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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76章


那一晚,乔落栗在娄家小院喝得有些醉,半醉半醒中,听了吴季同不少事。

        娄暖春说,吴季同高情远致,大义凛然,有几分他爹吴长治的风骨。

        十一年前,吴季同还是个铮铮少年郎,在宗学进学,前途无量。他喜钻研古学,爱咬文嚼字,年纪不大,却满腹经文。

        可他又并非埋头苦读的书呆子,他还常去郊外,策马奔腾。每回都是神清气爽地骑着马出门,大汗淋漓地回来,顺带还会给刚学会跑的吴梅青几束漂亮的野花。

        吴季同很爱笑,笑起来眼睛明亮,像夜空中繁星。

        他少年身形单薄,却能吃能喝。家中有他特用的两个大碗,一碗盛饭,一碗装水。他还会将吴梅青挑食不愿吃的东西,倒进他自己的碗中,吃个干净。

        吴季同很喜欢吴梅青,娄暖春时不时会让吴季同带吴梅青玩,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会一起捏泥巴,弄得一身脏兮兮。吴季同指着吴梅青的鼻子,取笑她是个脏孩子,吴梅青不甘示弱,也说他是脏孩子。

        那时,娄暖春就在一旁,看着他们闹着笑着。

        后来,是从何时开始不对劲?

        大概比娄暖春注意到吴季同脸上有明显的伤,还要早。

        吴季同隐忍内敛,受了委屈,从不跟家里说。娄暖春问他伤从何而来,他只道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少年人精力充沛,活泼好动,摔一两次,倒是无妨,但吴季同‘摔‘得太过频繁,旧伤未好就添了新伤,而且身上的印记,青青紫紫,明显不是摔伤所致。

        娄暖春越想越不对,让吴长治去询问吴季同原委,吴长治却只认为她多心,直到吴季同出了事。

        娄暖春对那日仍旧记忆犹新。

        吴季同一大早便起了,在马厩喂了马儿饲料后,卷起袖子,将马厩打扫了一遍。娄暖春煮了饺子,让他洗手吃饭,吴季同擦了一把汗,笑着应了。

        刚洗了手,吴梅青就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吴季同的腿,撒娇要抱抱。于是,吴季同抱着她,一起去了正厅。

        吴季同先把吴梅青喂饱了,才端起自己的大碗,吃完后,跟娄暖春和吴长治说了一声,便牵着马儿出去了。

        若不是吴季同这么一去,就再也没回来,那日,仅仅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吴季同失踪后,娄暖春和吴长治就一直在找他。

        他们打听到吴季同出了城,去了郊外。郊外人烟稀少,几乎没有见过他的人,后来是在城内听说,吴季同似乎骑着马儿,沿着南边去了。

        随后,便再无吴季同的音讯。

        吴季同失踪后没几个月,吴长治因自责,在找寻他的过程中,心力交瘁,倒在了一条小河旁。虽然被过路人发现,带去看了大夫,但还是无力回天。

        吴家,就这么少了一半人。

        那之后,娄暖春总是睹物思人,难掩悲痛,甚至连吴梅青都无法照顾。在一次吴梅青发烧,差点一命归阴,她才恍若梦醒,带着吴梅青搬离了原来的住所。

        顺天府公堂。

        赵达抢在汪慧英开口之前,反问道:“吴季同是何人?”

        乔落栗从未见过吴季同,但娄暖春说起他时,少年的一颦一笑,活灵活现,犹在眼前。

        乔落栗冷冷一笑,目光扫过赵达,随后半蹲在汪慧英,轻声问:“十年前,他才十五岁,已经长得有些高了,脸圆圆的,还很稚嫩。他虽年少,但爱憎分明,正气凛然。你真的不认识吴季同吗?”

        汪慧英眼神闪烁,有回避之意。

        赵达不满道:“我都说过了……”

        “你们姑且救过我一命,我以为,你们是有良知的人……”乔落栗打断他的话,“方才赖大人说的话,你可否重复一遍?”

        赵达一愣。

        乔落栗顾自道:“公堂上不可胡言乱语,不可欺上瞒下,你们一言一行,皆有法规约束。赖大人已经提醒过你了,你还想隐瞒不肯说吗?”

        赵达低着头,没有再狡辩。

        汪慧英跪坐在地,眼神恍惚。

        “你们听见吴季同的名字,情绪有波动,想必听过他的名字,亦或是见过他。吴季同已经死了十余年,与你们应该不算旧识,可你们却仍然记得这么一个仅仅听过没几次的名字,为何?是因为害怕彭元良?”

        赵达身体一僵,汪慧英也有了动作,抓住了赵达的手臂。

        乔落栗看在眼里,又道:“彭元良这名字,你们为何会知道?他是做了什么事,让你们过了十年,还如此害怕?”

        一连串的逼问后,乔落栗缓了口气,对着不远处的上官檀,手指微微一指,循循善诱道:“那位乃当朝刑部尚书,有他在,你们绝不会有事,你们有冤情,他也会为你们做主伸冤。只要你们说出实情。”

        话毕,赵达抬起了头,看向上官檀。

        汪慧英颤颤巍巍问道:“真……真的?”

        乔落栗站起身,对看过来的上官檀抬了抬眉。

        上官檀拉扯着嘴角,不情不愿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为非作歹之人,就算权势滔天,在我这里,也将严惩不贷。”

        汪慧英点点头,眼泪也随之下来了:“好,我说。”

        十多年前,赵达和汪慧英因家中惨遭洪水,流离失所,原本想要北上入京,可京城繁荣昌盛,海纳百川,却无他们的立足之地,他们便在京城近百里外的小镇上住下。

        镇上比上他们以前住的小村庄,也繁华不少。可这里无田地,他们又没有别的谋生法子,两个人捉襟见肘,一穷二白。

        勉勉强强活了好一些年,他们也生了孩子,只是因为太穷,孩子吃不饱饭,病了也无钱看大夫,都没能活下去。唯有最后一个孩子,健健康康活到了十来岁。

        然而在十年前的一天,孩子闯了祸,差点没命。

        孩子一个人跑出去玩的时候,撞见了吴季同和彭元良几人赛马,似乎是吴季同领先,赢了彭元良那几人,但彭元良不服气,按住吴季同的脖子要跟他再比试。

        几人起了争执,动起手来。

        孩子躲在草丛里看了一会儿,没敢上前,倒是无意中发现了他们骑的马匹上的干粮,隐约闻到一股肉香。

        孩子禁不住嘴馋,偷了他们的干粮袋,本想偷偷溜走,却被抓了个正着。

        干粮是彭元良那几人带来的,他们此刻正在气头上,一脚踢翻了瘦小的孩子,几人轮番上阵,对孩子拳脚相加。

        孩子被打得不停惨叫,还是吴季同看不过去,叫停了他们。

        其实吴季同也好不到哪儿去,脸上挂了彩,腿也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他俯身抱住孩子,答应了彭元良几人隔日再比。

        可彭元良他们却改了主意,不比赛马,要比身手。言下之意,是要跟吴季同动武。

        吴季同哪里学过武,彭元良几人不过是仗着人多,对吴季同打击报复。他当下便骂他们小人行径,仗势欺人。

        彭元良几人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又对吴季同动了手。

        吴季同打不过他们几人,让孩子赶紧跑,可彭元良他们并不打算放过孩子,拳头毫不留情往孩子身上招呼。

        吴季同本打算等孩子跑了,他再设法逃,可眼下没办法,他只能顶着彭元良几人的拳脚,抱住孩子,将他护在身下。

        这一顿打,直到打到彭元良几人累得瘫倒在地,才作罢。

        那时,因孩子久不回家,赵达和汪慧英一起出来找,撞见了最后这一幕。

        吴季同趴在孩子身上,没有动静了。他身体歪歪扭扭,脚下有几道血迹,眼睛紧闭,眼下颧骨处裂开了一条长口子,血已经凝固。

        他护着的孩子也早就吓晕了过去。

        彭元良那边的人,见状不对,去探了探吴季同的鼻息,惊愕说了一句,没气了。

        彭元良显得无比冷静,淡淡回了一句,死了就死了。

        他指着吓傻了的夫妇,问清楚他们身份,让他们把孩子抱走,并给了他们一条黄金,让他们将吴季同的尸身处理了。

        事关人命,已经不是钱能左右。

        赵达和汪慧英不敢不接黄金,也不敢不依照他的话行事,他们抱回了孩子,在山野中挑了一处坟地,将吴季同埋了。

        彭元良几人,亲眼看见他们将土一层层盖上,最后踏实,才放心离开。

        孩子醒过来后,赵达和汪慧英从孩子口中,知晓了事情经过,他们心中五味成杂,互相抱着嚎啕大哭。对吴季同救下孩子一命,他们是有些感激,同时也庆幸孩子捡回一条命。

        只是这份复杂的心情,在隔日的饥饿中,消弭了大半。

        穷人家过日子,是将命交到阎王手中,他们见惯了生死,只觉得活下去,才是天大的事。

        于是,他们接受了现状,将那条黄金换成了碎银,买了过年才舍得吃的鱼和肉,饱了口腹之欲,还为常年清贫如洗的家中,添置了一些家当。

        日子,总要过下去。

        十来岁的孩子还不算太懂事,转眼就忘记了一个陌生的哥哥,为了护他而死。因家中忽然变好了,他心中愉快,被时常欺负的人问起,他也忘记了父母的嘱咐,说家中钱财乃少爷们赏银。

        也因此,他们家的事,在镇上传开了。

        彭元良几人几日后,去而复返,听闻此事后,抓住了孩子。

        这一回没人护着孩子,孩子被生生打死了。

        彭元良几人还嚣张地去了赵达和汪慧英家中,将死去的孩子,犹如破布般往他们面前一扔,威胁道:“你们埋的人,叫吴季同,我叫彭元良,若是有一天,我听见这两个名字从你们口中说出,你们孩子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汪慧英捂着脸,声如泪下:“我亲手葬了我的孩子,我们不敢再呆在镇上,搬到了山上住,总害怕那几人还会再来,害怕他们一个不高兴,我们也活不成了。”

        那一段往事不堪回首,他们不敢与任何人说起,甚至明知疼爱的孩子死于那几人手里,也不敢声张。

        这样躲藏着,有苦不能言的日子,终于到头了。

        赵达黝黑的脸也难掩激动,眼中泪光闪过,他仰起头,又将泪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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