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私田(二)
“谢大人,小的念着您往日的好才敢直接来找您的。若是几顷、几十顷也就算了。如今可是一百倾……小的半生的家底儿可都没了呀!还请大人高抬贵手,给小的一家一条生路吧!”
尚添棠哆嗦着嘴,面色早已青白。枣核大的眼觊几眼谢我存,又慌忙地垂下去。余下几人皆是面面相觑,晏伐檀坐不住了,定声问那姓尚的同行。
“你从何处查的?核对时可有疏漏?商会的本子都一一对过了么?”
“哎,哎。都对过了。”
尚添棠一拍大腿,瞧着是有些口渴的模样。
“我专门派人到商会去查的,核对过了,城西到城东那一百亩确确实实是划给谢大人了。”
“我要你的地做什么?”
谢我存一时有些糊涂,尚未痊愈的后背隐隐作痛。眼见着尚添棠刺溜一下就跪下了,拦都拦不住,嘴里还念叨着:
“我原也不敢信是谢大人做的。大人爱民如子,从未苛待过小人和家人。我们都打心眼儿里敬爱大人。可是,谁会嫌钱多啊…小人的妻主走得早,家中稚子年幼,如今也才刚刚能混口饭吃。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草民一家老小一条活路吧。”
言罢又要拜她,好在西度眼疾手快拦下来了。晏伐檀不知何时已步至谢我存身后,轻轻用扇柄顶住了她的后背。
“慢着,事还未查你怎就一口咬定了谢大人。商会的账本出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府里的人也未必完全可靠……”
“不是的,晏老板。”
尚添棠打断了晏伐檀的话。
“您在江州待得时候也不短了,您怕不是比我更清楚江州的税赋是个什么情况。若是只有我一家如此我也不敢如此唐突跑进官府来找大人。可是像我这般田被划走的,大有人在。我算是有家底的,那那些家里本就不富足的呢?谢大人您若是不信我说的话,还请您去看看啊,江州府民不聊生啊!”
晏伐檀闻声未在言语,视线移至谢我存身上。谢我存未有迟疑,几步走到尚添棠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此事我确不知情,是我为官的疏忽。但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没有贪过一亩地、一分钱。你若不信,江州府有什么你尽数搬去,能补你的洞的你尽数搬走。你若信我,我一定彻查此事。十日之内,给你们一个交代。”
“大人。”
不知是被谢我存的坚定给打动还是其他,尚添棠闻言不在折腾,抖抖袍子任西度将他搀起来,复而施一礼,送了口,道:
“小民不敢不信大人。还望大人明察。”
西度送走了尚添棠,回来时见谢我存仍定在原地,故而快步上前,道:
“大人,此事不如问问师爷。”
“问。除了问,我还得出去看看。我来时只觉江州有意思,从未想过体察民情。是我失职了。”
谢我存顿了顿,抬头看他:
“你待会陪我出去一趟。”
“是。”
西度应下声来。
“我也跟你去。”
闻声,谢我存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她转过身来,才发现晏伐檀还端坐在那把太师椅上,正歪着头瞧她,不知已经盯了多久,谢我存教他看的打了个哆嗦。
“你去做什么?”
“帮你啊。”
晏伐檀朝她眨眨眼,又将她拉了过去,捉住她的手放在腹前,压低了声音:
“他说他也想跟你去。”
“西度。”
谢我存声音突然高了许多,吓得西度忙抬起头来看她。
“你去找师爷,教他带着税簿到花厅等我。”
那最忠诚的捕快领命去了。谢我存才悄悄歇口气。却觉原本被扯着的手被甩开了。
“原来大人还未告知他们我们的事啊。怪不得这般小心。”
“南途知道,也就不用我说了。那小子给点好处什么都招,若是带他去打仗我第一个弄死他。再说了,我们的事有什么好说的,你又没相中我。”
晏伐檀瞪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谢我存才轻叹一声,抬手替他扶正发冠。
“这又生哪门子气呢,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那人仍不理她,但也未避开她的手,任她将碎发掖至耳后去。半晌才听谢我存又轻轻启口:
“不是我做的。”
似阵清风般拂过耳后,他转过头来,她已将手放下。
“我知道。”
他叹一声,补充道:
“谢大人为了一把刀都能跟我耗这些天,占田这事确实不是你能做出来的。”
谢我存眸中浮动,咬唇的齿又露了出来,笑道:
“谢谢晏老板信我。与晏老板这般的美人耗这些日子,本官可是不亏的。”
晏伐檀抖抖扇轻轻敲在她的头上,道:
“去看看也好,只是田地皆在断山下,那儿人粗鄙,做什么的都有,不似城里。大人从未去过那里,西捕头可能也未去过。还是我陪你去吧,我还算知道些那里的情况,可以替你省些力气。”
谢我存摇摇头,道:
“无碍,我再叫上南途就是了。凡事都有个第一次,我就当是历练的机会了。对我来说,你只要信我就够了。再说了。”
她伸出手去,轻轻触上他刚才拉她去碰的那里。
“你现在比我重要的多,我怎会让你做这些事。就在府上等我吧,我回来就去找你。”
“那大人一切小心。”
晏伐檀将那准备收回的手又按了回去
“我在府上等着大人,多晚都等。”
那人脸上本就白腻,如今透出层粉红来,从耳后一直弥漫至鼻尖。谢我存看着他,笑着道了声好。
又这样两人相顾了许久,终是教一急切的女声打断了。
“谢大人,我相公等你好久了,你怎么还不过去。”
玄清明咬牙切齿,鞋面在石板上敲打出有序的动静。待走到前来,才看到晏伐檀。后者清清嗓子,慢慢的站起身来,朝谢我存点点头。她便也会心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瞧着那人朝府外去了。
玄清明现在顾不上谢我存的心思,将她一把捞起,夹着就往花厅去了。谢我存也未注意到玄清明的举动有何异常,又偷偷的朝晏伐檀离开处张望几下,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收了回去。
待到花厅,师爷确实已等候多时了。但面上仍无多大波澜,惹得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教育自己的谢我存有些不知所措。
瞧见谢大人来了,师爷便站起身来,将圈起红字的卷宗一齐整理好,数十本的垒成一沓,要向谢我存捧来。
玄清明忽然撒开了携着谢我存的手,冲到了师爷的身边,不管他愿不愿意,自顾自的扶住了他,将簿子尽数接过,又将师爷扶回了位置。瞧得谢我存睁目结舌,不知一顿早点的功夫二人的关系为何得以这样融洽。
师爷感觉到谢我存的视线,不禁皱了眉头,轻轻推开玄清明,后者便转身去替师爷换上新茶。
“刚刚那杯兑进茶末了,这杯刚好。你用这杯吧。”
“我不喝,你端走。”
玄清明不怒反笑,笑出了谢我存一身鸡皮疙瘩。将茶壶摆了过来,冲谢我存一笑:
“好好好,我这就走。我去后厨看看,我相公吃不得荤腥,可不能教他们做油腻了。”
谢我存“啊”一声,还未回应,便看着那人又哼着歌走了。西度才无声无息的走上前来,替她斟上新茶。谢我存觉得有意思,嬉笑道:
“师爷,你终于对她下手了。什么药啊多大剂量能让她变得这么听你的话。”
师爷的眼神逐渐严肃,谢我存暗道不好,忙坐直了身子打开最上面的税簿,做出一副正经模样。
“大人,今年的田税还未到上缴的日子。这些是过往年间大小赋税的记录。”
“居然有这么多,上次为何没拿出来给我看?”
师爷犹豫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
“过去来的知府大人皆无意关心民生百姓的吃住冷暖,他们只看当年的田税总本就够了。除非那一本上有数字要改,他们才找这些簿子。”
“为何要改数字?”
谢我存突然又想起了尚添棠说的那句“谁会嫌钱多”,这怕不是也是江州百姓对历任知府最深的印象了。改帐只是在本子上轻轻一勾,只要来抽查账簿的巡抚大人发觉不到,他们便可捞笔富足的油水。若是空缺太大,便通过增加百姓的劳役来补上。若是再不够,累死了百姓,他们也有法子堵住悠悠众口,让这件事变得和他们无关。
“我可不是来做这种官的。”
谢我存即是对师爷说的,也是给自己说的。听者得了这句话,心下生出些欣慰来。师爷从被簿子压着的的最下面翻出张图来,纸张斑驳,却不难看出重要之处已被人重新描摹,一旁也被师爷做上了细细密密的标注。
“这是大人要去的地方,跟着标记走就到了。那里不定期会开黑市,天黑之前大人务必回来。我已着人去找南途,你们三人同去也不用太张扬。”
“好。”
谢我存点点头,待找来南途。官捕三人便未在耽搁,收拾了一番就上路了。途中有南途,倒是不会寂寞。但是,南途虽多的是道听途说的故事,但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对另外二人来说,无甚延展性,一肚子话说完,三人也才刚到半路。
顶着个大太阳,谢我存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打破了这份安静,问他们二人:
“你们觉不觉得师爷和老玄今天怪怪的?”
“是奇怪,可能是因为师爷有孕了吧。”
南途将两臂抱在脑后,自在的枕在上面。忽而意识到他们的安静,才反应过来他说漏嘴了。
“我开玩笑的,你们别当真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我存才不信他,忙追问。
“唉,我怎么又给说出来了算了,反正你们迟早得知道,但是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啊。就是我刚刚去厨房找吃的的时候,看见师爷夫人和那个从断山来的小娘子嘀嘀咕咕的。然后我就把那个小娘子找过来了,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她就全招了呗。”
意识到那两人的眼神有些奇怪,南途忙摆手,道:
“我可没打她啊。我就问了几句她就说了。”
“哎我还刚想问你呢,你最近怎么老爱往后院跑。你不会是看上我们丁芷吧?”
“我有病吧我看上她了!”
南途慌张的跳起来,望着谢我存一脸的不可思议:
“又丑又是个哑巴,还笨手笨脚的,傻子才会相中她!大人你们走快点,天都快黑了!”
话音未落,便见他脚步加快,没一会儿便走到最前面了。
谢我存看看天色,又和西度相视一笑,便也往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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