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元辰节
因着过元辰的缘故，今日早朝国君栾术并未出现，只是由内侍官传旨放了前朝官员几天休沐假。
新年伊始，各个宫中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新春的喜气。
梁溶月的身子经过调养也好了许多，栾宁很是高兴，吵着要让阿娘晚上陪她一起放天灯。
梁溶月笑着戳她的脑门，“你可知道你多大了？”
“马上就是十五的姑娘了，还那么不知羞。”
栾宁今日穿了粉霞缎织榴花罗裳，戴上了那支珊瑚步摇，衬得她五官精致，清雅中藏着几分艳丽。可惜小脸上搽了厚厚的粉，加上瘦削的身子有点招架不住华丽的拖地衣摆，看起来像个滑稽可笑的瓷娃娃，因此在这宫里，从来没有人觉得她也是美的。
“我不管，阿娘就要答应我。”栾宁抱着梁溶月的袖子不停的撒娇。
“好，我答应你。”梁溶月满脸无奈，眼见抽不出袖子，“你……不要把脸上的脂粉蹭到我衣服上，等会儿还要面见陛下。
“……”栾宁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进了承祥宫，看见颖妃在向栾术诉苦吐苦水。栾术正不停的摸着下巴浮出的青渣，看样子是被缠得有些烦了。
栾宁心知肚明。
燕台那事果然还没完。
栾术见有人来了，面色稍缓。
“溶月来了。”栾术上前一步。
“妾参见陛下。”梁溶月向着面前这位身着蟒袍的君王盈盈一拜。
“快起来，寡人多日未见你，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多谢陛下关心。”
“那便好。”栾术这才注意到梁美人身后的栾宁，不禁感慨，“小五都长这么高了。”
“儿臣拜见父皇。”栾宁一脸温顺。
“陛下~”颖妃狠狠剜了栾宁一眼，对着栾术娇声道。
“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玉儿是天家的骨血，怎可被如此折辱。”说罢，颖妃哭得梨花带雨。
栾术心头一软，赶忙哄道：“好好好，寡人答应你，玉儿的亲事今后就由你来做主。”
“陛下当真？”颖妃堪堪止住泪水。
“君无戏言。”
“本宫不过晚来了一会儿，陛下的承祥殿就这般热闹了？”凌云音携一众宫妃踏雪而来，不动声色的斜了颖妃一眼，出声讥讽道。
“王后怎得现在才来？寡人新得了一份上好的飘花翡翠料，让人给王后打两幅头面如何？”栾术笑着去牵凌云音的手。
“陛下的心意，臣妾怎敢拒绝。”凌云音见好就收。
栾术握着凌云音的手满意地点头。
栾宁悄悄望了一眼殿中坐着的宫妃，有栾辛的生母姚嫔，栾晖的养母顺妃，丽嫔，荣贵人，温贵人，君臣宴上一舞得名的秦美人，剩余都是一些新纳入宫的女子，栾宁并不认识。
“怎么不见几个孩子？”栾术问。
“陛下有所不知，柯儿的舅舅托人送了他一只安南斗鸡，这会儿正领着一群皇子皇女们在偏殿围观呢。”凌云音语气中带有几分无奈。
栾术大笑起来，“原来如此，他如今正值贪玩的年纪，王后也不要过于担心了。”
栾术下意识看了缩在一旁的栾宁一眼，“小五许是没见过斗鸡，不如一起去偏殿瞧瞧。”
栾宁半天才缓过神，正纠结着要不要去。
“去吧。”梁溶月用眼神示意了她一下。
“是，儿臣告退。”栾宁默默退了出去。
偏殿的地龙烧得很旺，栾宁推门就看见围成一圈的人。
栾宁挤进去一瞧，一只毛色艳丽的斗鸡卧在龛笼里一动不动，一双豆绿眼直直的睁着。
这只安南斗鸡全身羽毛短而稀，紧贴体表，羽翼宽大极富光泽，头顶着鲜红复冠，喙如鹰嘴又短又粗，眼窝深，头小而直，虹彩为豆绿眼。
“它怎么不动啊？”栾辛捧着脸疑惑的问。
四皇子栾晖猜测道，“是不是受了惊吓？”
“三哥不找个鸡坊使看看吗？”栾玉不喜欢尖喙的动物，此刻正站得远远的。
栾柯碰了碰笼子里的斗鸡，神色苦恼，“已经让小禄子去请了，应该过会儿就到。”
“嗳，你怎么来了？”栾柯嫌弃地注视着栾宁。
栾宁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许是殿里太过闷热，书中说成年的斗鸡怕热。”
栾柯上下打量了她几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诧异。
栾晖在一旁附和，“五妹说的有理。”
“对了，三哥给它取了什么名字？”
“长鸣校尉，如何？”栾柯兴奋的来回踱步，绘声绘色的说，“你们是没听见，这只斗鸡刚送来的时候，叫得那是一个响亮。”
“真威风。”栾宁没得感情的夸他。
不管怎样，这位三皇子在取名上没什么输的。
“那是，放眼整个今周城都找不出第二只。”栾柯的鼻子都要翘上天。
此后的日子，栾柯专门请了一名鸡坊使照顾他的宝贝。
要不是馥云宫的那位亲娘不允许，他指定能和那只斗鸡同吃同住上了。
这次元辰节与往年不同，宫中请了扬名天下的缅阳戏班子搭台唱戏，晚上还有烟火表演。栾宁甚是憧憬。
暖阁前，盛装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唱腔清脆婉转，吴侬软语如黄莺般美妙动听。
可惜栾宁心中揣着放天灯的心思，并没有看进去多少。
渐渐的，栾宁察觉到有一股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那视线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栾宁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这是怎么了？
栾宁抬眼观察周围的一切，拼命压下脑中翻涌出的想法。
倏忽间，一束烟火悄然绽放，晕染了整片天空。一团团焰火像一簇簇耀眼的金丝菊在夜空里亮着，花瓣如雨，坠落人间。又像无数拖曳长尾的彗星，散落着金色的粉末，从夜空中飞速滑过。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奇特的景致吸引住了，栾宁痴痴的望着如梦似幻的烟火，眼睛弯成了甜甜的月牙儿。
然而当栾宁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却凝固了。
栾宁脸色惨白，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她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楞着两只眼睛惊恐地看着人群里的那个人，好像失音了一般，麻木了一般，颤抖着说不出话。
怎么会……
梦中那个断送她性命的黑衣汉子此刻正站在三皇子栾柯的身边，眼角的刀疤在焰火的掩映下，可怖又骇人。
栾宁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入湖底。
“主子，你还好吗？”翠微察觉到栾宁的异样。
栾宁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声线颤抖道，“翠微。”
栾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能看到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吗？”
翠微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恍然道，“哦，那好像是三皇子找来的鸡坊使，听说是从民间来的。”
“主子可是被他的长相吓到了？也是，我远远看着都觉得吓人呢。”翠微理所应当道。
栾宁脑子乱成一团，梦中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她眼前。
她只觉得通体发寒，心里尽是悲凉。
真是荒唐，老天在和她开玩笑吗？
烟火结束后，各方宫人也散了去。
梁溶月担忧的抚上栾宁的手，“阿宁，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阿娘，我没事。”栾宁面色苍白的扯了扯嘴角。
回宫的路上，栾宁的心情平复了一些。
回去后，栾宁便和梁美人一起在院中放起了祈天灯。
“主子要在许愿灯上写什么？”翠微捧着砚台，不禁好奇的凑上前。
国祚方熙，盛世无疆。愿所得皆所期，所失皆无碍。
栾宁落了笔，扭头问起梁美人，“阿娘写了什么？”
梁溶月笑了笑，缓缓道，“但愿明年更闲散，无灾无难复何疑。”
“阿娘可要看看我写的？”栾宁把自己写在白结方纸上的字拿给梁美人看。
“阿宁长大了，你父皇看到了一定会欣慰的。”梁溶月会心一笑，温柔地抚摸着栾宁的发。
“阿娘觉得天上的神仙会实现我的愿望吗？”栾宁低下头掩住脸上的落寞。
梁溶月静静的看着她，仿佛透过栾宁看到了另一个人，“阿宁若想，神便会达你所愿。”
栾宁点了灯，随即撒开了手，看着天灯在黑夜中慢慢飘向未知的远方，直到一阵风刮过，再没了踪迹。
宫中一处偏殿中，一位眉清目朗的翩翩少年立于院中。
“计奉。”
一绿衣青年悄然而至，恭敬作揖，“小的在。”
“去看看那是什么？”相里洵指了指远处的树梢。
绿衣青年很快去而复返，手里握着一盏未燃烧殆尽的天灯
“殿下。”
相里洵接过薄纸，上面只有依稀可辨的三个字，“盛世无疆？”
“烧了。”相里洵嫌恶的扔在地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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