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田螺姑娘
苏墨在人界生活了百余年，虽然他自身不太能共情凡人的七情六欲，但察言观色的理论和他过去的世界差别并不大。
他能看出一个人眼神里的喜恶。
但他和一般人不同的是，他哪怕看到别人对他冷下脸，他也不会有受伤的情绪。
这会儿距离饭点还有两个小时，章懿被章母拉着在客厅里闲话家常。
章父不想显得太闲暇，从而不得不和苏墨面对着面。
章父拿着剪刀走到花园，打算装出忙碌的样子，修剪一下新培育的三色堇园地。
虽然他不太擅长园艺，但每天看他家园丁在花园里忙碌，他多少也会了。
他没留意到苏墨忽然走进了花园。
他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今天请假的园丁忽然过来了。
“这几天降温，这花的叶子都泛黄了，我刚剪了几片叶子，你过来看下。”章父头也不回地说。
苏墨走过去，停在章父身后，看着面前这一排三色堇。
“是因为天冷，所以叶子被冻着了，修剪叶子的时候要从叶柄的中间剪断，伯父，你这样剪会导致水分流失，花会得不到足够的养分，”苏墨声音很轻柔，却不容置疑，“冬天温度较低的时候，要适当将花园防护起来，不能任凭他们遭受风吹雨打。”
苏墨秀气的眉毛轻轻皱起，看了章父一眼：“一草一木都有生命，也和人一样知冷暖，如果对他们没有足够的了解，我的建议是不要养这样品种复杂的花。”
章父听到苏墨的声音时就身影一僵，这会儿更是被说得哑口无言。
苏墨向他伸出手：“伯父，麻烦把剪子给我，我帮你把花园重新整理一遍吧。”
苏墨伸手的动作只不过是个幌子，他可以直接和植物对话，用仙力治愈它们的伤口，但这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他只有用这种方式令章父暂时离开花园了。
章父果然冷哼一声，扔下剪刀说：“我请了园丁，不用我动手，也不用你动手。”
苏墨弯腰捡起剪刀，章父已经杵着手杖走出了花园。
苏墨深吸一口气，站在花园里，用意念与花草对话。
尽管他知道它们是受了寒流的影响，但每一株花的情况不一，他想先听听它们的心声。
得知它们最近得到的养料有些问题，根茎都受到一定腐蚀，苏墨当下决定催动仙力，治愈它们的伤口。
苏墨刚刚举起手指，打算念咒语，就听到花园外面又有了一些动静。
章父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站在花园的篱笆墙外，对着里面探头探脑。
苏墨轻轻叹了口气。
但他正打算扯下一根头发遮挡住章父的视线，又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是章懿。
他有些不高兴地对章父说：“爸，你在这儿偷看什么呢？你让他安心在花园里待一会儿，跟我进屋子里去吧。”
章父顿时恼羞成怒：“我在我自己家花园，怎么能是偷看？你这小子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章懿不由分说，还是将章父拉走了。
苏墨听到外面重归宁静。
眼睛往上一弯，笑了。
开饭前，章家的园丁急匆匆赶到。
原因是章父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他家的花园全都面目全非了，让他赶紧回来修复。
园丁急了一头汗，带了一车工具。
他在请假之前就发现这园子里的花都因为气温骤降而遭殃了，但他家里的确有急事，就想着先回家处理了家里的事，再回庄园来修理那些花。
如果他修复不过来，就只能让章老先生买些种子重新培育了。
反正这么做也不是第一次。
但章老先生先一步发现了花草不对劲的事，事件性质就完全不一样。
园丁接到电话时吓了一身冷汗，开着车子进了庄园，跌跌撞撞拿着工具冲进花园里。
这时苏墨刚从花园离开。
园丁走到花园里，脸上的表情逐渐又慌乱转为震惊。
他甚至觉得章老先生给他打的那个紧急电话是给他开了个玩笑。
见到苏墨走进屋子，并且手上一点儿泥土也没沾，章父又往外走了出去。
他心想，果然只是想尝尝鲜的年轻人，根本不舍得花力气，居然还敢跟他冠冕堂皇说一堆。
章父一走进花园就看到基本石化的园丁。
接着他看到花园里焕然一新，那些原本已经打蔫的三色堇更是像重新移植了一批过来。
三色堇又称鬼脸花，但他们家的三色堇一直没能把脸张开来。
这会儿却全张开了脸，对着他的方向，仿佛在朝他笑着。
眼前这一幕堪称魔幻。
章父走到刚才那株三色堇面前，他还记得这株花的叶片上有一块黑色斑点，这时候也不复存在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园丁茫然地看向章父，问：“章先生，您叫我回来，到底是……”
“我叫你回来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章父表情严厉地说。
园丁更茫然了：“但是现在，我感觉没有可修整的必要了啊。”
章父一甩袖子：“今天耽误了你一天假期，明天你可以补上，对不住了，劳烦你白跑了这一趟。”
园丁擦擦汗：“没关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章父带着满肚子疑问回到宅子里。
这时厨师已经把晚餐做好了。
临近除夕，天天都是过年的气氛。
饭厅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佳肴，香味四溢，看得人食指大动。
家里另几人已经坐在了长桌旁边，留了一张主位给章父。
章父径直走到章懿身边。
章懿正把一颗珍珠丸子夹到苏墨的碗里。
苏墨则因为章父还没有落座，向章懿摇头。
章父对苏墨横看竖看，也没能看出这个小伙子长了个三头六臂，或是有明显过人之处。
所以刚才他的花园里是闹鬼了？
没听说过大白天闹鬼。
而且就算是鬼，也不可能做些田螺姑娘的善事吧？
也许是章懿的公司又发明了什么高科技，悄悄带回来用上了？
章父重新把怀疑的眼神投向自己儿子。
章懿转头发现父亲就杵在自己身旁，愣了一下：“爸，你还不吃饭？”
“吃。”章父板着脸回了自己座位。
一整个晚餐时间他都在盯着苏墨。
苏墨吃饭很斯文，细嚼慢咽，似乎也不挑食，看得出家教很好。
殊不知苏墨吃这些食物其实都一个味儿，也吃不出咸淡。
所以他夹了一颗辣椒直接咬了下去，还让章母吃了一惊。
章母问：“小苏这么能吃辣？”
章懿已经眼明手快地倒了杯牛奶递给苏墨。
“我在家不怎么吃辣，他也吃得少，”章懿担心地问苏墨，“辣的话就吐出来，多喝点牛奶。”
苏墨波澜不惊地接过牛奶喝了一口，却也没把辣椒吐出来，而是平静地点头：“辣。”
章父看着他的眼神就更怀疑了。
吃过饭之后，天色已经转暗。
章懿打算让苏墨休息一会儿，再开车回家。
“下次再带你看我爸养的那几只动物吧？”章懿低声征求苏墨的意见。
苏墨轻声嗯了一声。
他没打算告诉章懿，他站在房子里，就已经把那些动物看了个遍了。
章父拄着手杖慢吞吞走过来，在他俩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两只眼睛打量着苏墨。
“苏先生——”他起了个头。
苏墨马上礼貌地说：“伯父，你叫我苏墨就可以。”
章父点了一下头，问他：“我刚才吃饭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你额头上有个印记？方便给我看看么？”
他观察了半小时，也就只收获了这么一个成果。
苏墨低头吃饭的时候刘海轻轻撩起，额头上的那道印痕若隐若现。
章父看着，觉得不简单。
苏墨迟疑了一下，伸手将刘海往上拨了一点儿。
“这个是……纹身。”他继续沿用之前的说辞。
“纹身？”章父一瞪眼，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章懿看着自己父亲，很有些大惊小怪的意思：“爸，现在的年轻人在身上纹点东西很正常，你应该不至于反对这个吧？”
章父还没想出质疑的理由，就被章懿给截胡了。
他索性不装了，手上一用力，手杖噔噔敲击两下地面，他沉声问：“苏墨，你老实回答我，刚才下午你去了我的花园，都做了些什么？”
章懿看向苏墨，压低声音：“你去我爸花园，弄坏花花草草了么？”
苏墨看他一眼，小声说：“没有。”
章懿接着说：“如果弄坏了也不要紧，你跟我说一声就行，我帮你补救。”
但是苏墨说没有。
章懿看向自己父亲：“他没有弄坏你的花园，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章父几乎语无伦次：“他是没有弄坏，他把我的花园完全翻了个新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些花长得那么好过，这真的——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章懿：“……”
合着他爸是因为苏墨干活干得太好了才生气？
苏墨很冷静，他如同感觉不到章父这无厘头的苛责，声音淡淡地说：“我从小就会养花，也懂一些园艺，所以刚才很快就把那些花身上的病症治好了。”
章懿在一旁说：“我可以作证，苏墨一直亲近大自然，在养植方面有自己的秘诀，但我一直不让他干粗活，没想到来这儿做客，他反倒跑去干活了。”
这一唱一和，三言两语就让章父里外不是人。
章母这时端了盘水果过来，闻言拉了个偏架：“你爸是爱花如命，明明自己不懂这些，还非要掺和，刚才我看他火急火燎地把人家园丁叫回来了，结果是虚惊一场。”
章父冷哼了一声，被自己老婆一巴掌打了一下后背，只能顺着台阶下来了。
“苏墨在园艺方面这么有天赋，以后有空可以多来我这儿坐坐，我让我们家园丁向你讨教讨教。”
送章懿和苏墨出门，章父说了这么一句。
苏墨笑笑说：“伯父客气了，讨教不敢当，但我愿意过来帮你照料这些花草。”
这话既礼让三分，又不卑不亢，分寸感极强，听得人通体舒畅。
章懿很不太满意，把苏墨的手牵过来，一边牵他上车，一边说：“你过来帮我爸照料花草，我怎么办？”
但这次回家确是不虚此行，至少他发现自己父母已经认可了苏墨。
章懿将车子驶出院子，从后视镜看到章父章母相互扶持着走出来，眼睛一直盯着他们车子的方向。
“怎么感觉我爸妈还有点舍不得你了。”章懿嘟囔了一句。
他没听到苏墨回答，一转头才发现苏墨已经睡着了。
苏墨的长发往一侧垂落，露出额头上那处淡红色的花骨朵。
章懿忽然发现，在这昏暗夜色里，那个花骨朵的颜色似乎变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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