过闻到了海风的气息，便排除万难地游过去。

        空气随着她最后成功突破人群封锁，而陡然间充盈起来，她好不容易站直了身，连忙呼吸了几口久违的清新空气。

        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来到了“前线”——争吵的风暴中心。

        而和自己四目相对的，竟是那张曾经出现在无数个回忆场景里的人。

        一样飞扬浓黑的剑眉，每当他成竹在胸、自信满满时就会扬起潇洒的弧度。

        眼神透亮，仿佛秋日里蕴满阳光的琥珀，每当他看穿了什么，或者想到什么好点子时，总会微微眯起。

        嘴角弯弯，三分笑意，既可以字字珠玑，也可以损人于无形。

        唯一不同的，是曾经那身黑领白衣的简净校服，已经换成了清爽的白色卫衣、宽松的工装裤，还是那个无数次在主席台上意气风发、慷慨陈词的少年。

        旁边大概是他的同学，面孔白皙，戴着一副斯文眼镜，瘦削身板，比他稍微矮半个头。

        “孟雨过。”天晴努力按捺自己，不让自己惊讶到五官变形。

        “真巧啊，小衰神~”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充满轻松愉快，眉头配合演出地皱了一皱，看来他对自己的处境并不是太担心。“我又有个小麻烦了。”

        “你们快点付钱！在阿姨这里耗时间是么得好处的，阿姨开店十多年了，你们去打听打听，什么人阿姨没见过。”阿姨的满头卷发再次激动地摇摆起来，好像羊群在舞蹈。

        围观群众似乎因为看到她的加入，情绪更加亢奋，纷纷指点江山起来：

        “对啊小姑娘，劝劝你男朋友嘛，买烟还不给钱，这样的男生不能耍朋友哦。”

        “小伙子长得是挺帅嘛，但是人品行不得。”

        “小姑娘，你要擦亮眼睛！”

        宋天晴雪玉一般的脸庞上沁出几点绯红，茶褐色的瞳仁里写满慌乱无措。

        她简直不敢抬头去看孟雨过的表情，明明是尴尬至极的场景，内心却隐隐有些雀跃。

        但她相信孟雨过，不是众人口中说的这种人。

        场面陷入胶着，人群围得太过于密，内层的空气逐渐稀薄，混着一股浓烈的烟草味，熏得她头有些昏。

        她脚底有些浮，大概是上午赶着参加军训阅兵仪式，早饭一点没吃，吃不惯江城油辣的口味，午饭也草草了事，这时只觉得腹中空空，头也越发晕起来。

        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起来，随即便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夹杂着阳光的气息与清朗好闻的柑橘香。

        “哎呀老婆，你冤枉两个小伙子啦！”老板及时出来救场，挺着他宝贵的啤酒肚，笑面佛一样地一颠一颠的，从店铺深处的货架之间走出来。“我忘交话费啦，咱家断网了一下，你收得到付款信息才怪哦！”

        “哎呦！小伙子，阿姨对不住你们！来来来，这瓶水拿着，给小姑娘润润喉咙，她没事吧？”江城的人们性格暴烈如火，着火时轰轰烈烈、急速蔓延，火灭时倒是展现出热情大气、自然爽朗的一面。

        孟雨过礼貌地一笑，“阿姨，没事的，都是一场误会，我们也知道您做生意不容易。”声音明朗，没有怨怒。随之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身旁的同学，指了指自己怀里的宋天晴，“这里人多声杂的，咱们先把她背回学校去，教五前头草坪那里休息下，她应该就没事了。”

        “什么？背她吗？我可不行的，阿孟孟你看我这小身板。”那个男生连连摆手。

        “行吧，那我先来，等我背不动了，你替我一下。”他摇摇头，额前细碎的发随着晚风摇动。

        等宋天晴醒来时，眼前是少年宽实硬朗的背，隔着衣服传递过来细微的暖，在她心头燃起星火。她觉得自己这个重逢未免太糟糕，居然当场晕了让人背回来，臊得慌。

        “那个”少女轻柔的嗓音像湖心摇曳的水草。

        夕阳开始晕染天边的云层，金边灿烂，云霓辉煌。

        她觉得这是她到江城之后，看到的最绚烂美丽的一场晚霞。

        因为这片天空下，并不只有她，还有他。同一片晴空、雾雨、云霞、星河，她的快乐已经漫涌。

        “诶你醒啦？我还担心你不知什么时候醒呢，只能先把你背回我们学校了。”他的嗓音清朗纯粹，是夏天里最灿烂的那几天的烈阳。

        “这，也是我的学校。”宋天晴声音细弱，加上羞怯，暮色般动人。

        “雨过，不介绍一下？”他身旁的白净同学故意调笑道，“这又是你哪一位红颜知己啊？”

        天晴赶紧从他背上下来，心底仿佛有一瓶剧烈摇晃过的可乐，他乡故人重逢的喜悦化作一个个小气泡，脸色绯红。

        “别瞎说，这是我高中同校的同学。”他一脸轻松，只有眼中掠过一丝瞬间的紧张，“天晴，这是我舍友魏弈然。”说罢，忍不住补了一句，“别理他，他是易燃气体那一挂的，自来熟。”

        “呦吼，这就护上了。行了，我先回宿舍，不打扰你和佳人有约。”魏弈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得邪性。

        “快滚吧，回去先帮我烧壶水。”孟雨过转过脸来问天晴，“你怎么也来了江城？”

        “高考没考好啊，综合考虑了一下w大还是比较适合我的。”宋天晴有点不习惯突如其来的单独相处，嗫嚅着说道。“那你呢？我不知道，你也来了这里。”

        大事之前，宋天晴总是能做好全盘分析，也许是自小颠沛流离的生活，酿就了她的理性吧。

        “我姑妈家住江城，我一直想考w大的新传学院，没有什么特别的。”他饶有趣味地看着两旁的商店说道。“今天的事好乌龙啊，你说对吧，小衰神~”

        “小衰神”，因为每当他遇到她的时候，总是状况百出、分身乏术的时刻，从中学那时开始就是这样，于是他索性给她起了这么个小外号，以他的个性，这么叫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以前她也想象过，和孟雨过这样并肩而行，聊些什么都可以，只不过当这一刻来临时，心里仿佛跑马一般，烟尘纷飞，思绪凌乱。

        “那个，孟雨过，我有个事想给你说。”宋天晴突然正色道，那双秋水潋滟的眼睛里有光芒闪动。

        “突然整这么正式？哈哈，你该不会是看上魏弈然了吧？要我帮你们介绍？”孟雨过有些措手不及。

        “我觉得，抽烟不太好，会得肺病的。”她一本正经道，语气里面有些紧张，头微微低下。“你为什么抽烟呢？”

        “这个误了大会了不是？”孟雨过愣了一秒，随即脸上恢复神采奕奕，“抽烟的是魏弈然，我陪他买的烟。”

        宋天晴一下飞红了脸，随即笑笑，放下心来，“原来如此。”脚下的步子也随之轻快起来。

        这座城市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的街灯开始点染夜色，悬铃木恍如古老的时间使者，飘落的叶印着十四行诗的韵脚，车流、人潮、灯火。

        这是一天中宋天晴最爱的辰光，忙碌尘埃落定，惬意漫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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