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上海司令府。
陈朝声坐在办事桌前，手中夹着一只雪茄，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他桌前的空地上身穿黑西装的男人唯唯诺诺的站着，陈朝声看着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哼道：“哼，还敢让贺二叫你一声哥，你怎么不让他叫你一声爹啊？”
陈忠脖子一缩，讪讪说道：“哥，我、我当时喝醉了。”
“我让你去好好招待贺二，把他灌醉了好说话。”陈朝声气得脸色铁青，“结果他没醉你醉了？一晚上连个屁都没问出来。”
陈忠心虚了一把，却依旧嘴硬道：“大哥，不是我说，没准从那贺二口中也套不出什么话来，要我说他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他要真是个宝贝，他老子能派他过来？现在华洲上下局势这么紧张，他们也得掂量掂量出来了还能不能再回去。”
话音刚落，一本书径直砸了过来，陈忠慌忙一躲，书堪堪落在他脚边。陈朝声厉声道：“你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陈忠将书捡起来，拍了拍重新放到桌子上，一脸的惶恐。
陈朝声顺了顺气，抽了一口雪茄说道：“你别看他只是个庶出，十三岁才被贺家找回去就轻视了他，那贺家大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能在大太太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还能和贺伯轩势均力敌的能是没用的废物？”
听他这么一说，陈忠后知后觉起来，不安道：“那、那……我那天出言不逊得罪他了？”
“这点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的。”陈朝声沉默了一会，叹息道，“如今的形势已经不容我们再拖了，还是要早做打算，老爷子撑不了多久了。”
上海是块肥地，觊觎的人不少，但都碍于陈老爷子的威名按捺下了蠢蠢欲动的野心。只是近两年来陈老爷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今年已经柱上拐了。届时如果陈老爷子仙去，他们陈家想要在上海站稳脚跟还是需要有人支持的。陈朝声把目光投向了贺家，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北平军，如果说他们沪军是昔日的横山虎，那北平军就是正在觉醒的雄狮，假如能和贺家结亲，那谁还敢垂涎他上海司令的位置。
陈忠心领神会，表示很快会安排下去。
陈霍两家的婚事临近，进入上海的人越来越多，至于他们是来参加婚事还是各怀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贺清斐上午刚和冀州的卢大少卢易碰了个面，晚上就又有了请帖，这次是霍家的，要举办个华商酒会。
“后天就要办婚礼了，今天还有心思开什么酒会。”贺明拿着请帖掂了掂说道。
“估计是收陈家之托办的。”贺清斐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让你去办的事呢？”
贺明咧嘴一笑：“少爷交代的事，自然是办妥了。那小子被我打折了手，鼻青脸肿的滚出城去了。”他说着出了门，不一会儿又进来，手里多了个破旧的提包，“赵大说里头的钱他都花完了，但剩下的东西一个不少都没动。”
贺清斐瞥了一眼，随后说道：“你找个时间送过去给她。”
晚上的酒会就安排在明珠饭店中，临近八点，贺清斐才换上衣服下楼。
霍九爷和陈忠一直在宴会厅里等着，见到贺清斐下来，两人迎了上去。
“二少来了。”陈忠笑道，笑容里多了几分尴尬和谨慎。
一旁的霍九爷说道：“前些日子一直在忙婚事，早就想拜访一下二少爷了。”
“幸会。”贺清斐从身旁的酒侍盘子里端起一杯葡萄酒与他一碰说道。
霍九爷不动声色打量他，他知道贺清斐二十出头的年纪，可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丝深沉。
寒暄时，不远处走来了一名女子，一头浓密的卷发披在身后，穿着黑色织锦旗袍，走起路来风情万种。
“这不是贺二少吗？”女人扬唇唤道。
贺清斐淡淡一笑：“霍小姐。”
陈忠楞了下说道：“怎么，霍小姐和二少认识？”
霍盈笑了下：“三年前，我在北平取货的途中遇了险，是二少救了我。”
“原来如此啊。”陈忠了然道，心中暗道，若是有了霍家这一层关系，那向北平提结亲的事不就更加容易了。
于是他向着霍九爷使了个眼色，霍九爷微微颔首，对着霍盈说道：“你先陪着二少，我去招待一下史蒂夫大使。”
陈忠忙附和道：“我也先失陪了。”
待二人走后，霍盈才收起了热络的表情，端着酒杯轻嘬了一口，低声道：“知道今天这局是用来干嘛的吗？”
贺清斐唇边噙笑：“还能干嘛，用来拉拢人心的。”
霍盈弯唇，没说话。
他却在一旁反问：“那你知道，这里头有多少人明天想搅黄你弟弟的婚事吗？”
霍家祖辈从商至今，大小商铺遍布华洲各地，如今将家业盘踞上海，创办了华商会还与英法使馆交好。可以说，若是哪方军系得到了霍家的支持，那日后的军需补给根本不是问题。眼下陈霍两家结亲，相当于是挑明了霍家的立场，这势必让其他军系有了威迫感。
“黄了就黄了呗，本来我也不赞同这场婚事。”霍盈显得十分无所谓。
两人站着说了会儿话，大厅里缓缓响起了音乐，霍盈被法商韦尔斯邀去了舞池中。贺清斐在一旁看了会儿，刚转身要走，只见面前有人拿着酒杯朝自己走来。
“徐少，许久不见。”贺清斐笑道。
徐怀安端起酒杯向他示意，随后说道：“难得二少还记得我。”
“怎么会记不得呢。”贺清斐说道，“当年徐少的豪言壮志还犹记在耳，恭喜，再过不久得偿所愿。”
前不久，南城那边登了报，下月中旬，徐怀安即将作为南城军少帅坐镇军署司。这也应验了当年在南城司令府时，徐怀安所立下的誓言，徐进川六个儿子，徐怀安原本排第三，可最终却是他坐上了少帅的位置。
说起这个，徐怀安似乎也想到了以前，蓦地笑了起来。良久，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张斯文的面庞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有时候运气比努力更重要。”
贺清斐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二人心领神会碰了个杯便不再多言。
在这世道之中，究竟是运气重要还是努力重要谁也说不清，有时候在外人看起来的运气说不准也是通过努力得来的呢？
这场酒会举办得很是隆重，到了后半场，霍家甚至还去百乐门请了红牡丹来助兴。
陈忠对于上次邀请贺清斐去百乐门结果把自己喝倒的事还心有悻悻，想起那天他似乎格外关照白淼，便特意过来同他攀话：“二少，我今日差人去请的是‘小夜莺’，谁知道那百乐门经理说小夜莺受伤了，怕扫了诸位的兴，这才请了红牡丹过来。”
贺清斐眉梢微挑，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他。其实过了这么些天，他忙着处理事情，倒真将白淼抛在了脑后，还是今天回了套房偶然想起了那一晚白淼站在门旁小心翼翼的模样，这才随口问了贺明两句。现在听陈忠这么一说，这都过去几日了，她的伤还没好全？
陈忠顺势搭着话闲谈了两句，随后将话题转到了今夜要办的正事上，腆着笑脸有意无意的询问起了贺家的四小姐贺青青。
“咱们两家，一个盘踞北平，一个坐卧上海，若是能够成为亲家，日后甭说卢茂廷和徐进川想对北平上海开战，就是那些洋佬想对我们提要求都得掂量几分不是？”陈忠将陈朝声的意思转达后，等着贺清斐表态。
他听后却是唇角微勾，沉默了片刻后开了口，意味不明道：“北平能和沪军结亲自然是对双方都有好处，陈司令的想法我会转达给父亲。”
“此事就麻烦二少了。”得了贺清斐的话，陈忠眉开眼笑了起来。
直至夜深，明珠饭店外头，今夜的来客陆陆续续散场。
三楼的套房之中，一身黑绸对襟旗袍的女人斜倚在沙发中，手中勾着酒杯，慢悠悠地摇晃杯子里的红酒。她的对面白衣黑裤的男人坐得虽是随意慵懒，但举手之间透着淡漠和难以接近的疏离。
霍盈坐在对面看了他许久，终于哂笑了一声，勾唇说道：“哎呀，我说贺二少，像我这么个大美人往这里一坐坐半天，你这眼尾都不带瞧的，你这样很容易让我想岔了去。”
贺清斐原本在倒着茶水，听她这么一说，手上一顿。他撩起眼看了她一眼，像是早就习惯了她行事说话大胆直接的风格，不以为意道：“你想岔了也好，回头去跟霍九爷也这么说，让他别花心思一边和陈家结亲一边还想和贺家攀亲。”
霍盈被他说得一噎，随后坐直了身子，红唇撇了撇，淡淡哼了一声。
不过贺清斐说的也是事实，她父亲霍九自从知道了她与贺清斐相识之后明里暗里的示意她好好攀着这关系，若是能嫁给贺二，那他们霍家在北平也能站稳脚跟。只可惜咱这位贺二少天生一副冷淡性子，面对她这样的美人可是软硬一点儿也不吃。
“你放心，我爹他想着把我塞给你，好为他的宝贝儿子接管霍家开路，门都没有。”霍盈冷哼道。
贺清斐笑了下，将茶水推到她面前：“喝这个吧，解解酒。”
霍盈放下酒杯，端起他递过来的茶水饮了一口，眨了下眼说道：“听说陈司令有意要和你们贺家结亲？”
他点了下头，默认了。
“真有意思。”她扑哧一声，说道，“你们北平贺家可是香饽饽谁都想着要。怎么样，你家贺老司令的想法是什么？”
贺清斐想起他那老谋深算的爹，唇角极淡的勾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老狐狸，他还没表态。不过贺伯轩倒是主张着和沪军联姻。”
“依现在的局势确实是你们两家结个亲，对谁都有利。”霍盈顿了下，又说道，“不过……往久了说，还是你们贺家吃亏。沪军现在的实力大不如以前了，陈老爷子一倒，那些原本忌惮他的人也会开始蠢蠢欲动，陈家现在想借着经济上靠霍家，军力上靠贺家来挺过这一槛，等坐拥了实力再得了那些洋佬的庇护，到时候哪里还会将你们北平看在眼里。”
贺清斐看了她一眼，眼底划过一抹赞赏。他点头道：“所以我并不赞同这门亲事。沪军已经不行了，上海地势好，若能一并吃下，北平也不需要和别人联手不是么？况且青青那丫头……我临出门还拉着我哭呢。”
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又道：“小丫头刚留洋回来，学了西方那套新思想，向我父亲说要主张婚姻自由，如今正被罚着在家关禁闭。”
霍盈听后也咯咯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二少野心可不小呢。”
“彼此彼此。”贺清斐没反驳，笑了下应道。
半晌后，她突然问道：“对了，我听说你最近看上百乐门新来的小歌女了？唔……叫什么来着……白、白淼是吧？”
贺清斐微微一怔，随后眉梢微挑道：“谁告诉你的？”
霍盈但笑不答，她霍大小姐自有她的渠道去打听想知道的事情。她笑道：“这位白小姐一定倾国倾城吧，不然怎么能让不近女色的贺二少多看一眼呢？”
说完，却见贺清斐竟然沉默了一会，然后微勾起唇瓣说道：“美是美，不过……只是感兴趣罢了。”
霍盈握着茶杯的手轻轻不自觉的一缩，随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杯子，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红唇轻叹了一声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还有，我们上次说的事，你要早做打算，我可是豁了全部身家赌上这一次……”
“贺清斐，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贺清斐起身送她，那张向来在众人眼中云淡风轻的面容上显出一丝桀骜，他说道：“你赌我，不会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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