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疯癫的海（8）

“不要惊动她，我这就过去。”
  苏堇循着卡喀亚的气息走了很远，走入了一片布满礁石的区域，才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站在一块高高耸起的礁石上。
  黑色的海水不停地击打嶙峋的礁石，不断有浪花溅在女孩裸着的双脚上。
  而女孩黑色的长发被海风吹起，也像是阴沉的海浪。
  苏堇抬头望着她，开口道：
  “你在看什么？”
  女孩的背影僵硬了瞬间，然后她侧着脸，用余光锁定住苏堇的身影。
  这是一个十分神经质，充满敌意和戒备的动作。
  苏堇感觉女孩就像炸毛的黑猫，只要她敢稍微表现出一点侵犯对方领地的意思，下一秒女孩就要逃跑，或是向她发起进攻了。
  她微笑着举起双手，示意女孩自己手里没有武器，柔声道：
  “我叫苏堇，是刚进入小镇的游客，并不是这里的居民。”
  站在怪石上的女孩没有动，仍然用余光死死盯着苏堇。
  “我本来只想找一个度假玩水的地方，但这个小镇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很奇怪。那些居民不断提到的信仰，透着一股要洗脑游客的味道。反正，我实在是和本地人说不到一起去，可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不一样。”
  苏堇的声音越来越温和，轻柔得就像要随着夜风化开，“我有一种预感，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你能转过身走下礁石，到沙滩上来和我说话吗？”
  她在声音里加入了属于高阶魅魔的力量，只要女孩的心神稍有动摇，就会在不经意间被她蛊惑诱导，按照她的要求走下石头，来到她面前。
  女孩的身子动了动，却没有像苏堇期待的那样转过身。
  “新来的，朋友？”
  背对着苏堇，女孩甚至连余光都收回了，用一种很生硬的腔调低喃道，“可是我不应该有朋友。因为妈妈说，神都是孤独的。”
  神都是孤独的？
  苏堇微微皱眉，这个女孩的意思是把她自己当成神了？
  卡喀亚在苏堇的意识里咋呼了起来：
  “这个人类少女很奇怪，她身上有比别人都重的污染，还有更强烈的属于科尔努诺斯的气息，难道是科尔努诺斯选中她当化身了？但不可能啊，科尔努诺斯只能化身为雄鹿和人类男性。”
  苏堇一边盯紧女孩的身影，一边问：
  “你为什么觉得她会是叛徒？”
  卡喀亚嗤道：
  “就凭她把自己错当成邪神，她一定是叛徒无误。因为即便是最疯狂的信徒，也不会说出亵渎神明的话。”
  苏堇的眸光微沉。
  她原本推测，小镇的“叛徒”是在温晗的能力影响下减轻了污染，恢复了自我意识的信徒。
  但如果根本就不是她想的这样，而是科尔努诺斯的信徒里忽然有有人认为自己才是真神，那么无论导致这种奇怪现象发生的原因是什么，恐怕都不会和温晗有关。
  因为温晗的能力是治愈精神污染，而这种在意识里把自己当成邪神的情况，倒像是受了另一种比科尔努诺斯的神力更强大的精神污染，才引发了“背叛”。
  “这个女孩还有没有自我意识？”苏堇问。
  卡喀亚答得很干脆：
  “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怀疑她是遭受了另一种更强大的精神污染，但我在她身上没有感觉到除了科尔努诺斯以外的力量，她可能是得了你们人类的精神病，才会把自己当成神。”
  这个解释让苏堇皱起了眉。
  遭受过精神污染的女孩在好不容易恢复了自我意识后，又得了精神疾病？
  正当她困惑时，女孩忽然展开双臂，毫无预兆地从高处跳入大海。
  黑色的海浪仿佛感知到了少女的献身，在空中形成巨大的浪潮，女孩瘦弱的身影马上就要被吞没。
  苏堇在这一刻行动。
  她先是抛出白雾笼罩住她和女孩所在的怪石圈内，让别人无法窥见这里发生的事。
  然后，她立即用从卡喀亚神格上吸走的神力凝固了一秒时间，在这一秒内飞快地咬破指尖，把她的血凌厉精准地甩入黑水里。
  一滴血对上一汪海水，如此悬殊的比例，渺小到让人绝望。
  可这滴血却在浸入海水的瞬间，瓦解了咆哮的巨浪。
  一秒过后，时间重新开始流动，黑色海浪被分割成无数银白色的冰晶，这些冰晶又在苏堇的操纵下拼凑出了一个柔软却又坚固的手掌，接住了女孩下坠的身体。
  女孩在睁开眼后发现自己没有被黑色海洋吞没，反倒安然无恙地躺在白色的手心。
  她拨开眼前浓密的黑发，惊愕地朝四周张望着。
  苏堇也在这时终于看清了女孩的相貌。
  她勾起唇角，果然是周鹿。
  刚才只能看到女孩侧脸的时候，她就觉得女孩很像是那张母女三人合照上的周鹿。
  周鹿和她的姐姐周雅一样面容清秀，但比周雅的眉眼更精致，那双干净的杏眼也更灵动。
  苏堇把虚化的手掌收到沙滩上，然后让晶体散开。

  她用怀抱接住了从半空掉下的周鹿。
  周鹿在苏堇怀里缩着身体，像是受惊的小动物，抗拒地把苏堇推开，“别碰我，我身上有毒！”
  她白皙的皮肤上到处都长满了苔藓似的黑色污痕，像是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苏堇笑了笑，“这不是毒，也不是你病了，只是脏东西在你身上留下的污染。但是没关系，这种污染对我无效，你可以碰我。我还会想办法帮你把身上弄干净。”
  周鹿睁大眼睛，看清了她身上金属化的皮肤，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说：
  “你不是普通人。那你是另一个神明吗？”
  她圆润的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燃起了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我虽然是神，但我很没用，我什么人都帮不了。可如果你这么厉害的话，你救救妈妈，救救这个小镇里的人，好不好？”
  苏堇没有直接答应周鹿，而是很有技巧地反问：
  “这里发生了什么？”
  周鹿的眸光又黯淡了下来：
  “我是被妈妈带进小镇的。她说是要带我来度假，可是我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一进来就出不去了。妈妈她也像是变了个人，总是把鹿神挂在嘴边。”
  说着，周鹿露出恐惧的表情，“她以前明明是从来不信神的，都是那个叫暗夜会的组织把她洗脑！那些人都是疯子，他们居然为了那个鹿神，把活人当成祭品！”
  她的身体在发抖，把手放到嘴边，用牙齿咬着指甲，眼珠也在不停乱转。
  苏堇明白，她这种神经质的表现是在受到极度的惊吓后留下的心理创伤。
  “妈妈，妈妈她好像也疯了，但她还是我妈妈。暗夜会说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鹿字，我会是最好也是最后一个祭品。如果没有极品，愤怒的大海就会吃掉整个小镇。
  可是妈妈把我藏了起来，她说让我不要担心，她有办法把我变成新的神。”
  说到这里，周鹿布满红血丝的眼里却溢出绝望的意味，她用力地看着苏堇，开始不停地摇头，那种痛苦疯癫的神色，就像是她要拼命把某个在她脑袋里作乱的东西甩出去一样，语无伦次道：
  “可是那样不对呀，我不是动物也不是神，我是人啊。人怎么能变成神呢？妈妈她就是疯了啊，她真的疯了！我，我也疯了！我回不去了，都怪她，都怪她！求求你，救救她！”
  她忽然跪在沙滩上，开始用脑袋一下一下的撞击沙滩。
  很多蓝色的软体动物从沙子里爬出来，它们像是能嗅到来自人类的负面情绪一样，要往周鹿身上钻。
  苏堇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圣火凑到周鹿身边。
  蓝色寄居蟹们感应到威胁，连忙钻回沙子里。
  但周鹿对圣火也表现出排斥，她慌乱地后退，“你手里是什么？不要靠近我，我好怕！”
  苏堇收起打火机，弯下腰问道：
  “你怕火吗？”
  圣火只对邪物有效。
  即便是被重度污染了精神，但只要还没异化成邪物的人类都不会被圣火烧到。
  但周鹿害怕圣火，这说明她已经有了要异化的征兆。
  “我，我不知道……”周鹿痛苦地捂住脑袋。
  苏堇看了她一会儿，又问：
  “你知道黑色大海是危险的，那为什么要跳海？”
  周鹿缓缓抬起头，她脸上痛苦难过的表情，被一种空洞的幸福感取代：
  “因为，我爱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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