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引燃
周五放学，背着吉他穿过三楼连通教学楼和艺术楼的走廊，一出来就听见有人在唱“夏天的风”。
吉他声缓缓的，歌声沉稳悠扬，是熟悉的声音。
从第二间音乐教室前门口的方形窗户上往里看，黄昏洒进教室，落了一地。
音乐教室的椅子是方形矮凳，葛子榆坐在两张摞在一起的凳子上波动吉他，谱子立在讲台上，黄昏照亮了他半张侧脸，暖红色的滤镜让他显得格外温柔，和歌声一样平缓温和。
姚文瑛轻轻推开门，脱离门的阻断，闷闷的歌声忽然清晰起来，她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撑着头安静地听。
一曲结束，葛子榆翻着面前的谱子，头也不转地突然开口，“还可以吧？”
姚文瑛放下背上的吉他一本正经地点评，“音色不错，但有几个高音不太准，还有转音处理地不太利落。”
葛子榆转头看向她，笑，“你懂什么？”
姚文瑛耸肩，“装腔作势我还是会点。”
“你来的刚好，过来帮我弹弹钢琴。”
说着把谱子塞到姚文瑛手上，推着她往钢琴方向走，姚文瑛回头，“怎么你自己在练，你们乐队的人呢？”
葛子榆动作一滞，却仍然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还乐队呢，解散了。”
“哈？”
姚文瑛坐在琴凳上惊讶地抬头，“不就是一点小矛盾，至于闹到解散的程度吗？”
葛子榆的表情有点不耐，“借你吉言，因为矛盾没有解决点，所以争执不断了。”
姚文瑛想起自己上次的断言，吐了吐舌头，转念又想，“可明明换掉主唱就能解决问题啊。”
“就算我勉为其难顶上的主唱的位置，吉他手的位置谁来？况且现在人心散乱，只有解散一条退路了。”
姚文瑛听着若有所思，他脸上的神情明摆着遗憾，却还嘴硬，“现在我有了新的打算，我自己搞弹唱，要不要队友有什么重要？”
姚文瑛翻着谱子想笑，“自己搞…民谣？”
明明那么喜欢摇滚喜欢乐队，这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稀里糊涂地要去做民谣歌手。
葛子榆抬手扣上谱子不满，“不行吗？”
姚文瑛仰头看着他固执的表情失笑，从认识他开始，永远一帆风顺，成绩人缘理想，从来都没有落过空，这样狼狈失落的时候倒是难得，真不敢相信葛子榆也有失算的时候。
少年的头发被夕阳染上光晕，侧脸线条勾勒出透亮的绒光，微微倾身重新翻开琴谱放在琴架上，指了指页面道。
“这首。”
姚文瑛盯着他的侧脸出神，导致男生转过头时恰好撞上眼神。
四目相对，他眼里有橙黄色的夕阳，有广阔无垠的未来，有他固执且绝不动摇的理想。
…
期中考之后的周末作业只增不减，但写作业的心情早就烟消云散了，姚文瑛和宁绡唐穗了约了周六逛街。
宁绡望着琳琅满目的商场惊叹，“三年没有在国内逛过街了，什么时候商场都变得这么华丽了！”
唐穗接话，“我还以为你在国外乐不思蜀了呢！都把我们这些朋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宁绡不满，“才没有，我这是局势所迫，不然我才不想不远千里跑到澳洲去呢！”
姚文瑛抓住了她话里的情绪，追问，“所以当时为什么走？”
宁绡没有接话，而是被一家小店门口巨大的兔子玩偶吸引了视线，兴奋地拉着两个女生跑过去，“快快我想和兔子合影！”
从一楼逛到六楼然后又跑到街对面的小店里闲逛，宁绡和唐穗换着奇形怪状的空镜框自拍，姚文瑛被边上放的腰果花图案丝巾吸引了视线，选了一条红色的拿起来细看。
刚想系在头发上试试就被一旁凑过来的宁绡抢过去，宁绡夸张道，“天呐这个腰果花的也太好看了！”
说完就系在头发上扎成马尾侧头照镜子，高兴地说，“刚好三个颜色欸！我们一人买一条吧，我要这个红色的！”
唐穗放下眼镜挨过来，挑了黄色的卷成发箍越过头顶扎在发尾，不禁赞不绝口，“宁绡你也太会选了！”
剩下只有绿色的丝巾了，姚文瑛低头望着愣神，不喜欢绿色呢。
宁绡照够了镜子跑到一旁看项链去了，唐穗摘了头上的丝巾说，“我和你换吧。”
姚文瑛拿起绿色丝巾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真的交换，但一句交换的提议，就能让人感觉很温暖很温暖。
结过账之后姚文瑛把丝巾系在牛仔裤腰带上，三个女生花里胡哨地出了店门。
宁绡显然对新拥有的姐妹单品心满意足，高兴之下又买了好几袋饰品和衣服，笑得天真烂漫。
——是大小姐脾气，是霸道垄断了一点，是自我中心了一点，可也是自己形影不离的朋友，会在食堂帮自己占位置，会在雨天借自己伞，会因为和自己购买了同款丝巾而兴高采烈，所以，“宁绡，作为新生，你有什么想和新同学们说的话？”
宁绡正低头导航准备去吃晚饭的餐厅，闻言偏头，“我有什么想说的…我没有什么想说的啊。”
姚文瑛看了眼她手机上的方向箭头指了个方向，“你得有想说的。”
宁绡疑惑地转头，听姚文瑛说完来龙去脉之后笑起来，“那我准备一份完美无缺的稿子装作即兴，到时候岂不是能让她傻眼！”
姚文瑛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宁绡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回餐厅上去，“这家店的螃蟹好像很有名欸，我都看饿了。”
原本的计划是坐视不管，葛子榆作为纪检部部长每周晨会都会负责在主席台边上带流程，看见宁绡被莫名其妙地骗上了台，怎么也不会袖手旁观，他会怎么做，其实很期待。
可是看到宁绡傻乎乎的样子又不忍心推她上台。
葛子榆什么的就先放到一边吧，让宁绡上台发表演讲惊艳全场的好戏好像更精彩。
…
周一一早发现忘了带校园医保的回执，因为勾选的是“不购买”，班主任于是让姚文瑛自己去文印室打一份签字，免去了家长签名的步骤。
大课间升旗仪式之前先去了一趟文印室，打完回执单教学楼已经走空了，于是选择不回教室了直接往操场走。
抄近路穿过网球场和小树林的路线刚好是能到达操场主席台一侧，姚文瑛直接延直线走。
刚靠近树林就听见里面一片躁动，有拳头闷闷的声音，还有男生求饶的声音。
声音源头是石板路口往左绕的小路里，而操场方向是正前方，姚文瑛准备目不斜视的快步走过，就只在石板路口往里张望一眼，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庄曙穿着校服衬衫，袖子卷到手肘，蹲在石板路上，对面泥土地上跪着一个脏兮兮的男生，被庄曙一手揪着衣领，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了。
庄曙身后站着四个小弟，小弟手里还拿着庄曙的校服外套。
姚文瑛停在路口的雕塑后面偷看，这样的庄曙好像才和去年有过一面之缘的男生挂上勾，眉眼凶戾，拽拽的不良少年——上次那个校服穿戴整齐一见面就聊起学业问题的庄曙简直是她的幻觉啊。
“谁？”
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蠢货迟迟不给答复只是一个劲地求饶，庄曙有点急躁，正准备再给他一顿教训，就听见路口传来一阵微弱的沙沙声响，雕像后有人影晃动。
出声之后雕像后面小心翼翼地冒出一个脑袋，黑色长发束成马尾，辫子上还绑了一根白绿丝巾，眼睛睁地圆圆的，满眼好奇。
见是姚文瑛他缓缓松了口气，换上不那么凶狠的神情起身，“你怎么在这？”
姚文瑛从身后拿出回执单展示作为回答。
庄曙忽然笑了，转头看向地上缩成一团的男生，“我想他应该需要一份校园医保。”
姚文瑛闻言也跟着笑了，随后退到一边等庄曙解决麻烦。
庄曙也没有再动手的意思了，冷声道，“三天，再看不到钱，就坐三个月的轮椅。”
地上的男生哆哆嗦嗦地点头，点得像个筛子。
“还不快滚？”
那人慌乱地起身，连滚带爬地远离了小树林。
庄曙从身后某个小弟手里接过外套，“我和这位美女说点话，你们先回去吧。”
见四个小弟走远，姚文瑛才感叹，“债主果然都凶神恶煞。”
庄曙先是笑，接着解释，“我也不算债主，我也是帮大哥追债。”
姚文瑛突然想起之前他“背后有人”的说法，抬眼，“你背后也有人？”
他故作神秘地点头，姚文瑛忍不住追问，“那你背后的人，和周以嫣背后的人，哪个厉害？”
这个问题一出口庄曙就蹙了蹙眉，她立刻意识到了两者之间的敌对关系。
刚想转移话题保命，庄曙居然回答了起来，“这不一样，她背后的人只手遮天，关系网太庞大了。不过我大哥也很厉害的。”
姚文瑛默默在心里理了理人物关系，“周以嫣”名字连出来的箭头画上了重点。
她伸手接过庄曙的外套，“那我给你当小弟，庄哥能不能护我周全？”
庄曙一把抢过外套，“想都不要想！警告过你不要和周以嫣作对，玩火自焚别怪我没提醒你。”
姚文瑛瘪嘴认命地点头，刚想再问问“大哥”的事，就听见操场上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低头看表，晨会已经快要结束了。
“糟了，我还有事，下次见！”
见女生的背影跑远，庄曙套上外套往反方向的教学楼走去，心里琢磨着，她的出现会给局势带来什么样的转变？
还是，及时把她拦在纷乱之外呢？
…
刚在主席台后站定就听见主持人在做收尾总结，宁绡特意穿了一条校服短裙，裙边做了裁短处理，靠在主席台后发呆。
见到姚文瑛立马直起身，“怎么样，今天这个妆还可以吧！”
姚文瑛望着根根分明的长睫毛点了点头，连下睫毛都涂了睫毛膏，她没有点明，台下的人谁看得见嘛。
主持人念完台词之后按计划脱稿，“晨会结束之前，我们高一三班的新转校生宁绡还有一些话想和大家讲，下面请掌声欢迎宁绡同学上台演讲。”
宁绡也按计划摆出一副慌张无措的神情，姚文瑛按计划推了一把楞在原地的宁绡，女生身子往前一倾，抬脚踏在主席台第一级台阶上借力稳住身体，操场上传来响亮的掌声，这下宁绡就只好上台了——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却漏掉了一个靠近主席台的不确定因素。
葛子榆在听见宁绡名字的时候奇怪地转头看过去，宁绡可不像是乐于参与这种无聊环节的女生，果然她满脸无措进退两难，这时却有人趁乱推了她一把，眼看这个傻乎乎的女孩就要上台。
她上台能讲什么？自我介绍？
葛子榆及时往前两步拉住了宁绡的手腕，宁绡在慌乱之中又回头，被一把拉下主席台，对于计划之外的环节也是神情呆滞，却被葛子榆认为成了依旧没有缓过神。
他从主持人手里拿了个话筒，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宁绡的肩膀，然后阔步上台，替宁绡摆平了困境。
姚文瑛和宁绡望着不速之客整齐地翻了翻白眼，这是搞什么？
英雄救美也不是这样来的啊！
姚文瑛退到人群之后扶额，得了，想要证实的事情倒是得以证明了，葛子榆确实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又怎样，是该替自己扫兴，还是替宁绡高兴，还是替宁绡无奈呢。
反正此刻宁绡同学只想哀嚎。
“大家好我是学生会纪检部长葛子榆，新转校生宁绡也是我的旧识，鉴于最近高中部校园欺凌问题日益严峻，所以我也想在此替宁绡同学主持公道，不仅是高一部分班级，高二高三更甚，甚至有人明目张胆在教学楼欺人太甚，我们纪检部以及整个学生会会更加关注这方面校园问题，同时也请各位老师同学帮忙监督，改善生活与学习环境，清扫恶势力，共创美好校园。谢谢。”
台下的学生下意识地鼓掌，学校什么状况大家早就心知肚明，校园里发生的暴力事件不在少数，与其依靠“斩妖除恶”，不如主动加入小团体明哲保身。
虽然葛子榆作为校方代表批判了校园现状，但其实大家对于这个话题的兴趣度远不如欣赏新转学来的美女学妹。
…
宁绡的抱怨只维持了短短几分钟，随即就聊起了热播综艺，对于事情发展最不满的应当是周以嫣。
午饭之后姚文瑛才得空在教学楼b栋的楼顶上找到周以嫣，她正按着微信语音不知道对谁一通怒骂，一条发完再接一条。
姚文瑛靠在栏杆上听她的脏话表演，在她锁屏之后毫不掩饰地冷嘲热讽，“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承担了转移的怒火。”
周以嫣翻白眼，“我的怒火非但没有转移，现在柴添得更旺盛了，再不帮我叫辆消防车可能就要失火了！”
姚文瑛斜倚在栏杆上欣赏她恼火的表情，顺便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也没什么，不就是非但没有让宁绡出得了丑，又强调了一遍葛子榆对她的情谊嘛。没什么大不了，总不至于分手。”
周以嫣觑着眼睛看过去，她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戏的神情，这和自己的预测相差甚远，她不是喜欢葛子榆吗，怎么现在还有心情幸灾乐祸？
再次试探，“你可别高兴地太早，葛子榆在乎宁绡对你来说又不是什么好事。”
姚文瑛面不改色，“怎么不是好事？邻居和闺蜜相依相偎，我怎么着也能沾沾喜气。”
周以嫣突然转变了话题走向，“邻居和哪个闺蜜走近，对你来说也截然不同吧。”
姚文瑛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看葛子榆手机，翻到了昨天的聊天记录，”她刻意停顿了片刻，“唐穗向葛子榆表白，你不会不知道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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