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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梦中人(七)


黎明将至,她的梦也随之结束。
眼前一成不变的卧房此刻对她来说好像一只精巧的鸟笼,屋外的天空也绝不会有那样明亮的月与星河。
她低下头,巨大的空虚感仿佛从地面的砖缝中探出,锁链一般将她牢牢束缚,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这只是梦,这只是梦……”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可显然没用,她脑海中不断显现出昨夜梦中的每一幕,素白掌心的温度,白玉杯的冰凉,果酒的甜香,星河的浩瀚……
那些都太真实了,真实到仿佛醒着才是个梦。
“姑娘今儿怎么又起晚了?”
直到宝蝶的声音将她从茫然无绪的念头里拉出,她才在恍惚中找回一些真实。
“要不要找个郎中来给姑娘瞧瞧?”宝蝶进屋看许念卿脸色苍白,吓得急忙跑过去摸她额头,还好不烫,“姑娘到底怎么了?”
许念卿下意识往桌上的香炉看了一眼。
宝蝶寻着视线一同望过去,愣了一会儿,皱起眉头气愤道:“是不是这个香让姑娘睡不好了?我就说那一定是个骗子!”
说着,宝蝶走到桌边,拿起那只珐琅盒:“我这就把它丢了去。”
“不要!”许念卿脱口而出,急得声音都高了许多,“别丢了它!”
宝蝶被吓了一跳,急忙把那盒子摆回桌面:“好,好,我不丢,姑娘可别吓我。”
许念卿松了口气,放低了声音:“宝蝶,别担心,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而已。”
宝蝶听罢凑到许念卿身边:“姑娘有什么心事,可以跟宝蝶说。”
许念卿支吾:“宝蝶,你说,喜欢一个梦中的人,这正常吗?”
宝蝶愣着抓了抓脑袋,这问题太稀奇了:“小姐是不是偷着看了什么话本?”
许念卿压了压眉毛没说话。
“宝蝶有阵子也在看画本,对里面的角儿喜欢得不得了!”宝蝶倒不藏着掖着,“宝蝶觉得,要是有谁让自己喜欢,不管对方是真的假的,活的死的,能让你觉得开心,那就是值得。”
“那你觉得这样对吗?”许念卿问。
宝蝶摊摊手:“喜欢还分个对错的话,那不是更累了,如果不会对姑娘造成困扰,又不会给周围带来麻烦,姑娘想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宝蝶绝对支持姑娘!”
许念卿笑了:“宝蝶,帮我把那件攀云追月的绣裙取来,我今日想去后花园弹琴。”
“好,我这就去拿!”宝蝶应声而去。
许念卿说服自己后的接连几天都非常愉快,白天学习课业,勤练琴艺,入夜便沐浴更衣,焚香入梦。
每至梦中,都是一番新的景色,有时是皑皑雪原,有时是巍峨山巅,在草原骑过马,在悬崖打过秋千。
而不管在哪里,殊白都始终陪在她身边,带她游览山河,把酒言歌。
她更是让殊白手把手教自己抚琴,二人共坐琴前,双手交叠,许念卿回眸时总能与殊白炽热的目光相对,伴着他温柔的吐息,仿佛整颗心都只为此刻而跳动。
短短几日,一盒香已经用得见底,许念卿怅然若失地抱着空盒,盘算着怎样才能再溜出去一趟。
于是她喊来宝蝶,说了自己的想法。
宝蝶听了连连摇头:“姑娘还是省省心吧,女先生都已经在书房等着姑娘过去了。”
许念卿愁着脸绞着手里的帕子,想出了她生平以来第一个谎:“不然你去跟先生说,我病了,今日就不上课了。”
“这不太好吧?”宝蝶瞪大了眼,“老爷知道了,一定会让下人守着姑娘安康的。”
许念卿早想到了这里:“所以你留在家里,我自己出去。”
“那更不行了!”宝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姑娘一个人跑出去,我怎么能放心!”
“宝蝶,你帮帮我,我今天必须要出去一趟。”许念卿拉住宝蝶的手。
宝蝶原先仍是不同意,但经不住许念卿苦苦哀求,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姑娘一定要早点回来啊!”宝蝶扶着梯子担忧地朝许念卿嘱托道。
许念卿朝下向宝蝶点了点头,翻出了墙。
照着记忆的路线,许念卿终于在晌午时分找到了那家香店,进到店铺便看见老板依然裹着布袍坐在老位置上。
“老板,我还想要上次那种香。”许念卿把手中空盒递到老板身前。
老板抱着袍子挪动了一下,似是在打量那盒子,片刻后,从袍子里伸出手把那盒子接了过去。
那只手白皙且骨节分明,煞是好看,在接过盒子的一刹那,指尖碰到了许念卿的手指,温热的触感吓得许念卿忍不住一缩。
所幸那盒子已经被老板接住收回袍子里,然后拿出另一只盒子来,递到许念卿身前。
许念卿见老板也不说话,干脆从荷包里拿出几个碎银子摆在桌子上:“多谢老板。”
说罢,急匆匆地就要走。
“姑娘。”老板忽然开口叫住,“此香虽妙,但也不宜多用,最好三日一次,还望姑娘谨记。”
“我知道了。”许念卿应下,急忙往回赶。
然而刚回到家里,就见宝蝶满脸是泪地朝她扑来。
“姑娘,姑娘,老爷他出事了!”
许念卿脊背一凉,抓起宝蝶便往家赶。
……
“姑娘放心,许知县暂无大碍。”郎中背起药箱,想了想,又开口道,“不过许知县年事已高,又得此病必然大伤元气,我先下几服药吃着,但能不能好转,还得看天意。”
许念卿脚下一虚,险些摔倒,在宝蝶搀扶下勉强朝郎中行了一礼:“多谢。”
送走郎中,许念卿陪坐在许知县床边,内心五味杂陈。
她深知爹爹年纪大了,隔一段时间就会生病,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也总是找上门来,她只能指望着郎中医术好一些,能替爹爹药到病除。
可惜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她能做的实在有限。
许知县的病久久不见好转,宝蝶见许念卿愈发伤悲,去后花园抚琴。
近日因为殊白的指点,她的琴技如今已是突飞猛进,甚至比她的琵琶弹得还要好了。
一首寄月思昙,弹得已有殊白的七八成了,指法也十分熟练,拨弦间,曲韵四起,如仙露琼浆滋润闻者心田,鸟雀屏住啼鸣,就连周遭的一花一木仿佛也得了灵性,随风舞动。
宝蝶抱着膝盖坐在旁边听得如痴如醉,全然没有发现教琴的女先生已经来到了她们身后。
曲罢,女先生情不自禁鼓掌夸赞:“妙哉妙哉!姑娘此一曲,已胜过千万琴师。”
“先生夸赞,念卿愧不敢当。”许念卿起身向女先生行礼。
女先生摆了摆手:“我在京中领会过不少琴艺高绝的琴师,姑娘此曲实在让我惊叹。”
许念卿服了服身。
女先生看起来很是高兴:“今日前来,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诉姑娘。”
“先生请讲。”
“五日后是定安侯诞辰,侯爷自幼酷爱音律,这次诞辰将从各处募请乐师参宴。”女先生说了一半,笑眯眯地望着许念卿,“我向司乐大人推荐了姑娘,这也是许知县的意思,万望姑娘把握好这次机会。”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但许念卿听了却是心下一沉。
她听说过定安侯的名号,朝堂上战功赫赫,私底下才情过人,可家里的妻妾也多,风流的名号更是响亮。
她爹爹也定是知道这些的,为何会打定算盘同意让她去参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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