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极光
26日晚,两人搭乘一架私人飞机,降落在特罗姆瑟机场,此行的目的是观看27日的小熊座流星雨。
特罗姆瑟位于挪威北部,正值极夜,天空一片黑暗。
苏慧没有护照签证之类的证件,自然是坐不了飞机的。陈瑞清说他有朋友正好来特罗姆瑟游玩,于是二人就搭了一个顺丰机。
他认识各种各样的人,这一点苏慧虽然早已心中清楚,但对他认识有私人飞机的朋友仍然感到讶异。
夜晚也不是完全黑的,街灯撒下暖黄的光,房屋四周都是雪的颜色。沿途能看到一座座彩色的小房子,让人不禁联想起童话故事里的梦幻城镇。驶上布鲁维根大桥,桥的尽头有一座发光的三角建筑,陈瑞清说,那是北极大教堂。
桥下一片宁静的海,几艘船只停泊在岸边。
驶到尽头处,再远远望去,桥的对岸仿若一幅沉睡的画卷。
司机忽然说了句什么,陈瑞清提醒苏慧:“看天上。”
她朝天上望去,遥远的天空深处渐渐游来几道绿色的光线,绿光逐渐变大、加深,蜿蜒扭曲,几乎覆盖这片天际。
苏慧惊呼:“是极光!”
陈瑞清:“我们运气真好,一来就能看到极光。”
“有一个传说,是说人的一生只要看到一道极光,那么在极光下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苏慧,有什么愿望赶紧许。”
绿光边缘处出现了紫色的、红色、黄色的光,它们交错一起,就像有了生命的游蛇。
司机用挪威语说:“你们是来专门看极光的吗?那可走了大运了,本来今天天气不好以为没极光的,走了很多游客,谁知道竟然连这么难遇的彩虹色极光都让你们撞见到了。”
陈瑞清学习过挪威语,并且说的很好:“是的,来之前我查过kp值很低,还有降雪,看来地磁台数据和天气预报也不能轻信。”
司机哈哈大笑:“在挪威看极光不要关注天气预报,顺其自然!”
陈瑞清转头看苏慧:“许完了吗?”
苏慧点头,问他:“你怎么不许。”
“其实我不信这些。”
“……”
“但是我知道很多女孩子会信这些朦胧的传说,你看你就信吧。”
苏慧看了他一眼:“反正许个愿又不费劲,不管会不会实现,起码这一刻我是开心的。”
陈瑞清笑了:“你能这么想真不错。”
苏慧继续盯着天上看,她看到什么,叫了下陈瑞清:“你看那里。”
陈瑞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极光之间,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星,拖着一条淡绿色的长尾巴,在空中缓慢移动。
他有些惊讶:“竟然能看到彗星。”
司机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开口解释:“你们没看新闻吧,这颗彗星叫加耳彗星,已经挂在这有好几天了,之前在上面点,现在已经下移了很多。据说它一直往南,再过段时间说不定法国也能看到了。”
陈瑞清将这番话给苏慧翻译了一遍,她面色不变,只是望着那颗彗星,看了好久。
酒店办理完入住,两人互道了晚安,就各自回房了。
房间相邻,陈瑞清说有需要可以随时找他,方便。
拉开窗帘,仍然能看到天上的彩色光线,浓烈的色彩交缠扭动。雪地里有人举着相机拍照,和这片极光合影。也有人架着望远镜,似乎在观察那颗遥远的彗星。
陈瑞清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躺在床上打开电脑,开始看朋友发给自己的资料。
湖南怀化会同县石畔镇,下面的一个叫半桃村的地方,的确有一个女孩子叫苏慧,1999年农历10月15出生,就读于当地的九年义务制中学,今年读六年级。
苏慧提供的身份证号,与半桃村的苏慧户口本上的号码一样,所提供的村庄的信息也都对的上。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点,是苏慧还说每月农历的逢一、六为半桃村赶集的日子,本月的25逢农历初一,然而本应举行的集市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强降水导致的山体滑坡而堵了路口,一半的小商贩没能赶上这场集市。
苏慧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她从楼梯摔了下来,因此休养了好几天。
资料上同样显示,12月25日下午,“苏慧”扛一袋米上楼,不慎踩空,大米漏了一地,左脚扭伤。被父亲看见,于楼梯口狠狠斥骂“苏慧”运米不力,浪费粮食,周围邻居皆来劝和。
看到这里,陈瑞清眉头紧锁。
下一页是一张照片。
陈瑞清滑动鼠标的手顿了顿。
女孩有些胖,留着厚厚的齐刘海,扎了一个马尾,身上穿着学校发的宽大的校服,站在墙角下腼腆地笑。
虽然女孩模样稚嫩,脸上肉肉的,但仔细看五官和苏慧有八分像。
陈瑞清呼吸有些沉重。
他想起早晨通话时,好友麦克斯说:“现在的技术还不能制作出这么轻薄的手机,瑞清,你简直太令我意外了!你从哪里找来的这部手机,我第一次看到手机上几乎全是屏幕!而且我把它拆解后发现,里面的芯片我没见过,得好好研究研究。”
陈瑞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他把电脑放到一边,开门一看,苏慧穿着一身睡衣,似乎想说什么。
他侧了身,让她进来。
苏慧说:“我明天回去了的话,也不会再见到你了,但是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觉得我什么都没做很过意不去。”
陈瑞清关掉电脑:“跟你说了举手之劳,况且你能帮我什么呢,你什么都没有,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
他伸手指向窗边的桌椅,示意她坐下来。
“正好还没吃晚饭,干脆一起解决了。我叫人送上来。”
话落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说了几句话,才认真看向苏慧。
陈瑞清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那个小姑娘的面庞,渐渐地和眼前的脸重合,那是一张冷漠的、平静的、仿佛藏了重重心事的脸。
“……陈瑞清,你在听吗?”
他回过神来,苏慧略带恼意,有些生气道:“我没有能还给你的东西,我只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告诉你这些就算你用不到,但是起码好好听一下吧?”
陈瑞清向她道歉:“抱歉,刚刚走神了,你说。”
苏慧被他的正式搞的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顿了顿,说:“我之前跟你说过会有一场疫情,2019年底你如果有感冒发烧咳嗽这些症状,一定要及时就医,很有可能是感染了新冠病毒。2019年一定要回国,但是不要去武汉,病毒大爆发以后国内相比欧洲安全太多。还有我知道你学的政治,但是如果你想做生意的话,你可以往互联网方面发展……”
他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但并不是嘲笑,而是带点无奈。
苏慧停了下来,声音轻了下去:“你是觉得我很可笑吗?”
陈瑞清敛住笑意,他靠在椅子上,玩世不恭的样子,眼底又透着十分的真诚:“不是,我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听你的,在2019年也一定会待在国内,真的。
“但是苏慧,如果你是我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从未来过来告诉我,我的身边发生了什么,那我会很感兴趣。但是你知道的未来,那是一个宏大而又抽象的描述,具体而言,对我个人有什么影响我不知道。我会有兴趣把那些当故事听,可我其实不在乎自己提前知道了这些,会得到些什么。
“我更愿意自己在当下一步步走,一步步探索前路。不需要别人告诉我未来是怎样,我想自己真实地经历每段时间,然后到达未来,通过现在一点一滴的创造,走到未来。然后,再回顾曾经的自己,做了哪些决定,又有哪些影响,你明白我说的吗?”
苏慧自始至终都端坐在他对面,他说那些话时,自信且无谓。
他善于交际,并且乐于助人,朋友众多。他衣着光鲜,生活不用为了钱财发愁。他可以有伟大的理想,并且为之努力奋斗,而不用担心被任何人拖累。他也可以没有任何理想,他的家庭能够放任他去尝试任何感兴趣的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他这样的人,了不了解未来,其实不重要。
苏慧的一腔热情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眸色黯淡,点点头,勾唇笑了笑:“我明白的。”
27日晚,特罗姆瑟来了许多记者和摄影,他们驻扎在雪地里,选了最适合观测的位置。
耳边是各种嘈杂的声音,人们的靴子踩在雪上、凑在一起互相交谈、调试机器。
今晚没有极光,那颗彗星仍然在夜空缓慢移动。相较昨晚,它的位置又往南了几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在特罗姆瑟。
陈瑞清走在前头,他们沿着旅馆前的马路走,一直到一片洁白的空地上,周围已经搭建了几个帐篷,一些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还有天文爱好者及游客散落在旁。
他低头看了眼表,下午6:41分,新闻说的流星雨会在晚上8点左右极大,搭好帐篷,时间也差不多了。
“就这儿吧。”
苏慧望着周围的人,虽然没人关注这边,但以防万一还是隐秘些好。
她指了指雪地边缘的树林,“我们往那边走吧。”这样就算凭空消失一个人,也不会惹人注目。
陈瑞清明白她的顾虑,依言走去。
他们找了一个临近树林,空旷而又暗淡无光的地方,卸下厚重的背包。陈瑞清打开头灯灯光,利落地开始铺防滑泡沫地垫、打地钉。苏慧就在一边打下手,帐篷轮廓搭好后,她就到里面铺上取暖垫、放进两个睡袋,点燃取暖炉。
做完一切,两个人钻进睡袋里,静静等待流星雨的到来。
“苏慧,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陈瑞清说:“如果流星雨来了,你没有回到未来,那怎么办?”
苏慧没有说话。
她陷入了迷茫中。心底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如果穿越这么离谱的事都发生了,那么再离谱的能够穿越回去的方法她都要试试。
即使她心里明白,可能回不去,但她不愿意想。那样的结果太糟糕了,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苏慧说:“我不想假设,慢慢等吧。”
周遭安静了下来,苏慧望着天空,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终于,8:04分,第一颗流星划落,人们兴奋惊呼。之后大概过了5分钟,出现了第二颗,又过了几分钟,开始出现第三颗。
陈瑞清看了下苏慧,她漆黑的眼眸望着天上,坚定的目光中有一丝隐藏很深的忧虑。
他也转过头去,静静望着夜空,有时看一下那边热烈讨论的人们。
他很久都没有回头,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苏慧就此消失不见了,竟然会感到些许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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