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挂牌
小屋门前是一条很长的梧桐小道，一场阵雨打落了不少梧桐叶下来。
江成澜和蔺淮沿着小道慢慢往前走。
因为并不是节目组安排的约会或任务，摄影师与直播摄像头并没有跟随，而是在两人衣领上各夹了摄像头采集素材，准备放到剪辑版里作为彩蛋放出。
《冬日邂逅》是全网直播，经过这两天的直播已经小有名气，以防万一，两人还是被节目组硬塞了两个口罩嘱咐戴好。
一股冷风迎面吹来，江成澜往衣服里缩了下脖子。
蔺淮的大衣虽然穿着并不厚重，但其实很暖。
“冷了？”蔺淮注意到江成澜的小动作，“开车过去也可以。”
“没有，风吹得眯眼睛。”江成澜本来就在感冒，戴上口罩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出来走走也挺好的，开车的话还要找停车的地方，不方便。”
蔺淮看了眼江成澜一直戴着护腕的右手，见他将手揣进大衣衣兜里，放下心来：“嗯。”
“蔺老师……不会觉得累吗？”江成澜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嗯？”
“就是感觉蔺老师对所有人都很用心很温柔……会很累吧。”
“没有所有人。”蔺淮语气自然道，“如果感冒的不是你，我不会专门熬粥照顾，更不会操心只知道闷头睡觉的人有没有按时吃药。”
“哦……喔。”
江成澜不知怎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接了句：“那你对合作对象还蛮好的……”
蔺淮停下脚步。
“成澜。”
“啊？”
走在前面的青年驻足回头。
男人轻声道：“不是合作伙伴，是朋友。”
从小到大，身边除了房曲就没有过亲近关系的江成澜愣了一下。
朋友？
这就……算朋友了？
他看向蔺淮。
蔺淮无奈地叹了口气，迎上江成澜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视线，说：“成澜，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复杂，一定要条条框框说个清楚。”
“我对你好是因为，对我而言，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江成澜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喉结滚动了一下，好半晌才小声道：“那……那我也会对你好。”
蔺淮哑然。
看着面前像是得到了什么陌生又稀奇的东西，眼尾都带着笑，丝毫没意识到耳根微微泛着红的青年，他笑了下。
算了，朋友就朋友吧。
……暂且。
两人静静走了一段，江成澜低头踩着梧桐树叶，每踩中一片眼角就弯一下，自顾自玩得开心投入。
蔺淮忽然轻笑出声。
江成澜收回视线看向蔺淮：“笑什么？”
“感觉你和直播的时候挺不一样的。”蔺淮说。
江成澜愣了一下，也笑了，有些意外：“蔺老师还看过我直播？”
“我打的不好，就看看直播。你的荒野剑客玩得很好，国内很少有职业电竞选手练这个英雄。”蔺淮避开江成澜的问题。
他哪里是“看过”江成澜的直播。
“荒野剑客不好操作，有更多可替代的打野英雄，在赛场上更稳定，也更容易秀。”
蔺淮配音了荒野剑客，所以江成澜倒也不意外他会对这个英雄感觉比较特殊，说到擅长的领域和喜欢的东西，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其实吧，如果荒野剑客愿意把面罩摘下来的话，玩这个英雄的玩家应该会更多。”
不管是主播还是职业玩家直播，用的英雄大多都是要么本命英雄，要么是能轻松秀起来带来爆炸直播效果的英雄，荒野剑客不仅是衣服裹得严严实实，面罩更是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江成澜的本命英雄是荒野剑客没错，但这个英雄前期实在是太过弱势，很依赖队友的保护和经济填喂。
在个人solo赛中，为了sd战队他必须要赢，要成为更有价值的明星选手，所以只能选择更加稳妥的均衡打野英雄。
荒野剑客……更常出现在江成澜的直播间里。
蔺淮：“万一摘了面罩之后，不是你喜欢的样子怎么办？”
“是可能不会是大家喜欢的样子。”江成澜纠正蔺淮的说法，很认真地回答，“不管荒野剑客以后有多少皮肤，会不会摘下面罩，我喜欢的永远都是他最初始的样子。”
江成澜觉得荒野剑客很像他自己。
只不过不同的是，他会平庸无能地被这个世界淹没，而荒野剑客却是个为信念而战的殉道者，矢志不移。
自己是个怯懦者，而荒野剑客是个英雄。
蔺淮的眼中晕开笑意，他抬头看向前方，梧桐的树叶金灿灿的连成一片：“虽然看不到之前综艺直播的弹幕，但我几乎都能猜到你的粉丝都在刷什么。”
“刷【lan平时原来会说话】【lan也不是全都是臭着脸的样子】这种？”江成澜显然知道自己之前在直播间里是什么模样，口罩下的嘴唇有些发干，他舔了舔润润唇。
“那下次直播试着多说两句？”蔺淮说着叹了口气，“别的选手直播好歹会感谢礼物，你倒好，直接把直播间的礼物通道关了。”
“没什么可说的。”两人的旁边驶过去一对同乘一辆自行车的年轻情侣，尾风将地上的梧桐叶卷起又落下，“我会直播是因为签了协议，等哪天我不直播了，她们也会去看其他选手。”
“看直播对她们而言应该是平时生活的调味剂，她们不用喜欢我、在意我的存在，也不用送我礼物或者为我做别的事情，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经是最好了。”
江成澜瞳孔里的光显得有些漠然，他知道这些话后期被剪辑播出后会引起的轩然大-波，却仍旧说出了口。
蔺淮的脚步停下。
“你知道了。”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唔，如果蔺老师指的是sd开始接洽其他战队，有意挂牌lan的话，我的确知道。”江成澜也停下脚步，语气淡淡。
他抬手关了领口上的摄像头，同时看到蔺淮做了相同的动作。
他和sd俱乐部的合约距离到期还很早，所以俱乐部拥有合同的主导权，之前俱乐部一直压着他手伤的消息，就是想在江成澜手伤没有爆出之前标高价卖出。
毕竟一个刚满二十岁，连续两年单人solo第一的打野选手，即使是豪门战队都会忍不住心动。
“sd的老板想脱手sd，很正常。”江成澜的声音很冷静，“小山和nono年龄不小了，我加入sd时他们的状态就已经开始下滑，能打到这个赛季本来就很不容易。”
“sd没什么名气，没有大的赞助商，条件一般，青训营里就更挑不出好苗子，战队老板也不想再投入资金去买挂牌的在役选手，趁着这个时候将俱乐部卖出去是损失最小的选择。”
“其实除了顶尖的那几个战队俱乐部，绝大部分电竞俱乐部都处于亏损状态，没什么赞助，靠老板砸钱养着。现在老板不想养了，短时间内再找一个老板接手是件很困难的事。不如把最值钱的选手单独挂牌出去，哪怕标上高价，还是有不少战队想要出手。”
“总比之后都不值钱了，整个俱乐部砸在手里当赔钱货原地解散了强。”
这样一来，就算sd俱乐部遣散，不论是一队的队友还是其他工作人员，到时候能拿到的遣散费都要高一些。
“蔺老师知道房曲吗？”
“嗯。”蔺淮回答，“sd的战队经理。”
“房曲这个人，看似爱钱爱的要命，指甲缝里都能被他抠出半克金来，但其实特别重情义，护犊子。”江成澜觉得有些闷，抬手把口罩往下拉了拉，“他不会说无缘无故给我报一个没什么意义的综艺，说实话，他估计八成更想让我什么都不干休息一两个月。”
“我想了想，这综艺有意思的点莫过于收了我的手机，并且让我离开基地半个月。所以这会儿……”江成澜想了想，笑道，“他八成已经和老板拍桌子开始吵第二轮了吧。”
战队买选手都不是做慈善的，能买得起江成澜的必定都是成绩名次排得上的战队，十二月邀请赛后春季赛接夏季赛，紧接着是全球赛，中间除了比赛还有日常繁重的训练任务。
按照江成澜手伤的情况，恐怕这么打个一年不到就得因伤退役，还落下永远无法根治的病根。
俱乐部想要竞拍，价高者得，但房曲无疑想要江成澜去一个更适合他目前情况的战队。
小道前面是风口，又是一股冷风刮过来，蔺淮侧身为江成澜挡了些，说：“前面有个长廊，过去坐坐吗？”
江成澜：“成，买包烟过去吧。”
两人找了一处挨着垃圾桶的长凳，好在这边有棚子护着，长凳上并没有积水。
蔺淮先抽了一根出来点上，然后将烟盒递给江成澜。
江成澜有些意外的看着斯文干净的蔺淮点烟时的娴熟动作：“你抽烟？”
“以前抽得厉害，后来戒了。”蔺淮吸了一口，夹着烟的手自然地搭在膝上。
“不是什么好东西，戒了挺好。”江成澜刚把烟叼进嘴里，一股邪风就吹过来，打火机好半天打不着，索性靠近蔺淮，“借我个火。”
蔺淮挑眉，抬手。
江成澜叼着烟低头，就着蔺淮的烟头点了烟，含含糊糊地说了声：“谢了。”
蔺淮的视线从自己手指间的烟缓缓转移到另一根，然后顺着那根被叼在嘴里的烟停在江成澜的唇上，几秒后，转回视线不再看身边的人。
“rom一队一直缺个替补，说是替补，但下赛季估计就是首发。老纪给我打那通电话，八成是想试探我的意思，想知道sd是不是越过我直接挂牌的。害怕我和sd闹得不愉快，rom买下我之后和我也相处不好。”
江成澜习惯抽细烟，觉得味儿没那么冲。
“其他的那些没接的电话短信，八成也都是一个意思，所以老纪才霸着电话愣是聊到我瞌睡到不行为止。”
蔺淮：“那你呢，怎么想的？”
江成澜又抽了一口：“没什么想的。到哪打不是打？有战队买就打到我不能打为止，总不能让人家白出这个钱来成全我和老东家的旧情分。”
当初sd俱乐部拉了年少孤苦的江成澜一把，如今江成澜最后能还的也就是这些了。
“没想过继续留在sd？”蔺淮能听出来，sd对江成澜而言确实是不一样的存在。
江成澜看了蔺淮一眼，干脆直接，语气坚决道：“没想过。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平白往水里扔，不值当。”
sd在，他不会主动离开，sd散了，他也不会放弃电竞。
蔺淮这才将烟抵到唇边，吸了第二口。
他吸烟的动作很慢，在口中含了很久才缓缓吐出来。
“成澜，你喜欢当电竞选手吗？”
“喜不喜欢的，想那些没什么用。”江成澜平静道，“能打一天，就努力赢一天。电竞圈里没摸过奖杯的选手太多了，入行前是理想和梦想，真正一脚踏进来，看到的就是差距和现实。”
战队之间的差距，队友之间的差距，自身天赋的差距，以及……伤病的差距。
一口又一口，江成澜手中的烟很快燃到了底，蔺淮指间的烟却还剩下大半根。
“成澜，”蔺淮问他，“如果有一天你退役了，有想过去做什么吗？”
江成澜含着滤嘴吸了一口，轻轻吐出来：“……选手退役后做的不都是那几样。”
直播带货，淘宝店，再不济开个街角的小网吧。
长廊顶上枯萎的藤蔓在地面投影下蜿蜒的痕迹，像极了曾经无力改变的年少轨迹。
蔺淮：“我是说，不考虑那些现实问题，你最想做什么？”
江成澜把烟按熄攥在手心里，想了好一阵，回答道：“上学吧。”
“是不是觉得挺可笑的？”刚说完，江成澜自己就没忍住笑出声来，笑了一阵才接着说，“就是有时候感觉……会读书的人都很厉害，比如蔺老师这样的。”
蔺淮掐了烟，扔进垃圾桶。
抬起的手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轻轻落在江成澜的脑袋上揉了揉。
男人在初冬的凉风中温柔轻笑：“不可笑，我来教，一定会让江同学逢考必过。”
“到时候，一节私人专属家教课换lan神一次荒野剑客亲手教学，买卖双方都稳赚不赔。”
“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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