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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劝导


两个小厮任忠任义由先头的主家起的名字,到这儿后就改了个姓儿,改姓了程。程忠程义两人就在前头铺子里忙活,加上裘管事管着前头的铺子,小桃小柳管着院子里的事儿加一些琐碎,几日后,几人已是分工明确。这里不比从前高门大户规矩森严,没过几日,他们也就知晓了这一家的厚道。
这一日傍晚才吃过饭,小桃小柳正打算出门买些春归要的佐料。
可巧,一推门便见一个穿着不俗的少年郎蹲在了家门口,吓得两个小姑娘篮子都没拿稳,当即退了好几步。
她们自然是不认得郭展鹏的,惊吓后立刻转头回去叫人了。
春归同王大娘一起正收拾饭桌呢,听门口蹲了人连忙快步过去一瞧,这抬头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子不就是那郭展鹏吗!
“怎么蹲这儿了?”她一手将人扶起来,思及大年三十知行带来的话,看着他怀里揣着的包袱,眉心一跳:“可是伯父伯母叫你来的?”
郭展鹏不吭声,任由春归拉着往前走。
想到刚刚他爹娘狠下心的告诫吩咐,他浑身提不起劲儿来。
待走到正堂,郭展鹏撇着嘴委屈地往饭桌前一坐,看着已被春归收了一半的饭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春归看他这模样,失笑道:“这是还没吃过饭?”
郭展鹏垂头摸了摸肚子,岂止是没吃过饭,他爹娘对他有心思看书认字的欣慰早就耗光了,一看他不乐意到春归这儿吃点苦头,不光不给饭吃,愣是把他零花也断了,他肚里空空不说,连兜里都没剩一个铜板。
这么一路过来,眼睁睁看着满街的烧饼馒头,一口都吃不着,他姐姐早就跟爹娘通过气儿,他也不敢往隔壁走,思来想去,能去的地方竟然真只有春归这儿……
他不回话,春归也不能叫他饿肚子,叫来程忠先去隔壁报个信儿,如今这宅子间敲断了围墙,虽没修缮好,走过去却也方便了。
她径自走到厨房,好在因今日祁佑还没回来的缘故,厨房里留了好些菜,先给那孩子填一填肚子吧,至于祁佑的,叫王大娘再起了灶台做一份。
端出来好几盘子菜,都是在灶台里温着的,还冒着热气,看得郭展鹏饿得直难受。
春归将菜全数推过去,他面色一红,也不端着了,拿起筷子立刻吃了起来。
看这模样是饿得狠了。
没吃几口,郭如意便急匆匆地从隔壁穿过来了,一见自家弟弟这窘样,也不由得叹气。
郭展鹏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她,见她没有要发火骂人的架势,便放心地捧着碗继续吃了。
郭如意绷着脸,也不忍心吃饭的时候训他,只朝春归递过来一个小瓶子。
春归接过后,她也缓了脸色:“越姐姐,这是我娘送过来的伤药,从京都拿回来的,说是治破皮溃烂再好不过的,我昨晚上给知行擦了,有些效用,你一会儿给祁佑试试。”
听是伤药,春归眉头一下松了,接了过来瞧了瞧笑道:“你送的正及时。”
祁佑跟知行已上任,每日都得到官府点卯,两县虽不时有小摩擦,但多年的乡邻,也闹不到县衙上去,除了年前被宗族里押上来的柳贵待审,县衙里也没什么要事亟待解决的。
至于柳贵,祁佑有意放着并不想审理。
因而两人也不常在县衙,而是整日地在两县来回巡查,这比高坐县衙要累多了,早出晚归不说,常常脚都是带着燎泡的。
春归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却也明白这是没法子的事儿。高坐庙堂容易,难的就是做父母官。
祁佑也不愿惹她心疼,但无论多晚,春归或是靠在床头,或是打磨画样儿,总会等着他。见他来了便脱衣拖鞋地检查一番,虽心里有百般的甜意,却也不忍心见她无意间露出的难过。
可每日行走,这伤自然是不见好的。
这药膏若是有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们这边说着话,郭展鹏那儿已狼吞虎咽了一大碗饭,郭如意看得一言难尽。
“这小子既然来了,劳姐姐给他安排个差事,我也不管了,只叫他能有些忆苦思甜的性子,接得下家里的担子就成。”
春归心里一阵无奈,这哪是件容易的事儿了,好在对郭展鹏的安排大年三十晚上她便有了章程,因而今日就直说了。
正逢番薯播种季,这小子自个儿去跟其他乡里定了契约,山间地头地跑上几趟就成。
可就是这个山间地头几个字叫他皱了眉,露出了不愿的神色,垂头丧气地趴在饭桌上:“姐姐,我能不能不去啊……我已经会认字念书了,再学几年大道理也不迟啊……”
虽然只会些小文小字,到底也进步了点。
“再说我不多多念点书,这生意也做不好啊……”
他满心满眼地不乐意。
春归轻轻摇头,说到底这就是个蜜罐子里泡大的孩子,爹娘宠,姐姐宠,不担大事,不明世事,活在郭家这一温馨的大家庭中,自然不愿出去淋一场风雨。
郭家爹娘怎会看不明白,只是如今郭如意出嫁,郭家爹娘也有年老的一日,他迟早得有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在宅院里养下去,两位老人家越来越舍不得,依着他的性子,也越来越不肯往外走。
人总是难以脱离舒适的地方。
郭如意皱眉,想是在郭家已经同这孩子生过好一阵气了,到了这儿也不愿再动气。
两姐弟一个扒拉着饭,一个脸色难看。
正堂里其他人也不敢多打扰,各找了事儿去做了。
春归想了想,转头偏向他:“你觉得该等学富五车了再接过你爹的生意?”
郭展鹏对上她审视的目光,忽的有些没底气,到底也还强撑着说道:“本来就是啊,我不多念点书怎么做生意啊……”
春归笑笑:“你可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郭展鹏目光转到别处,抿了抿嘴唇。
见他不说话,春归继续问道:“那你可知你姐夫跟祁佑哥才学颇高,却为何不愿高坐庙堂?”
郭展鹏这才转过头来,眼里有些疑惑:“为何?”
说着话时,大门再次敞开,正是几次巡查回来的祁佑跟知行两人,边走还边商量着镇郊的事项,知行正想从宅子接连处凿开的地儿穿过去,随意一瞧,见郭如意也在这儿,立刻停了步子。
“今日怎么在嫂子这儿?”
刚问完,就见到了缩在桌角无精打采的郭展鹏。
他挑了挑眉,同祁佑一道继续往前走。
春归刚想接过祁佑挂在手上不知被什么勾破的外衣,被祁佑摆了摆手避开了:“都是尘灰,别传了你。”
说罢放到院子里的石凳处。
“怎么了?今日都在这儿聚着?”
郭如意简单一说明,又叫程忠程义跑个腿将家里备着的饭菜拿到这处让知行吃,王大娘那儿也拿了几碟子现做的小菜放到了桌子上。
两人忙了一整日,形容都有些狼狈,看着也许久没吃东西了。
看两人这模样,郭展鹏更有些疑惑了,他是听自家爹娘说起过圣上对这两人的赏识的,可明明可以留在京都做京官,为何还要回到这儿每日灰头土脸地做县官。
春归在祁佑身边坐下,重新看向郭展鹏。
“谁不愿高坐一方运筹帷幄,京都里有周家照拂,有圣上赏识,处处是贵人,总比在这县里打转容易得多。”
“可为何他俩仍执意回了这儿……”
春归与祁佑对望一眼,除了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情意和承诺,更有肩上的职责与他们为人处事的准则所在。
“我问你,你若是他俩,在京都里贸然定下,空有一肚子学识,却不知百姓田水争端时如何处置,不知一夏一秋两季收成,不知百姓群居情状,生存,买卖,温饱,一概不知,你在京都如何下政令,又如何给心怀天下的圣上排忧解难?靠那一肚子学识吗?”
话一落,郭展鹏眨了眨眼,似是忘了手里还有半碗饭,只看着春归。
她看了眼似有所感的祁佑与知行一眼,笑了笑继续道:
“做官是如此,行商也是如此,天底下行大事者都是从一桩桩小事做起,身体力行,一踏一步,而非抱着书做个不聋不哑的老翁。空中楼阁虽美,没有底下的一砖一瓦撑着,假以时日不过就是过眼云烟,你爹爹何其厉害,底下管事几十号,在京都不露面也能将大小事处置得妥帖稳当,可别忘了,当初他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踩出来的,有了当初那些身体力行的经验,如今才有他高坐正堂的无忧。”
“他知晓油盐米粮一季度为几价,知晓绫罗绸缎如何才能卖出高价,这些可不是书里看来的。”
她温温柔柔的一番话,却叫在座人都噤了声,不光是郭展鹏,祁佑跟知行更是暂放了筷子。
春归的话给了郭展鹏一道警醒,何尝不是在给忙碌许久的他二人一处安慰。。
祁佑另一只手底下握住她的,心下一阵激荡。
这些时日,他处处走访,私窑官窑来回打转,清早起来往往要忙到深夜,明明是新婚,却许久未与春归一同吃饭,这样的日子有些时候也叫他一阵迷茫与无力。
可今日春归的一番话却如鸣钟,敲在了他心上。
今日的一脚一步虽累,却走得分外踏实。
这不正是他当初选择的路吗。
得见知行也一瞬开朗的模样,郭如意感激地朝春归点了点头。
饭桌上,祁佑跟知行继续将剩下的饭菜吃完。
春归朝郭如意道:“也累了一天了,你俩赶紧回去休息吧,给这小子找个房间出来,我这儿还真是没空房了。”
说着又转向祁佑:“咱们也回房吧,叫他好好想想,还是得自个儿想通了才行。咱们两间宅子如今也打通了,到时想通了,自个儿过去就是。”
春归瞥了陷入沉思的小子,随即拉过祁佑,低声道:“你的脚还没好,刚刚如意带过来一瓶伤药,待会儿抹上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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