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疯癫的海（21）

苏堇看着女老师说，“我刚才认错了，你根本就不是周灵芸。不要用她的身体，污辱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
  然后，她猛地伸出手抓住在她身后费力支撑着抵抗精神污染的温晗，两人一同消失在房间内。
  温晗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耳边是呼啸的冷风。
  等她再能看清眼前事物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了海滩边上。
  苏堇松开她的手，快步朝礁石区走去。
  莫喜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那里。
  见到他，苏堇扯动嘴角：
  “很好，你还好好地活着。”
  莫喜的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他看了眼安然无恙的苏堇，又看了看她身后惊魂未定的温晗，顿了顿道：
  “我去提醒你们时就感知到了危险即将到来，所以用的是分身。果然还没等我把话说完，那个怪物就来了。我的分身被它直接用神力碾碎。”
  苏堇笑了笑，“你很有先见之明，我就喜欢头脑聪明，有自保意识的人。”
  莫喜露出稍显愧疚的表情，自我检讨道，“我第一次做这种事，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那就是我没有一上来就说重点，如果我能快一点，你们可能就不会……”
  “不会对上后面的危险吗？”
  苏堇微笑道，“我们身为最勇敢的人类玩家，可是故意留下来要试探那玩意儿的实力的。而且我们如果连顺利逃脱的能力都没有，那还来搅什么浑水？这不是送死吗？送死的人，可是不用别人为他们负责的。
  放轻松，现在我们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被暗夜会的人偷听到了你知道宾馆藏有后门的事。我猜我们站在这里聊天的时候，他们一定把那扇门堵起来了。”
  莫喜知道她在开玩笑，虽然这个玩笑不怎么好笑，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让在场的两位女性眼前一亮。
  随着这一笑，原本的阴郁和压抑都在他脸上一扫而空，他清秀的五官是那么富有少年气息，就像是温暖的春风。
  但短暂的微笑之后，他又板起脸：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会在礁石区？”
  苏堇耸了耸肩，“我只是猜到你认识周鹿。人在感觉到危险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去寻找自己在意的人，不是吗？”
  莫喜看着她的眼神暗了下去，他沉默了片刻后道：
  “周鹿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其实——”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他身后就传来周鹿的声音：
  “你们在讨论我吗？”
  莫喜回过头，看到纤弱苍白的少女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她仍然赤着脚，海风吹起她的裙子，露出了她已经不太像是人类的变形双腿，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上长满了漆黑的鳞片，两条腿被一层黏稠的膜粘连在了一起，好像随时都要从人类的腿变成鱼尾。
  苏堇看到她这副模样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毕竟，她同时受到两位邪神的高强度污染，不变异才奇怪。
  周鹿歪着头，望着苏堇用一种带着奇怪笑意的语气道：
  “我们又见面了。”
  苏堇叹了口气，“我送你的那些治疗物理污染的药，你都倒进海水里了吧？我最讨厌浪费东西的人了。”
  周鹿用讥讽的眼神看着她，冷笑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一开始就不是纯心救我，那些药水用在我身上，只会加重我的病情，拖累我神化的速度！妈妈努力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怎么可能让妈妈的心血白费？”
  苏堇眼里蓦然亮起红光，周鹿被红光俘获了一瞬神智，又很快清醒过来，尖声道：
  “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脑子里的催眠是不是被完全解开了。”苏堇低声道，“我然后我发现，我之前猜错了一件事，在你脑子里的不是催眠，而是一种封印。”
  莫喜盯着她，呼吸都变得紊乱，“你说的封印是指什么？什么东西被封印了？”
  “被封印的是植入她灵魂最厉害的那部分污染，所以我第一次遇到时，她还能勉强保留神智和我对话。现在封印被揭开，污染瞬间吞噬了她的灵魂。
  而这种邪恶的封印，是母神的化身亲手布下，也只有对方才能解开。”
  苏堇沉声道，“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已经不能算是周鹿。我认识的周鹿，是一位善良坚强的人类女孩。而现在的‘她’，只是占据了周鹿身体的另一个怪物。”
  就像母神的意识碎片占据了周灵芸的身体，把她异化成了非人的邪物“女老师”，如今的周鹿也是差不多的状况。
  只不过周灵芸身上的神力格外强悍，而周鹿还处在她可以控制的边缘。
  莫喜本来想要反驳苏堇的话，他想说面前的少女还是人类，可当他看到周鹿阴毒诡谲的眼神，还有她身上散发的强烈邪气时，他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自己。
  可他还是用痛苦的语气对周鹿说：
  “周鹿，你能清醒过来的，你还有救！
  你对我说过，你不会被异化，你是人类，你还想救你妈妈一起出去，你在外面的世界还有没完成的学业和你要好的同学，还有你已经上了大学的姐姐没见到，你将来想当一名和你妈妈一样的学者，你都忘了吗？

  你还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你不能就这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有些许哽咽，可周鹿却只是无动于衷地冷眼看着他，眼里带着无情的讥讽。
  “你说的这些都是凡人的妄念，而我终究要成为生命，怎么能被这种东西困扰？”
  周鹿冷笑着，忽然朝莫喜伸出手。
  富有生命般的红色雾气从她手心钻出，迅速向莫喜席卷。
  苏堇早就防备着周鹿忽然发难，她左手猛地抓住莫喜背后的衣服把他往后一拽，右手飞快放出神力再次竖起屏障，阻隔住了红色雾气。
  但这只是暂时的，那些红色雾气就像是无数条无孔不入的飞虫，拼了命地往屏障里钻。
  原本光滑坚固的屏障上很快现出数道裂缝，周鹿用少女轻柔的嗓音欢快地唱起了诡异的歌谣：
  “没有妈妈的孩子，像根草，像根草……”
  她清晰响亮的歌声在穿过屏障后变得微弱模糊，可听到歌声的莫喜仍然变了脸色。
  他像是入了魔障一样浑身颤抖起来，苏堇看到他露在衣服外的皮肤真的在一寸寸地长出植物的脉络，从苍白变成嫩绿。
  “好强烈的污染强度。”
  温晗咬牙道，“只是一句歌词就能腐蚀异化人类的外表，她身上的意识碎片还只是极小的一块……”
  如果母神真的复苏，那现世离毁灭也就不远了！
  她强势地进入莫喜的意识，正要阻隔污染，修复异化。
  可莫喜却抗拒了温晗的进入。
  温晗皱着眉，焦急道，“你能屏蔽我的力量？快把你的能力撤回去，我这是在救你，否则你就要变成邪物了！”
  莫喜缓慢地转过头，那双漆黑明亮的瞳孔安静地看着她。
  温晗这才发现，莫喜脸上没有任何被异化之人应有的痛苦和扭曲，他的神色是那么的平静和沉着，就好像他早就接受了这个命运，在这样的异化中也能保持理智，并且丝毫不打算用他的天赋进行挣扎。
  她皱紧了眉，惊愕又不解，甚至有些愤怒，“为什么……”
  为什么不保护自己，为什么要自甘堕落？
  她身为医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求助于她的患者，她也不希望看到患者自我放弃。
  “你就没有在意的人吗，你不想走出这个小镇和他们重逢了吗？！”她用力地喊着，试图强行破开莫喜的精神防御，“不要抵抗我，和我一起抵抗邪神吧！我们需要你，就当我求了你好不好！”
  在她的呐喊下，莫喜的眼神终于有了淡淡的波澜。
  而他身上的异化已经快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原本属于人类的血肉都要被植物纤维完全取代。
  屏障外，周鹿快乐地大笑道：
  “你们不知道他本来就属于这个小镇吗？他生来就是罪恶的一员，就扎根在这个充满了谎言和欺骗的地方，怎么可能走出这里吗？他走不了的，他永远都走不了，他注定要沉入大海！”
  苏堇微微挑眉，看向沉默不语的莫喜。
  原来他不是外来者，而是小镇的居民啊。
  这样一来，有些事就解释得通了。
  “莫喜，不要抵抗我。你知道的，你本来该在沉入大海后魂飞魄散，成为科尔努诺斯美味的祭品之一，那才是你应得的下场。我准许你变成一株海草在海底继续生长，见证这座小镇的衰亡，已经是对你开恩了。”
  周鹿嘻嘻地怪笑着，原本秀美的五官扭曲成了让人无法直视的模样，眼珠子从眼眶里脱落出来，由几根乌黑的血丝牵着，像是两把奇怪的黑伞一样凑到屏障前只有一寸的地方，死死地凝视着莫喜。
  而莫喜就这么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儿，忽然流下了眼泪。
  温晗察觉到，他终于放弃了抵抗她的力量。
  她赶忙祛除他意识里的污染，但比她预想的疗效更快，莫喜身上因为精神扭曲引发的异化迅速褪去，从半植物化变回了正常的人类模样。
  周鹿看到这一幕，那双诡异的眼球在空中愤怒地晃荡。
  她轻快的声音骤然沉下，变得无比阴毒：
  “莫喜，你这个叛徒，你背叛了我们的友谊，违背了我们的约定，我不会放过你！母神也永远不会放过你！”
  莫喜的呼吸紊乱又微弱，似乎在褪去异化的过程中耗费了太多力气，他艰难地抬起头，望着周鹿的眼里凝着尚未滴落的泪水，“小鹿，醒醒吧，现在的你不是你……”
  可他的努力，终究只是白费力气。
  卡喀亚在苏堇的脑袋里吐槽道：
  “要是几句话就能唤醒被母神的意识碎片附身的人类，那我们邪神都不用混了，直接跳上你们人类的餐桌当晚餐吧。”
  如它所言，周鹿异化得更厉害了，她原本还保留着人类特征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鱼类怪物。
  那双通红的眼球上现出诡异的花纹，在屏障外像万花筒一样转了又转，实在找不到突破屏障的办法后，才被她愤恨地收了回去。她最后恶毒地瞪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过身跳入大海。

  这一次，苏堇没有拦下她，只是淡然收起屏障，任由她的身影被海水淹没。
  温晗紧张道：
  “小苏，你说她不会是去找我的队友麻烦了吧？”
  她感觉这个被附身的“周鹿”极度的小心眼，没能把她们怎么样，就去折磨被关在海底的囚犯，都是对方做得出来的事。
  苏堇勾起唇角，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轻笑了一下：
  “不会，她不敢在祭祀日没到来前动母神的祭品。”
  温晗有些愣怔地看着她，眼里是充满疑惑。
  苏堇知道她想问什么，耐心地解释道：
  “对母神的献祭会用到一种特殊的仪式，要求祭品保持高强度的活力，精神力也不能受损严重。现在伤害祭品无异于破坏祭祀，她还没疯到这种程度。”
  温晗听后点了点头，然后忍不住问，“可是小苏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就算是晨曦组织关于母神的高密资料上，都没有这些记载。
  苏堇朝她眨了眨眼，神色无辜，“刚才那个被附身的怪物在我面前时，我趁机提取了它的记忆，里面就有女老师叮嘱它的这一段。”
  温晗睁大了眼睛，“你还有提取邪物记忆的天赋？太厉害了。”
  卡喀亚很想说这个女人的所有天赋都是通过吞噬邪物夺来的，但它刚要出声就感觉到了苏堇体内异常波动的神力，知道这是主人对它的威胁，连忙闭了嘴。
  苏堇微微一笑，十分低调谦虚地转移了话题：
  “莫喜，既然你不打算被异化，那你是不是该对我们坦白交代一些事了？”
  莫喜没有看她们，只是出神地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水。
  那样复杂的眼神，和苏堇初见周鹿时十分相似。
  半晌，他低声道：
  “谢谢你们救了我。”
  苏堇拉着温晗在礁石边坐下，声音微沉，“你要是真感谢我们，就把我们想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别假模假式地说一些屁话，还摆出一副随时都打算跳海要死不活的样子，我看了嫌晦气。”
  莫喜被她骂得一愣，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轻轻坐在了她们身边，“你们想知道什么？”
  苏堇看着他，毫不客气地发问：
  “第一，这个镇子发生了什么。小镇的居民为什么都成为了科尔努诺斯的信徒，母神的神力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镇长到底做过什么无耻的勾当。
  第二，周鹿和女老师应该都是外来者，可你明显和她早就相识，她还声称和你有过约定，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三，你既能放出分身，又能屏蔽温医生对你的意识入侵，你的天赋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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