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长辈交心
离家二字之于知行跟祁佑两人来说异常陌生,尽管早有预想,此刻知行依旧红了眼眶。春归看看已高出她大半个头的小子,跟最初见地第一面时扑在她身上嚎啕大哭的模样相重合,竟有些孩子长成的自豪。
她拍了拍知行的肩膀,再多的话也早已嘱咐了遍,此刻只有浓浓的不舍。
众人之前,祁佑也只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春归不吭声。两人对望间,一众行李已全数放进了马车。周家的阵仗比郭府的大一些,镖师管事也早早地在边上候着了。因人多,郭如意也不下来了,只在前一驾马车上坐着。
到了这时也没人催促,到底有好几月的分别。
里正夫妇是带着全村的期许来的,这一日不论是真心还是背后说过小话的乡亲们无一不道一声祝福。柳村长跟李老爹本也要来,只年纪大了,从里正媳妇儿那儿听了祁佑跟春归的那一消息到底有些缓不过来,怕一个不忍露了什么神色叫旁人看出来就不好了。因而今日里正托大前来送一送。
里正眼里似有犹豫,在春归跟祁佑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后终是叹了口气,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朝祁佑道:
“这是你族长前儿托我带来的一些银两,叫我带给你。”
祁佑瞥了一眼:“春姐已替我与知行备齐了一应物件,没有再缺的。”
这就是不肯收的意思了。
里正摇摇头:“我也同他说过,你应是不收的,只他托了又托,我见他是存了同你和解的意思。”
自去年伤了腿一封断亲书送到后,祁佑同程家的一干人再无往来,后来祁佑高中院试头名,那程家的几个族老便生了些心思,如今移居到镇上,祁佑这副才识又是出了名的好,这一趟过去不论好坏保不齐占了个名头,程家人怎能不蠢蠢欲动。
哪怕只凑了些祁佑如今用不到的银子表一表心意也是好的。
在场的几个大人谁看不出来这桩心思。
祁佑神色未变,仍将那钱袋子退了回去。
“里正叔,从前受难时我也未曾求过,如今就更不必了。”
话说到这份上,里正也不好再开口,只好收了回去。
程家的还有来讨好的意味,柳家的却丝毫未动,所幸春归也并不盼着他们来,凭那柳族长的迂腐守成的性子,大抵觉着朝几个小辈低了头是丢脸的。
她又嘱咐了一番,天色实在也不等人了,知行跟祁佑终于在众人的不舍的目光中一前一后地走近了周晗的马车。
待上马车前一刻,祁佑突是转身,朝众人鞠了一躬,随即只静静地看着春归,良久又扫过众人,低哑着声道:“劳叔儿婶儿多多照看春姐。”
春归眼眶一瞬通红,看在里正夫妇俩的眼里,满眼的无奈。
里正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他这才上车。
而早早在马车上候着的周晗又哪有舍得的,就跟那日春归说的,知行祁佑还有回来的时候,而他这一趟确实还不知晓最终定在哪里,他们是远走,终有一日回来,而他是回家。
他不舍地看了一圈,尽力扯出一道笑:“春姐放心,咱们定稳妥地到了那儿,一到就与你写信快马送来!”
春归忍着涌上来的酸涩:“早些走吧,一路顺风。”
祁佑掀开马车帘子回头看,眼里浓重又难言的意味不加掩饰,只这一眼,立刻又克制地收敛。
马车哒哒地前行,前头也再也无人探出头,一路朝北远走。
几人在远处这么瞧着,直到一行车马走到镇子头。
蔡氏扶了扶春归劝慰道:“向来日子是过得最快的,不知不觉便过完了,咱们一睁眼闭眼的,这几月就过了。”
春归抹了抹眼角,笑了笑:“我晓得,只这一年来他们从未离开过我这么长时间,哪怕是上了县学也有每月几日的空余,如今却是一晃三四月,身边又无人照料,我心里总是不安的。”
“祁佑还好,知行性子咋呼,到底比祁佑小,出门在外也不会照顾自己。”
她心中祁佑早已是个能担事的大人,而知行却切切实实还是她眼中的弟弟。
她垂头看向围在身边的一众孩子,饶是最欢脱的知平此刻也有些低落。
“虽知道各有各的缘法,可经了今日这一着,我也盼着这几个大了别离得我太远。”
只照料了一年的人如今走了便叫她如此放不下,若是知平知敏这样从小照料到大的日后走了,她估摸着得愁得茶饭不思。
里正夫妇俩你看看我看看你的,齐齐叹了气。
春归这才缓过劲儿来,看着面色有些沉重的两位长辈,心中也知道这两人今日过来可不止为了送一送知行跟祁佑。
她朝两人笑笑:“里正叔,婶子,到家里坐坐吧。”
又看向蔡氏:“蔡姐姐,今日就不忙活了,你也一道过来,咱们几个好好说说话。”
蔡氏以为今日她定是难过着,便想着说话宽一宽她的心也好的,当即就应下了。
几个孩子结着伴去上学堂,耿荣柳仁几个在前头忙活,李志存出发去做小工。家里也就这四人了。
果子茶点都是现成的,往夫妇俩跟前摆了好一些,可两人都无心吃上一口。
见蔡氏也坐在了这儿,两人也明白了春归的意思,这是不打算瞒着了。
里正出来得急,没带烟枪,此刻手里没个拿捏的东西便也有些撑不住,索性直接开了口。
“你婶子前几日回来已经同我说了,昨儿我想了想还是同你村长,你李爷爷也说上一声,这事儿说起来也是你的大事儿,咱们几个老的一块儿商议商议也有个章程。”
春归淡笑着,等着他的后话。
果然里正说完这一段便沉默片刻,没一会儿他叹着气道:“你婶子虽同我明说了,但叔儿还是要问上一问……”
“你俩可是认真的?祁佑可是当真与你定下了?”
这话一落,一旁原本就听得一头雾水的蔡氏吓得差点脚下一滑。
“……叔儿?”她忙坐正满面震惊地看了看眼前这三人,抓了春归的手问道:“祁佑?”
春归并未存着瞒下的意思,最多四月余,照着祁佑的性子也等不及这许久,还不如叫蔡氏早早地知道了。
毕竟若没有意外,这辈子她大抵是要同眼前这个妇人一家一道过下去。
眼见着春归点了头,蔡氏已然说不出话。
里正也没功夫管顾蔡氏的吃惊,他还有好些话要问一问。
春归将手边的几盘子点心往他们处移了移:“叔儿,我跟祁佑都是你看大的,什么性子你比谁都清楚,若非真定下了,再无反悔的可能,祁佑才会在婶子跟前说出那话,我也在今日叫了蔡姐姐过来,不愿再瞒她的。”
里正听得一字不落,同前几日的里正媳妇儿一个样儿也不说话了。
春归偏过头握住蔡氏的手安抚着,只静静地等着里正。
“按说我本不该多说,但今日是你村长爷爷,李爷爷两个托了我,我到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被你一口一个叔儿叫过来的。”
“……你的人生大事又遭了前一趟的难,日子又好容易好过起来,我便多问几句。”
里正神色愈加认真:“你口中的说定了,可是按着三媒六聘,婚嫁之礼来?”
这话说得春归当即一愣,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叔儿,你把祁佑当什么了,既是说定了,那日后定是按着婚嫁之礼,哪有盲婚哑嫁的。”
原想着几个长辈该是怕外头名声不好听,可没想到是在担忧她吃了亏。
春归心里顿时百般滋味。
满腔的暖意涌上来,差点把刚平复下去的泪意又刺激了。
“唉,我们几个老的虽吃了好大一惊,却也没想过劝你什么,同你说的那样,两个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性子都是知根知底的,又早早地合了心意,我们若是做那打鸳鸯的棍棒就太亏心了。”
里正眉眼间也有几分担忧:
“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家里没个大人,婚嫁一事又没个经验,我们少不得要多问几句。这世道还是姑娘家容易吃亏。”
春归抹了抹眼睛,失笑道:“瞧叔儿说的,我们就在镇上呢,日后都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过日子,我吃不吃亏你们一眼就能看见。”
“唉,祁佑这一趟我也未敢说重的话,怕扰了他科考,待等他回来再好好说说吧。”
“你村长爷爷的意思是也不必管旁人怎么想的,你为村里做了这么多的好事儿,若他们还有脸来指责你名声,那这些乡亲不要也罢。”
里正一句一句地传着话:“还有,那柳家的也不必担忧,若是族里来说,自有你村长爷爷来回话,你一没入柳家的宗谱,二又是正当嫁娶,他们再来碍眼那就是没皮没脸的。”
村长,李老爹,加上他自个儿要说的话,一串一串怎么也说不完,话里话外全都是为着春归打算。原本因里正夫妇俩面上沉重的神色而有些担忧的春归,此刻心里俱是暖意。
连一旁的蔡氏也已在一句又一句的贴心话里缓了过来,时不时能插上一嘴。
真心换真心,春归的一腔善心善意换来的是亲人般的关怀。
里正传完话脸色便好了许多:“说句实在的,自去年起,我便一直忧心你的婚事,你婶子才如此着急地给你寻这个寻那个的,这样看来,还是祁佑看着稳妥些。”
“瞧叔儿说的,咱们祁佑可不就是好的吗,我看这四乡八村连同镇上也就咱们春归能配!”蔡氏缓过来后便又是热性子,这边说一嘴那边加一句的,将两人说成了天作之合。
里正夫妇俩听了也高兴许多。
四人又说了几句村里种地的事儿,一直说到快正午,乡间地头忙,里正夫妇俩未肯应下春归的留饭便走了。
余下蔡氏长舒一口气,坐在位子上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春归。
“你可真是,瞒了我这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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