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嫌隙
私窑这边已安稳了下来,镇上春归这儿却是急得要命,雪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上午的功夫就这么过去了。
她将将带去的半锅饺子跟两大桶糖水,这分量最多也就撑足这一日,那官窑虽有了雏形,却也不能稳妥地遮风避雨,若一味地耗在那儿,难保不会出事儿。
她坐在正堂处等着,蔡氏已被她安抚着去了房间休息,而耿荣和柳仁却是不好糊弄的,特别是耿荣,他是一年前一道奔逃的流民,对着天灾最是感同身受,此刻也只愿陪在这儿等着消息。
“春姐,祁佑哥和知行哥聪明,又有你送去的糖水点心,我看这天色最迟到明日风雪也就停了,一日一夜过去,明日我再找了人手一道过去接应,你别太着急。”
春归扯了扯嘴角,应下耿荣的劝慰。这傻小子,天灾不比人祸可避,祁佑知行再聪明,却不比这一场雪来得迅速,压根避无可避,风雪明日才停,这中间若是出个什么差错,他二人又如何算到。冻天雪地,毫无法子可想,只能一味地求着不要撞上什么风险。
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着急了。
而没一会儿果真眼见着风雪渐小,正当三人才露出些微喜悦时,门口突然传来几声拍打。
她神色一惊,作势就要起身,却见耿荣早已快跑了过去,连长靴都没来得及穿,就踉踉跄跄地在雪地里奔走。
打开门一看,却不是祁佑与知行两人,一个家丁模样的小青年裹着厚棉衣正跺脚呵气,见了耿荣也不认生:“阿荣!快快与越娘子说,两位大人征用了我们家老爷的私窑,想来要将那些流民安置在那儿,里头木柴炭火什么都有!我家老爷趁雪小了些叫我过来传话,叫她不必忧心!”
耿荣被这一连串话蹦得一愣,反应过来才认出了眼前这青年:“……你是洪老爷家的?”
“对对对!我话带到了啊!趁雪还未下大,我先回去了!”
那小子又赶紧撑了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耿荣也不敢耽搁,立刻把门一关,边跑回来边道:“春姐!有避难的地儿了!那镇郊的私窑被祁佑哥征用去了!那地方吹不着风淋不着雨的,安全着呢!”
他高兴地跑进来,差点一脚滑了,还是柳仁将将接住了。
院子也并非大得离谱,那小子说话声儿又大,春归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征用了私窑,不拘是祁佑知行叫他来报信儿还是那地主老爷思虑周全来宽慰宽慰她,这算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那地主老爷跟郭家私交甚笃,也是个信义之人,那窑洞造得宽敞又严实,她去过一趟,自然知道这窑洞的好处,如今又听那报信的小子说里头东西备得齐全,这颗心如何不定下来!
如此只待雪停便好了!
她坐回原位,心口憋着的几丝忧虑总算吐了出来。
还有小半月功夫就要过年,谁能想到竟还有这一难。
春归不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性子,居安便思危,何况今日这样的境况之下。
前头的危机暂且缓了,可因这次危机连带出来的问题也不小。
祁佑跟知行用征收窑洞工人的名头保障了这些流民的生计,而那房子一塌,流民的安顿又成了一大难题,又是将近过年,想来这小半月两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她能想到,祁佑跟知行必然也能想到了,春归叹了口气,只等到时两人回来再细问问打算吧……
她想得没错,那私窑里一众人换了夹袄夹裤后,祁佑与知行便将如何安顿的问题摆到了台面上。
房子自然是要建的,而这儿拢共二十多户人家,就是建造最简单的青瓦屋,刨去工人的工钱,少说一户就得近十两的银子,二十来户就是两百多两银子,这笔银子换作一年前是巨款,到今日,有俸禄有京都下来的分红,还有皇帝的赏赐,之于他二人来说已可随意掏出,何况也用不到他俩的私账,报到上头由官府另外拨出也简单。
银钱到底是小事,建造工作等雪停了,哪怕将窑洞那边的进程停了,也可随时提上日程。可一说到这儿,这群乡民却个个不太情愿。
“大人,您给了咱们一条活路,咱们都怕回报不及,怎的好停了窑洞的活儿去建屋子,不成不成!”
“对啊,大人!咱们的屋子不急,先将窑洞建了吧!”
一张张面孔都如此赤诚,叫祁佑跟知行哭笑不得。
知行摇了摇头:“我且问你们,若不建房子,你们这大冷天的住哪儿?”
一众人面面相觑,有个胆子大的倒是跃跃欲试地想开口。
“可大人,就是今日开始一刻不停地建房子,咱们造房子的这些时日不也是没地儿住嘛!那还不如一鼓作气,等窑洞建好了再做打算。”
这一句话说出口,其余的人跟得了明招似的,一个两个地也开始附和。
“诶!这说得对!咱们好赖要漂这么一阵儿了,索性就漂久一些,不耽误咱们县里的大事儿!”
这话说得知行祁佑又是一阵无奈,祁佑索性拉下脸:
“尽早一日造了屋子,你们便可早一日安稳下来,安安心心地到窑洞那儿忙活,否则身无安处,我如何信你们能齐心干活儿!”
“这事儿放至年后,不用再提,至于住所修缮完毕之前……”
祁佑一顿,看了看知行:“我们也会替你们找个合适的地儿住下。”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祁佑也并不是那上了年岁天生一股威严的,可一拉下脸,还是有些让人畏惧的,何况谁心里不清楚,他是在替他们打算。
畏惧之余,更是一番动容。
见众人安静下来,祁佑与知行也开始思虑这二十几口人的临时住所了。
两县并不大,且都是几座山村环绕一个镇子的地形,赤贫的人家处处都是,家家户户难有空余的地儿留出来备着,不然之前那临时调过来的县太爷也不会将众人安顿到镇郊去。
眼下确实是一桩难事了。
两人细细思虑着,众人也不敢多有打扰,只小声地说着话,一边又注意着两人的神色。
沉默片刻,知行似是想到了一出,转头朝众人道:“不然由官府出一笔安家费,将你们一家一户地分派到镇上各户人家那儿,临时搭伙过段日子?可巧镇上好些人都是你们在窑洞干活儿时的熟面孔,这一个多月,想来也都相熟了!”
知行自觉思虑妥当,没注意到前头一众人面色逐渐不安。
他还想说什么,立刻被一旁的祁佑拦下。
祁佑转头道:“你们可有其它疑虑,说出来,不用憋在心里,于后事无益。”
一群人犹疑片刻,还是那年纪稍大些的出来说了话。
“大人……按理说咱们不该推脱了大人的好意,只是……这镇上好些小伙儿跟咱们这些小子们也都不太对付,贸然上了门,只怕扰了他们更显不快……”
“不太对付?”两人一愣:“短短一月,如何就生了嫌隙?”
知行回顾这前一月,也未听说窑洞里发生了任何不快之事啊!
说到这儿,那老人家倒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还是那性子急躁的年轻汉子好似憋了一肚子气似的,张口道:“大人们不知道,好些镇上的小子没干几天活儿就叫苦叫累的,既舍不下那多多的月钱,又觉着窑洞里的活计太过累人,时常叫苦连天的。”
“自个儿叫了不算,还要引我们一道抱怨,可我们也未觉着苦,不肯一道叫苦,那些人便说我们是假正经!”
一来二去,总有些气血旺的汉子跟着吵起来。
听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祁佑二人的面色已然越听越阴沉。
枉他们这十好几趟地视察,竟然没发现眼皮子底下闹了事儿!
祁佑头一转,瞥到另一处坐着的几个官差,绷着神色,声色颇有几分严厉道:“有这样的事儿,你们值守时为何不来禀告?”
听得几个官差立刻垂头,面色不安地回道:“……回大人,这小打小闹,咱们过去说几句后便能安分下来,想着……想着都是小事……”
“你们说几句便安分,你们一走就又吵起来,那有何用?!小事不加管制,迟早变大事!此时还是小小矛盾,放任不管,长此以往便有更大的隔阂!”
谁都没想到几场吵闹竟让眼前的大人生了这样的火气,这下连着一众流民也不敢吱声,只垂着头跟官差们一道受着这道怒火。
知行跟祁佑是真动了气,一个窑洞,如此庞大的一项工程,工人们之间互相影响着士气不说,还有几番吵闹,若有个万一,效率低下事小,稍有不慎闹出打闹人命就是大事!
见众人都没了声响,两人也不再多言。
“与你们吵闹的那些人可还记得?雪停后出去便报上来。”
几个汉子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祁佑搓捻几下指尖,皱眉道:“临时住所这事儿暂且不表,此刻且安心等着雪停。”
舍不得丰厚的工钱,却时刻抱怨活儿累,这样的工人留着迟早生出事端。
也是他们早前下召令太过急切,也未经考核,就叫这许多人进了来。
此时知晓总算还不算晚。
想到这儿,祁佑面色也缓了缓。
底下乡民跟一众官差也跟着松了口气,他们这才知晓,两个大人时刻替百姓着想,却不是那好说话的,该有的敬畏一丝半点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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