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隔日,谭霁是在段延风的怀里醒来的。
他缓缓睁开眼,只觉得身上酸软,疲惫又无力。
缓了一会回过神,发觉身下触感硬朗,不像是床褥。
后知后觉发现腰身被人松松拥着,谭霁慌忙推开人坐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坐直后一阵头晕,差点又摔倒下去。
被惊动的段延风忙扶住人:“谭霁,醒了?”
昨晚发泄过后,谭霁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边困得要死一边又说着头疼睡不着,段延风放心不下,只好揽着人入睡。本来就没睡熟,稍稍一动,他就没什么阻碍地清醒过来。
谭霁闭着眼晕了好一会,等恢复正常后抬眼,面前是段延风关切的神情,当即给他看红了脸。
谭霁慢慢挪开了一点距离,大概注意到他的动作,段延风的指尖动了动,想起一夜慌乱,他也觉得有些尴尬,便主动退开了一点,省得谭霁紧张。
“那个……”谭霁偏开头没敢去看他,只别别扭扭说道,“麻烦延卫了……”
按照往常,谭霁一不好意思,段延风都能开玩笑逗弄两句,但现在不论情景还是话题都不大合适,段延风将那句堪堪到了嘴边的“应该的”咽回去,转言道:“没关系。”
气氛又凝聚了起来,谭霁本还想找点别的话把这事过过去,但才张开口,突然就觉无话可说。
这不应该,不管说孤阳王还是别的什么,都能打乱这有些暧昧又尴尬的气氛,但谭霁就是说不出口。
弄得好像他怪罪段延风似的,明明开口要的是他自己。
“小谭公子还有不适?”在他思考的时候,段延风已经开了口,“若是不舒服,可以明日再约。”
“我……好些了。”谭霁红着脸匆匆接上话,“不劳烦延卫了。”
说完,他就要离开床去捡那些衣物,段延风却拦住了他。
“这些都湿的差不多了,我唤人重新捎了衣物来。
这么说着,段延风如言从床边拿过一个布包,里头是干净的衣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带过来的,只稍稍比一下,就知道是谭霁的量身款式。
谭霁犹豫了一会,还是接过了那布包,段延风随即起身,轻咳一声道:“那小谭公子换吧,我先出去了。”
其实两个男人共处一室,换件贴身衣物之类的,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也都看光了,不差这么两眼。
但是经历这么一遭,短期之内,他们俩应当没办法完全抛却那想法,不如避嫌一点。
见段延风主动离开,谭霁多少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手中的衣服,料子没多金贵,但很舒服,不比谭霁平日那些衣物的制工差。
还特意挑了他喜欢的青绿色。
谭霁抿着唇,心里止不住跳。
段延风……为什么总对他这么好啊……
楼下,准备的早点已经摆上了桌,段延风支开了碍手碍脚的听燃,亲自动手调整几样点心的摆位,把谭霁喜欢的那几样都放在同一边,方便待会人吃。
看着他这样细致的模样,听燃啧声称奇:“想不到啊想不到,老大居然有一天会贤惠到这种程度。”
叩钏笑眯眯回道:“当着统卫的面,把这话再说一遍,他也能对你‘贤惠贤惠’。”
这话说得听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别,可千万别,无福消受。”
谭霁走下楼时,就见着堂里站着一排人,那位听燃他见过,旁边一位身量稍长的他不认得。
“小谭公子。”听燃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叩钏连忙把他未完全抬起的手摁了回去。
听燃瞪眼看他:“干嘛?”
叩钏眼神示意:“统卫在呢。”
段延风的目光在听燃身上停留了一会,看得人胆战心惊,不一会,他便转去看谭霁。
片刻间,谭霁没发觉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他调整好了心态,在段延风扶着的那桌边坐下。
“麻烦延卫了。”看着一桌的早点,谭霁礼貌性说了一句。
段延风应了一声,转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没说什么,只安安静静用过这顿早饭,待得碗中粥完全空了,谭霁将筷子整齐摆在碗上,抬头看向段延风。
这会,他终于问道:“我是不是要回去了?”
“回去哪?”段延风语气不重,依旧是平日清淡温和的感觉,但就是听得人有些压力。
谭霁静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回孤阳王府。”
“才从那逃出来,又要回去?”段延风抬眼看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等回去了,孤阳王再约你见一见,问你昨夜去哪了,如何回答?”
听燃跟叩钏站在后头,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听燃悄声问:“老大这是生气了吧?奇了怪了,以前他性子冷,也不见有气到话都说不清的时候,怎么这会对上他温声哄着的小公子,还凶起来了?”
叩钏听了他的话,人都麻了。
听燃可能是皮痒了,他可没少被段延风凶过。
谭霁试着说:“我可以编个理由……”
“是,编个理由,然后面上继续和和气气的,因为有求于人,受了什么委屈也只能咽回去。”段延风忽然笑了笑,不给谭霁一点插嘴的空隙,“毕竟担了谭侍郎吩咐的担子,这也不算什么。”
“不是……”谭霁被他一连串的话逼得头皮发麻,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清楚,“我过来就是单纯为了疫民……”
“这么一次也就过去了,反正把话说清了,揽了银钱就直接走对吗?”
“你就没有想过,要是孤阳王不得手,故技重施怎么办?”段延风语调微提,“小谭公子,你才多大,不要想着能与那些个老狐狸斗智斗勇,一厢情愿的想法是最不稳妥的。”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谭霁终于憋不住,吼了一声。
堂内瞬间就安静了。
以往谭霁生气,都不会这么没大没小乱冲人出气。
但段延风这态度是真的惹到他了。
“你说一厢情愿不稳妥,但这些不是你自己的想法吗?”谭霁气冲冲怼回去,“我是年纪小不经事,你又比我大了多少?影卫就可自视见多识广了吗?”
“段延风,你是在阴影处待的多了,见的也多了,但这都不是从明面上解决事情的办法。”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不听一听,就知道我什么都不懂了?”
谭霁皱眉瞪眼的模样尽显怒意,段延风盯着他,良久,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谭霁鼓了鼓嘴,眉头紧皱着:“笑什么,我还气着呢!”
“抱歉,是我冲动了,”段延风朝他摆了摆手,“我担心你会急着下手,话说得有些过头,你是对的,我应该先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严肃气氛已经被破坏,就是想凶也认真不起来了,谭霁微微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回道:“其实也简单,孤阳王好色,但远不是那种会为此穷尽一切的人,当真不行,就与他说开,我只是为了疫民和流匪一事而来,旁的不会接受的。”
“那你还是想的太单纯了。”段延风微微摇头,“孤阳王没这么容易放下心思。”
谭霁愣了愣:“延卫就有办法了?”
“算不上办法,但总不能白白吃这个亏。”这么说着,段延风的目光就移向了站在后头的叩钏。
叩钏一笑,领会了统卫的意思,拿出一个茶罐子,搁到了两人面前。
谭霁盯着那茶罐子,面露疑惑。
段延风点了点头:“一道拿回去吧。”
“算是,回绝的赔礼。”
后边一句话说出来,他脸上的笑意瞬时沉了下去。
————
“全院都找遍了,没见到程公子的身影。”
“应当是昨晚离开了,等等自然就会回来的。”
“哎哎,王爷别急,那药性不重,我们也好好收拾过了,那位程公子就是想质问,也找不到证据,更何况就他那背景,也不敢冲到您面前。”
“嗐,陶先生那边就更不用担心了,等回头小的替您过去警告警告,他定然不敢乱说,而且人还有求于您呢。”
侍从在院中支了个小亭,孤阳王躺靠在椅上,眯着眼晒太阳。
听侍从细细说着谭霁的事,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昨日派了人在谭霁用的茶碗上动了点手脚,分量刚刚好能让人陷入□□难抑的状态,又不会太过头以致伤身,孤阳王喜好酒色,但也不好刻意强来那一套,这种年纪最见不得什么死死伤伤,但没想正是这量太轻,竟叫人还有神智逃了出去。
“那小院不是围了不少人手吗,怎么还能让人逃了出去?”
听见问话,侍从额上微微冒汗:“这……王爷,依小的想,那位程公子可能不是自己跑的,毕竟发着药效呢,兴许,兴许是有人带他走的。”
孤阳王又问:“哦,倒是什么人,从王府能带着这么大一个人出去?”
“这……这……”
侍从说不出来了,孤阳王到也不是步步紧逼,摆了摆手说:“行了,先把人找回来再说。”
起了玩□□小,一个官职不小的朝官遭了这么一遭,还勉强能堵住人嘴,但要是活生生的人给丢了,这才难办。
侍从领命,还没来得及出去,就听院外有人来报:“王爷,程公子回来了!”
侍从停下脚步,孤阳王也慢慢睁开了眼。
来到正堂,谭霁已被人引着端坐下,孤阳王踱着步子进去,瞥眼看向谭霁时,没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窘态或是尴尬,反倒是气定神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孤阳王不由得怀疑,是不是他过于谨慎,下的量实在是轻,其实这人根本没察觉到自己被动了什么手脚。
他面色清润,眼尾带着点晕,恰好给那白得过头的脸添了些艳气。
瞧得更叫人口干舌燥,心口难耐。
见人进来了,谭霁起身,恭敬行礼:“王爷。”
孤阳王面上和蔼,摆摆手道:“坐吧。”
在正位坐下,孤阳王习惯性拿过案边的茶盏,慢悠悠饮了一口茶,这期间,谭霁一直微笑着看着他,待得放下茶盏,孤阳王问道:“听说公子有话要与本王说?”
“是,”谭霁应下,“还是流民的事。”
“这事不是昨日宴上就提了嘛!”孤阳王乐呵呵地同他打滑,满是一副慷慨大方的模样,“从府上出钱,公子想借多少借多少,就当是本王给百姓们谋求福祉了!”
“王爷有这个心,自是极好的。”谭霁笑着看了他一眼,“只是这出账,没那么容易。”
“您可还记得,半月前渚良郡守过来借粮的事吗?”
“渚良郡守?”孤阳王试着回忆了一会,但终是未能想起来,他摇了摇头说道,“没印象,应当走得府衙那边的账,流民也泛滥得很吧?怎的,是来还债了?”
谭霁心里暗槽孤阳王连个出入账都记不住,也怪不得糊涂,谭霁蹙眉,故作悲惜状,“账是早先就还了的,府衙那边出入都有条款和记呈,程某此趟前来拜会王爷,不单是为了借银借粮,也是为与您商讨一下五郡接下来的发展景况。”
这话开了头,孤阳王就知道谭霁要说什么了,他忙抬手止住人:“哎,程公子且慢。”
谭霁听从地闭上嘴,静静看着孤阳王。
“程公子有这份心是为难得,但本王一介闲散之人,哪里懂这些治世治国的大道理。”孤阳王摇着头说道,“这话,你该跟陶先生讲去。”
“王爷有所不知。”谭霁轻轻笑着,语调温缓而不慢,“渚良、汴溪两郡府衙一经清洗,各大小县衙也即将调整,您到现在还不觉得,这些纸醉金迷的繁华都是虚浮假象吗?”
“这些年东洲颓势渐显,您呆于这深院,也不朝外看一眼,光叫那贪权贪势的哄了哄,就相信外边一切安定,就是您有心视察,也叫那些贪图富贵的蒙蔽了去。”
“王爷听过邹忌讽齐王的故事吗?”谭霁继续引导,“您现在不仅受蔽甚矣,还没个如那邹忌一般的人劝谏,东洲势弱,现下不好挽回,但尚能及时止损,就看王爷您怎么做了。”
听了这一席话,孤阳王微作沉思。
良久,他微微笑道:“公子不如先说说?”
“这事简单,王爷只要日后对事多听听陶先生的意见,莫要凭兴趣过于果断。”谭霁悠悠说道,“王爷现今的地位,说一时多大改变那都是假话,您只要做到收束点随心所欲的性子便好了。”
其实这话说出来,是有点逾矩的。
不论如何,谭霁从身份和年纪上都该尊孤阳王为长,这么教育尊长不合礼数,但孤阳王性不定,想法容易被人带跑,定是注意不到这礼数规章的。
孤阳王本以为他会就着规束律己说起长篇大论,没想到谭霁说的就这么简便,似乎对他的生活也没什么大影响。
不过是除除身边那些杂人而已,不要再被人一两句就哄骗了去。
“此言有理。”孤阳王微叹,“本王听进去了。”
谭霁笑笑:“王爷愿纳言是再好不过,那泯安府衙的事……”
孤阳王抬手:“劳烦程公子出手了。”
这便是连流匪的事也一并带过去了。
离开之前,谭霁将从段延风那拿来的茶罐子递予了孤阳王:“今春南枫山采的玉泷叶,赠予王爷,还多谢王爷体谅之情。”
孤阳王爱茶,更识茶,听得谭霁这一话,微微惊愕。
他斟酌片刻,神色微肃:“应是我要谢过程公子,玉泷叶只有年春才结,多得这么一份意外之礼,有心了。”
谭霁笑着朝他行礼:“那程某人就此辞过了。”
留在原地的孤阳王却只觉背脊发凉。
真真是色迷心窍,差点被那些下人纵得坏了事。
他低下头打开茶罐子,捻了些许茶叶出来,细细辨之。
今春才出的新叶,嫩得很,是正品。
南枫山那是皇室圈禁出来的植蔬园,每年出产供量都是定数,这玉泷叶为南枫山独出,交到皇帝手上的都只有那些许,剩下分分散散交于宫妃和皇嗣的只会更少,连朝臣,也只要极受宠之人,才有可能分得那么一点。
这位五品官却直直拿出了一整罐。
孤阳王咬着牙,将那茶罐子收好。
这是在提醒孤阳王,他背景够硬,轻易惹不得。
————
“那茶是送出去了,孤阳王他真的能懂吗?”
午后,谭霁寻由离了王府,偷溜着回了这客栈,与段延风说起跟孤阳王交待的事。
“放心吧,要是说他老人家还会点什么,也就是茶道了,再说,就是他又一时糊涂起了心思,你就把香燃上,吸入半点他都能当场昏厥。”段延风静心沉气泡了一壶茶,慢慢给谭霁倒上,“尝尝,是不是这个味。”
谭霁送出去的那罐茶经过了叩钏的手,里头添了点料,无毒无味,怎么也检查不出来,但只要被人吸入了腹中,十二个时辰里,点了对应的香烛,都能在片刻间致人昏睡。
谭霁接过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品味片刻后回道:“还可以,就是淡了点,是不是火候没控好?”
段延风犹疑,自己也倒了杯尝味:“我明明记着时候的……没什么差别啊?”
谭霁摇摇头:“是淡了点,你尝不出来要么是喝少了,要么是喝麻了。”
两人对坐在一张桌前,身后的听燃叹了口气:“喝麻的明明是我,老大拿我跟试毒似的灌了一晚上,他能尝出来才怪!”
别人想都不敢想的玉泷叶,光是给段延风练手就糟蹋掉了一整罐。
听燃抱怨道:“老大学这个有什么用啊,闲出屁了吧。”
一旁的叩钏没急着接话,目光却落到了谭霁身上。
也不是没有用。
毕竟人小谭公子喜欢喝茶。
那边两人争了半晌,不出意料是段延风退败,承认谭霁的话才是对的。
但是两人交谈间,也让谭霁摸出了不少东西。
“你这茶艺,别是临时练的吧?”
“看出来了?”
“是啊,而且练的还挺刻苦,浪费了不少茶叶子。”谭霁轻啧一声,“我爹每年都只能从陛下那得赏两罐,延卫怎么这么大方?”
“不解释解释这茶都从哪得来的吗?”谭霁目不转睛盯着他,“可别告诉我是太子赏的。”
“什么样的身份,能让太子一连赏好几罐?”
“延卫,你要是不开口,我真的会怀疑你跟殿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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