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画册生意与筹谋
清早冷风一吹,春归实打实地瑟缩了一下,家里有祁佑跟知行在,蔡氏昨日就回了家住,今儿便早早坐上了李志存的驴车。蔡氏握了握春归的手,果然又是冰凉,见祁佑将一干物件放上来后自个儿也坐上了驴车,她笑道:“我就知道,祁佑定会早起与你一道。”
春归瞧了少年一眼,搓手无奈道:“蔡姐姐又知晓了。”
蔡氏朝祁佑努了努嘴角:“咱们祁佑是出了名的面冷心热,偏偏这热心肠还就对你一人,谁看不出来啊。”如今是程家的人过来怕也难得到祁佑的正眼。
祁佑倒是任她打趣,不动声色地靠着驴车,挡住了一侧的风。
今日大约是李志存比较赶,驴车行得稍快,到了镇上时天才亮了些。其实春归这儿不论是现在的羊奶芋头,双皮奶还是下月的番薯糖水都不拘着时间,反而那些家底厚的人起得还稍晚些,按理儿她是可以天亮了再过来,只是蔡氏这儿卖的是早点,需要早些时候。
祁佑看着春归又困又怕冷的模样,眉头微皱,若是真在镇上开了铺子便能好上许多了。
天虽只有微微亮,但镇子上早有了四处走动的人,按往常那样儿,两人付了摊位的租金后就摆上了,有祁佑帮忙,春归只干坐着就行,蔡氏见自个儿这里忙上忙下,春归闲得发慌,再看祁佑,自有章程地摆放碗碟,不由得嗔怪道:“你瞧瞧,祁佑一来,你就成了甩手掌柜。”
春归拿了个包子吃着,眉目有些得意:“蔡姐姐何苦羡慕我,你自有旁人羡慕的地儿。”
这话意有所指,说得蔡氏脸色通红,瞥了眼神色未变的祁佑后稍稍放了心,直笑骂她嘴上没个把门。
祁佑只一心看着摊位,听了也装作没听着。
春归哪能看不到蔡氏警惕的模样,心里暗暗叹气,这会儿知道要防着了,可这镇上但凡识得她的人无一不知道她那个体贴敦厚的“相公”,只盼着能顺利些吧。
太阳起来后便是春归这儿的生意场,饶是祁佑心里有准备,也对眼前这排长队的情景给惊到了,这些人的衣着服饰看着还都有几分贵重,却都随性地跟春归聊了起来。他心里讶异,可因是春归,他又觉着是该这样,仿佛在春归这儿没有什么难事儿。
旁人见她身边站了个俊俏少年郎,脱口而出:“这是越娘子的弟弟吧?”
春归忙笑道:“是我弟弟。”
“哎哟,不得了,不知是头名还是次名那位?”
春归瞧了一眼神色平静的祁佑,心下开怀道:“祁佑有幸,中的头名。”
这一句好似石头落入水中,一丈长的的队伍里即刻一阵哗然。
“了不得了不得,人生得俊俏,又是这样的好才学,越娘子是个有后福的!”
众人纷纷夸赞,祁佑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那些人看在眼里,均是赞叹。
春归被夸得高兴,一个手软,直接一人多加了一勺羊奶,这可把众人高兴的。
“我看越娘子这弟弟还是得常来,咱们不过费些口舌夸赞,越娘子这羊奶桶可就要见底了!”
人群里一阵大笑,把春归逗得直摇头。
稍稍平静下来后,后头倒是传来了一个声音。
“不瞒你们说,要是没人问这少年郎的身份,我还道是越娘子的相公呢,一个俊俏一个漂亮,还真是一门子里出来的,越娘子的爹娘会生养啊!”
旁人一阵玩笑:“可不就是吗,我也这般觉得。哎,说到底你家孩子皮猴似的还是随了你,下回你可别拎着棍子满街打啊!”
这玩笑开起来自有人捧哏逗趣,也没人注意到,从头至尾一脸平静的祁佑此刻却像裂了道口子,目光闪烁,垂头轻咳了几声。
蔡氏在旁“噗嗤”笑出声,身子微微轻轻撞了撞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春归,笑道:“刚还开我的玩笑,这不临到你自个儿头上了。”
“怪就怪在你俩生得好看,这祁佑才过了多久,便拔高长成大人模样了。”
“可不就是大人了吗,开年十五六了,可是定亲的年纪喽!”
蔡氏越说越好笑,直到见到祁佑脸色微红模样的春归嗔怪道:“蔡姐姐,旁人开了玩笑也就罢了,你凑什么热闹!”
她才自打了嘴巴,看着祁佑说道:“怪我怪我,咱们祁佑脸皮薄,蔡姐不说了啊!”
如此这才过了这桩事儿。
等卖了一半时,春归突然想起昨日应了布庄伙计那两碗双皮奶,忙不迭留出两碗,与祁佑蔡氏说明了缘由,本想自个儿送去,没想到祁佑主动提了。
“摊子离不得春姐,我送过去吧,正好我有几册书要买。”
春归想了想也答应了,说着就要给他银钱,祁佑却直接拒了,分文不收,拿了两碗双皮奶就走。
蔡氏在旁感叹道:“我刚没说错,祁佑已经是个大人了。”
春归将银钱收回来,再将目光投到祁佑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心里有几分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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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庄本就不远,祁佑送到伙计手里时,那伙计笑得直开怀,连声谢过:“越娘子真真是个好人,我还只当昨日说笑过,没成想小哥儿还亲送过来。”
祁佑淡淡道:“不妨事,春姐在这儿摆摊子多仰仗你们的照顾。”
“哎呀,越娘子人好,又会做生意,自个儿在咱们这儿闯了出来,是个有本事的人。”
祁佑闻言微微勾了勾嘴角,听旁人夸赞她,他总是高兴的。
既是送到了,祁佑便告了辞,没想到伙计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叫住了他,神色有些为难。
“小哥儿,我这儿有桩事儿,想着还是同你说上一说。”
祁佑转身,皱了皱眉。
.......
从布庄出来,祁佑神色微沉,似是生了极大的气却强忍着。他径直往前走着,走的却不是朝春归那摊子的方向,一路朝住人的宅子走去。
直到前头一道郭府的匾额映入眼帘,祁佑才从怀中掏出一本画册。
这半月他同知行周晗三人赶着时间将三字经并几首小儿启蒙的诗词编纂成通俗易懂又颇有趣味的画册,还有好些没编写完全,照着日程也得编到两月后,那时要忙着赶考一事,整两月未落定,他心里难免有些急躁,更是为了手头上尽快有些银两,因而今日他便趁了春归上街的功夫,实则是为了将手里这册画册早早地在郭如意跟前过了眼。
见是个举止有礼的书生模样,郭家的几个门房也不敢小瞧,立刻进去通报了。
没一会儿郭如意便亲自来迎,开了门见只他一人,她难免讶异:“我还道越姐姐跟你一块儿来的呢,怎的是你一人前来?”
祁佑推至半丈远,与郭如意保持一段距离,继而拱了拱手。
“郭小姐,令弟可在家?”
郭如意更是稀奇:“你找他作甚?他在里头练字呢。”
郭展鹏能乖乖顺顺地练字,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少不离又是郭如意硬逼着。
“字是都快识得了,只背书学问一点兴趣都没有,三字经也懒得翻看。”郭如意满腹的牢骚憋了回去,确认祁佑是真找她弟弟后便叫了小厮。
“我爹娘进山游玩去了,你进来吧。”
两人进了正堂。
“一月前气走了一个从京都来的老师,这些时日隔几天就要跟我闹上一场,这不刚刚离家出走回来没几日,我现逼着练字呢。”
郭如意也当祁佑是相熟之人,这家不家丑的,合着人家一家人都知道了,她也不避着他。
祁佑端坐下堂,礼问道:“那老师可是姓史?”
郭如意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是史夫子。”
祁佑淡淡一笑:“如今史夫子正时县学里的授课夫子。”
郭如意恍然大悟,既有失意又好似松了口气:“是该这样,史夫子是有大才的长辈,教郭展鹏那混账玩意儿是委屈了。”
祁佑也不再言语,直到郭展鹏颠颠地跑进来,喘着气儿兴奋喊叫着:“姐姐,我今日是不用背书了吗!”
郭如意眉心紧皱,喝了口茶压胸中的这口气。
“诶?你怎的在这儿?”
郭如意将茶碗一放,瞪了一眼郭展鹏:“祁佑,你与他说话吧,我不打扰你俩。”
她说着正要进去,祁佑却出声道:“郭小姐,稍等片刻。”
郭展鹏歪着脑袋看看自家姐姐又看看祁佑:“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赶紧说了,我还要去看书呢,没的等会儿又要挨骂。”
祁佑也不再卖关子,将袖口处的画册递给了郭展鹏:“你看看,可有兴趣?”
郭展鹏嗤笑一声,随手接过:“又是要我倒背如流的书吧,我书房里可什么都有,不缺你这.........”
他边说边随手翻了几页,话说到一半顿时卡住,面上突然有几分迟疑。
郭如意眼皮子一跳,看了看祁佑丝毫未动的神色,又看看自家蠢弟弟面上露出的些微兴奋,回过身又坐到了原位。
郭展鹏越翻越快,嘴角的笑愈加明显,继而兴冲冲地跑到祁佑边上:“这书你哪来的啊!还有吗!我也想画!”
祁佑虽面上不动声色,但仅他自己知道,来时的一丝不安此刻才是真正消散了。
“这是仅有的一本,其余都还得再画,郭少爷若有兴趣可再等两月。”
郭展鹏一听还有,面上更是雀跃:“这是你画的?”
祁佑点头:“知行和我一同窗也参与其中。”
“哎呀!这个好玩!你这书是来送与我的吗?”郭展鹏一改前头的气性,殷切地说道:“定是送与我的!你是觉着我不爱咬文嚼字地背书,画了这个给我吧!哎呀你可真有心,我姐姐与你姐姐交好而已,你们家便连我都顾到了!”
“等会儿帮我跟越姐姐道个歉啊,一月前我不该故意说她的羊奶芋头不好。”
祁佑任他念叨,直到听到这一句,面色一冷:“你找春姐麻烦了?”
郭展鹏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只是我........”
郭如意看了这许久时刻,算是琢磨出什么了,见自家这个傻弟弟几句话没说就触霉头,不由得叹气,接过了话茬:“他说话没个把门,那日我已教训过了。”
说着拿过了那册书,从头翻了过去。三字经每一列都单拎出来成了画,倒不是画得有多好,只是颇有趣味。例如“惜孟母,择邻处”这样一句便画了一对母子搬了三次家的图,小人儿面上的神情也是可见一斑。若是尚未开蒙的孩子得了这书,这念书识字的兴趣怕是不用愁了。
看完饶是她打从十岁接触郭府的生意,此刻心中也涌出几分激动,看看傻弟弟,又看看祁佑,怎的人家的弟弟又聪慧又懂事,自家的这个却要让她愁上天。
祁佑静静等着,郭展鹏这儿只是小小的赚头,他若卖与郭府只为给这小少爷拾起念书的兴趣,那这一套书撑破了天也就是几十两银钱,可若是郭如意也从中窥视到商机,这桩生意才谈得下去。
郭如意敛声屏气,看完后合拢递给一旁上蹿下跳的郭展鹏。
“你先回房练字,我与祁佑有事商量。”
郭展鹏当即撇了嘴,却也知道这是有重要的事儿,只好依依不舍地将画册放下,三步一回头地出了门。
她看着这傻弟弟不用人催也捧着书册翻看,心里百般滋味,又欣慰又无奈,转头朝祁佑说道:“我知你是来与我谋利的,但我还是要谢你一番。”
与郭如意这样从小在生意场上浸染的女子交谈不费口舌,祁佑拱手道:“郭小姐不必言谢,我也自有我的谋划处。”
郭如意沉思片刻,才抬眼道:“祁佑,咱们是相熟的,我便直说。当初越姐姐的扇面我是先从镇上齐掌柜那儿得了后到京都试验了一番,果真开出了一条扇子路,后来我才亲自拜访了越姐姐,硬是与她结交了一番。”
“但今日这画册只我这个傻弟弟看过,他又是个平日里爱好书画的,我却不能得知那京都上未开蒙的小娃娃也对这画册有所偏爱。即便以我的看法,这其中确有利润,但未经试验,我也不能涉险,何况那官宦人家的底子我也不敢随意预测。祁佑,你是否顾虑到了这一层。”
说到底郭家是商贾之家,士农工商,与官宦之家隔了两道横沟。她能窥视一二读书人的气性,从日常这扇子上下功夫。但扇子不比启蒙书册,启蒙书册的编纂头一关就要过官府检阅,她们家世代商人,挣钱都是跟着官府风向走的,上头禁什么,她们就得避开什么。这画册若是上头审批不过,饶是再有用,那也只是一堆废纸。
祁佑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顾虑。”
“与我一同参与画册的同窗,他本家京都,虽不能与你明说他家的官衔,但在京都走动还是方便的,这画册他会提前一月送至京都,郭小姐到时只印书成册,放到那文人店售卖即可。”
“这话可当真?”
祁佑淡淡点头:“到时将一众启蒙书册编纂后,我们也会交由史夫子过目,他未退下来前是从五品翰林侍读学士,编纂过不少文史,届时修缮的一列上署上他的名便可。”
这是把前路后路都给扫清爽了,用不着郭如意思虑半分。
郭如意听到这儿,心里的那点犹疑算是清了个干净,高兴过后,她似是想到什么。
“这书册有你同窗帮着探路,又能仰仗史夫子的名头,你为何还来同我做这桩生意?”
果真是生意人的精明,哪怕她同春归交好了一段时日,在挣钱这回事上,她丝毫疑惑都不放过。
她紧盯着祁佑的面色。
祁佑沉默片刻后开口:“一来,我们三个是读书人,沾染不得。”
科举的学子跑去做生意,这传出去不合规矩。
“二来.......”
祁佑喝了一口茶,眉眼有几分和软:“二来,不消多日,春姐便会来这镇上开铺子,我与知行不到半年就要上京都科举,因而卖你一个好,到时还望你郭家多多照拂春姐一二。”
“越姐姐要来镇上开铺子?”郭如意满脸讶异:“前头我还邀她过来呢,她怎么都不同意,怎的就要来了?”
祁佑放下茶碗,脑海中响起那店铺伙计的一番话,面上恢复冷峻,只道:“形势所迫。”后再未多言。
“祁佑先在这谢过郭小姐。”
他说着便起了身:“这画册我先带走,等到时史夫子过目后,我会将一众书册都送到郭府。”
郭小姐坐享其成了一桩生意,心头别提多高兴,直把祁佑送到了门口才回去。
而祁佑走出郭府这条巷子后,面色蓦然阴沉。
大街上已然十分热闹,人来人往的,还有聚在摊子前说闲话聊新鲜事儿的人们。
他扫了一圈后,径直走到前头人数众多的茶摊子前,叫了碗茶自顾自喝着,脑海中是那布庄伙计的提醒。
.......
“昨日有两位大嫂来咱们这儿买布料,银钱没多少,却分外眼红越娘子,想是与越娘子有些龃龉,就是蔡嫂子也被她俩说了一通。那两人跟疯魔了似的,嘴皮子厉害着,想着同你说一声,叫越娘子提防些。”
祁佑咽下一口茶,眉目俱是冷冽,得了红眼病,又同春姐不对付,还不会说人话,除了他的那位好嫂嫂还有谁。
能上布庄买好布,与春姐比上二三,怕是已摸清了春姐那摊位。
他本不欲多想,只听伙计又道:“我本来也不觉着有什么,越娘子挣了些许银钱,寻常妇人眼红也正常,只我一朋友昨儿在馄饨摊吃了碗馄饨,倒是听着有两个妇人打听了蔡嫂子那相公。”
“我瞧着,那妇人是生了心思撬蔡嫂子的墙角不是?”
这话猛地落下,祁佑眼神一闪,只问了一句:“她们怎么知道蔡嫂子的相公?”
伙计耐心:“咱们这儿谁不知道这李相公又体贴人又实诚,听说那妇人嫁了个没出息的丈夫,怕不是看上了李相公。”
........
待到这茶摊子人越来越多时,身侧也坐了人后,他才掩去面上的阴沉,换上隐隐的笑意,顺手给坐在边上的人倒了一碗茶,端的是一副翩翩有礼的读书郎模样。
他脑海中反复响起伙计后头的几句话,这镇上怕是人人知晓蔡姐那位相公了。
这样的不加遮掩,他那位好嫂子一头撞上的几率想也知有多大,那在她眼里这算什么?
这算私通。
她哪儿是看上了什么李相公。照着她的性子,不消几日,小凉山定然有一番动静。
去往郭府的路上,他思虑良久,要不要将这事儿同春归说个清楚,早做准备。
而到了郭府后,他想到今日早上情不自禁朝春归后脑勺的一记拍打,以及拍打后心头的一阵悸动,再想到如今在小凉山,他与春归明面上的关系。
他毫不犹豫放下了这番思虑,准备........放任自流。
跳出那地方,或许才有另一番天地,无论是对蔡氏和李志存,亦或是他........与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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