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叶国公名为叶青棠，是叶贵妃胞弟，正是叶淑节与叶添的父亲。
叶国公并不在家，叶添莫名其妙将叶盛带入叶府，叫他一个人等在厅堂，自己去向叶夫人问询。
“叶盛啊？啧，他原来可不姓叶的。”叶夫人穿着新制的流光缎衣裙，欣赏着指尖蔻丹，“他娘就是咱们远房女眷，现在娘娘和大将军正得势，他才改了母姓来咱们这儿打秋风。听说他中过进士，在家乡做个芝麻小官，后来又辞官不干了。也是，现在谁不想攀附咱们叶家？何况这稍微沾亲带故的。”
叶夫人说完，忙对白珍珠道：“白公公，赶紧喝茶吧，这可是将军从天山带回来的，仅此一瓮罢了。”
白珍珠客气的喝了口茶，笑道：“叶盛公子还等在花厅呢，你们家人相见要紧，不必招呼我了。”
“他有什么可招待的？我没空见。”叶夫人摇摇头，对叶添道：“儿子，这就用晚膳了，给他些银子打发走得了，别在这节骨眼儿让人家觉得我们卖官鬻爵的，知道吗？”
叶添一向谨遵母命，马上点头。
天寒地冷，叶家没有值得接待的客人，花厅也就没生碳火。
下人上的一杯清茶很快冷却，叶盛本就身着单薄，又独自等了许久，英俊眉目都覆上了一层青霜。
下人进来通传，叶盛又提了礼盒，随下人到了叶添院中客厅。
叶盛又坐了一阵，叶添适才进来，叶盛忙起身，微笑道：“贤弟好。”
“谁是你贤弟啊？”叶添径直坐下，翘个二郎腿，下人连忙为他上茶，“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叶盛指指礼盒，从容道：“在下叶盛，母亲是叶国公小叔家次女，特来拜见叶国公和夫人。”
“我爹不在，我娘……身体不适。”叶添把玩着金丝翠扳指，头也不抬，“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白珍珠坐在一侧，饶有趣味的望着叶盛。
叶盛似乎本不欲来此，又脸皮薄，思来想去，“只是来拜会二位。”
“哦。”叶添将扳指看了又看，才抬头道：“那他们都不在，你先请回吧，东西也带回去，收礼让别人瞧见不好看。”
叶盛低头沉默一阵，适才道：“我今日初来京城，可以在府中等候。”
“不好意思，我们府里客房不够。”
叶添不耐烦起身，但叶盛比他挺拔些，又觉得站起来没面子，于是复坐道：“我说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吧，缺钱？我让账房给你支五十两，够吗？”
这话太过直白，叶盛眉目间有些愠怒，他强忍怒意从容道：“我来叶家，不过是想拜会长辈，到现在话都没说十句，叶少爷怎么就把我当作乞丐了？”
“拜会？”叶添哂笑，“你都不是我叶家亲戚，说什么拜会？”
“既然如此。”叶盛拎起礼盒，转身道：“不必送。”
叶添看向白珍珠，作出个“他还有理了”的表情。
此时福全进来，恭敬道：“二少爷，那边都安排好了，咱们这就动身？”
叶添喜笑颜开，马上招呼白珍珠动身，白珍珠却突然迎着叶盛小跑几步，接着立在他身前，伸出一只雪白纤细的手。
叶盛不认识他，也不知他是何意。
“京城繁华，盛公子既然刚来，何不随我和二少爷逛一逛？”白珍珠一双笑眼弯弯，邀请的极其诚挚。
叶添愣了一下，但见白珍珠笑的玩味，心里想他大概觉得好玩，于是笑道：“好啊，那一道去。”
叶盛是个读书人，如今叶添如此羞辱，他本不欲再待下去，但那笑眼仿佛有了魔力，让他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可跟上去后，叶盛有些后悔了。
白珍珠所谓“京城的繁华”，不是带他逛逛街市，而是一间幽深古朴的赌场。
京城设有不少妓馆赌场，但达官贵人为了避嫌，都不会如此抛头露面，而是去一些门楼低调朴实的私人场所。
叶添来的这一处，门楼上未题一字，进院便是曲径亭台。
如今正是冬季，庭院种了腊梅迎春山茶等时令花卉，倒有些春意盎然。
下人带三人进去包厢，其内设的是矮桌软塌，已围坐了三人，两位是白珍珠想不出名字的闲人公子，另还有位貌美女子，她只着件唐时的梅子色诃子裙，拉的极低的裙头一朵牡丹耀目，半掩着雪白沟壑。
白珍珠进来时，三人立马起身迎接，那位女子坐直上身福了一福，裙随身动，举手投足间春光无限。
叶添瞪了福全一眼，福全委屈道：“是小云公子叫来的。”
白珍珠方才认出，这云公子正是他前世的某个干儿子户部云侍郎家的公子，也算是他干孙子，倏忽间，他对这地界也有了记忆。
白珍珠挪了一下，为叶盛让出个位子，道了声请。
见众人疑惑，白珍珠笑道：“这是叶二少爷的本家远亲，盛公子，这次头回来，大家可不能放过了。”
众人哄笑，叶盛有些坐立不安，此时下人上了些美酒小菜，又恭敬摆上一副骨牌，方才的女子笑道：“就让琴娘为贵客发牌。”
叶添等人开始哄闹喝酒。
叶盛一直清贫，带的礼盒也是家中勉强凑来，哪里有钱来赌，于是马上起身欲行，白珍珠抬手，扣上他肩膀。
“公子辞官到京城来，不是只为了看看叶国公吧。”白珍珠悠然道：“你在此处呆一晚上，或许比登几次门都有用。”
叶盛有些愠怒，“就算在下是来求官，也是在下已中了进士。”
白珍珠还未开口，琴娘已款款起身，半扑在叶添身上，雪白双足铃铛晃动，不慎碰倒了叶盛小心放在角落的礼盒。
礼盒倾倒，白珍珠适才发现，里面是些殷红翠绿的糕点，样式极为精致，想必废了不少银两。
琴娘有些惊慌，叶添望向她沾了枣泥内馅的玉足，一时心驰神往，将礼盒随手扫落。
礼盒翻到在地，糕点全部滚落出来，屋内香甜甜气味溢满，叶盛忽的坐直身体，紧盯地面。
烟花女子琴娘也有了分寸，她敛起笑容，满脸抱歉。
“既然都送我了，也没事罢。”叶添随手抱住琴娘，沉醉笑道：“开始开始。”
叶盛怔忪，眉目间三分怒气七分落索，还是缓缓跪坐榻上。
京城习惯四人一组，白珍珠便坐在叶盛身侧，琴娘带着歉意，微笑将一张牌放叶盛面前。
叶盛一动未动，白珍珠将他的牌摸起，是一张天牌。
于是白珍珠快活笑道：“盛公子先坐庄。”
……
觥筹交错间，叶盛不知喝了多少酒。
他手气异乎寻常，一个晚上，就已进账百余两，是他做小官两三年都不可能想的收入。
直到从无名馆出门，他都没有缓过神，似乎刚刚那个在牌桌上灌酒摔牌的不是自己。
叶添被琴娘灌了太多，也输了很多，被扶着上马车时已是睡眼惺忪，嘴里还高喊着明日再战。
白珍珠自然没有喝醉，送众人离去后，叶盛扶着身侧佩剑，直直立在凋敝的北风中，望着天上孤悬的月亮。
“盛公子准备去哪？”白珍珠上前，发觉叶盛实在太高，自己也够不到他肩膀，于是收回手。
“为何要带我来这里？”沉闷片刻，叶盛开口，将装着银两的包袱递出，“这个你拿去！”
“这是你赢来的。”白珍珠受宠若惊，疑惑不解，“给我干什么？”
叶盛冷笑：“难道我看不出来？这是他们故意输给你的。”
“这不是我赢来的，是我换来的。”白珍珠笑着眨眨眼，“他们有求于我，所以故意输给我。”
叶盛问：“你是谁？他们求你什么？”
白珍珠浅笑：“还没求。”
“你！”
白珍珠退了半步，解释道：“你没听他们叫我么？我是宫里的随堂太监，之前和叶二少爷同去建州监军，那时帮了他一点小忙，今天就是他谢我的。”
叶盛无话可说，踟蹰不语，忽然间，“咕噜”一声打破了沉默。
白珍珠笑得乐不可支，“你还没吃饭吧，走，去用点夜宵。”
此时天色已晚，夜市也大多收摊，寥寥只剩一家，白珍珠带他坐下来，要了两屉发面包子、两张牛肉饼、两碗炒肝。
肉馅的汁水渗入面皮，香的圆润剔透，白珍珠猛吃了一屉，又吸溜了一口炒肝。
看他吃相，叶添实在忍耐不住，夹了一只送入嘴里。
“刚才那个地方，常有这样的局。”白珍珠咽下包子，轻声笑道：“今日的银子就是你的本钱，如果你有求于他们，就可以再去，当然我也不是要你都输干净，玩着玩着，大家总会彼此相熟，想办事也方便些。”
听了他的友善建议，叶盛都气笑了。
“你别笑。”白珍珠率先敛了笑意，摆出一副认真神态，“京城是什么地方，刨刨土都有二两黄金！既然你愿意改姓，也愿意辞官，不做出点事业，就不要想着回去。”
酒气上头，叶盛听到自己经历，神色不免有些萧索，片刻后苦笑道：“这原不是我自己愿意……”
白珍珠为他夹了个包子，“咱英雄不问出处，今日那位云少爷正是锦衣卫佥事，你若想进锦衣卫，不如走走他的门路。”
“锦衣卫？我为何要进锦衣卫。”叶盛不解。
“你是叶氏亲眷，可叶氏却不是叶国公说了算。”白珍珠望着皇城，眸光闪动，“叶家说了算的人，是娘娘。你离皇城近一步，就离娘娘近一步。”
北风乍起，叶盛不语，沉沉望向孤月之下的皇城，无名馆所离不远，随北风送来溶溶花香。
“太冷了，我回去了。再约。”
白珍珠将银两放在桌上。
叶盛没有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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