皕卅二章 玉牌思女
文熙瑶、王田熙、田熙——在自己人生的三个阶段中,切实感受过心碎崩裂的次数,加上这一次,恰好是三次。
田熙经历过的颠沛流离和脑中难以忘却的早年记忆,以及最终赵祖公的离世,她的内心陷入坍塌的深邃空洞许久之后,遇见王易朗。
可以说,王易朗拯救了田熙,这也是她欣然要求改名为王田熙的原因。
“好景不长”四个字似乎伴随了文熙瑶迄今为止的人生,而第二次心碎也带来了住入赵祖公宅中之后的又一次好景不长。
王易朗被赐死,王家分崩离析,四散而去,丧命的丧命,又或是再也无相见机会的,而拯救第二次心碎的正是彼时王田熙腹中的胎儿。
虽不知腹中胎儿为男还是女,但险些随前夫而去的王田熙彼时彼刻就是只为“它”活着的。
几经周折,终于被王易朗的好友何宁救入何宅,甚至为了掩人耳目,费尽功夫弄来一整个新的身份——何宁新纳之妾文熙瑶。
在此之后,何禾顺利降生,文熙瑶开始进入人生最平淡也是最幸福的一段时期,心境也慢慢平和,不再为早年悲惨痛苦的遭遇反复折磨。
何禾自幼懂事,有主见却不当面忤逆长辈,让文熙瑶无时无刻感到无尽舒心。
母女两人之间像是上辈子就遇见过一样,有着彼此之间特别的默契,唯二的分歧中第一次产生在何禾决定参选秀女之时;另一次就产生在几日之前,为何禾满屋子胡乱翻找定神一事。
在得知宫里传出了新一次征召秀女的消息后,何禾首当其冲找的就是自己母亲,但没有直接表明自己心意,而是借由何汀之前参选秀女的话题把自己想说的慢慢引出来。
文熙瑶记得那一天是天上下灰的初冬,京师兹由一过完天朗气清的爽利深秋,随之而来的就是连续十几日这样尘土飞扬、骤然阴冷的天气。
平时爱在屋外溜达,或是直接出家门上外头去瞎玩儿,到回家吃饭的时间才回来的何禾,此般天气只能留守家中的屋里,看着母亲文熙瑶一针一线地做着针线活儿,为何禾的帕子上绣上几束稻禾。
“娘,因我名禾,缘自此才在帕子上绣上禾苗?”何禾找来几绺彩线,闲来无事,开始手编起五彩穗子来。
“你可知禾苗与杂草之形相似,为娘怎会在你帕子上绣上杂草,莫不是我女真要改名何草?”文熙瑶难得与何禾开上一次玩笑,却被何禾当真,又很快反应过来是在说笑。
“哎呀!娘!我不过一时口误,何草,禾草……哈哈娘,咱家这姓真乃万里挑一的好姓。”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文熙瑶把针线停在绣稻穗的金线与绣稻杆的绿线处。
“您听啊,何如之何,何故之何,缘何、如何、为何之何,都为吾姓之‘何’,吾名又为禾,故此有些话说起来像是口舌不顺似的,您听听,‘因何——何禾——今日与何宅文二夫人在家中做针线啊’?”
何禾把连着的三个同音字拉长分开念,说着自己就笑开了,见文熙瑶没反应过来,还是止不住笑,笑得直滚入椅子。
“啊,何何禾,确似口舌不顺……”文熙瑶察觉过来,也开始笑。
“咱家桂禾汀楼听来也是,爹爹说是我们姊弟妹三人的名,可听去却像没有我似的,只有贵、何汀两人。”
文熙瑶脸一沉,但很快转而微笑,“一己之言!虽不知缘由,你爹爹特意把你的‘禾’字放在三人最中,还说没有你似的。”
但何禾却知道,或是说记得,彼时为了助母亲避嫌,何老爷子闹得满城人尽皆知,自己得了位小女儿,求来这个禾字,之后又把自己的名放在翻修后的宝膳阁——桂禾汀楼牌匾的最中间。
“只是一说罢了,爹爹如何对我,禾儿岂能不知。”何禾眼睛眨巴着,想起一事,“娘,我在外头听别人说,年节之后或又要选秀女了。”
“再选秀女?从何处得知的?”文熙瑶不自觉地想到何汀决定应召秀女之选那年,何宅中所有人在那一阵的人仰马翻。
“无事之时在外头,街头巷尾都在传。”何禾眼神飘忽,手上编穗子的速度也变快了。
“外边儿传的闲言碎语未必为真,若为真,到时自会有告示贴出。”文熙瑶也抽出方才定住的针线,继续开始绣未完的稻禾。
何禾看了一阵,“这稻禾竟如此难绣?”她顺着文熙瑶的手,一直看向针线,才看到绣稻禾的线并非黄绿分开,而是在两种颜色的线之间系上了一个极小的结,以此连接稻穗与稻杆。
她从简单一处绣花感受到母亲的用心本想试探着问的事也变成了一句,“不愧是娘。”
“娘,除雪花之外,您还有其他喜爱之物否?”何禾编好手里的一穗彩绳,问。
“为娘原本喜爱冬天,可自打到了这京师之中,尤其这时,漫天飞灰,亦谈不上喜爱。”文熙瑶放下手,若有所思,实则想到幼年在江南度过的冬天,虽湿冷,但干净。
见何禾一脸问错问题的样子,文熙瑶又连忙加了一句,“不过下起雪来,天上地下一片洁净,那漫天飞舞的透亮雪花儿片子,为娘甚是喜欢。”
何禾若有所思地听着,手里不住地编五彩穗子,用墨色和白色的线交织缠绕,过了一会儿手上就出现了一支黑底白点的穗子。
她举起,展示给文熙瑶,“娘,你看,这穗子上的白点似雪夜否?”
在文熙瑶的记忆里,江南几乎不下雪,偶尔下一场,第二日在门前也只是一滩污水,无法积起,早年到京师,每每到冬季,又是因早年脑病,时常出现令人操心担忧的光景,根本无从欣赏,也就近几年一到冬日,何宅中会一起喝着热茶,赏着雪景,这也是她重新开始喜欢上冬天和雪花的原因。
如今看到何禾为自己编出的“雪夜”,心里欣慰之余,更是难掩经历这一路不易最终得来片刻安宁的心酸,文熙瑶这么想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哎,怎么屋内也有飞灰,还迷了眼。”借着说话的空隙,她顺手擦了擦眼,站起身走向储物的箱柜,“像,像,娘这就找东西系上禾儿编的这穗子。”
翻来翻去,只找到一块两个拇指大小、未经雕琢的玉牌,拿在手里给何禾看,“串在此一块玉牌上可好?”
还未等何禾回答,“一块素牌,连串孔都无,亦不像日常所用之物,改日到外头找位匠人雕琢一番可好?”
何禾察觉方才母亲欲哭之意,不知缘由,这时又见她转移了话题,便顺着往下说,“雕琢何图样为妙?”
“不如仍用我禾儿之稻禾?”文熙瑶用裹好玉牌的布反复擦拭了几遍。
何禾心想既然母亲喜欢将象征自己的稻禾图样放在各处,且同如今眼前的帕子一样,手艺复杂且成品美观,有何不可,但她仍想加入一些足以象征母亲的图样进去。
于是她先答应下来,“娘,此玉牌交由我去寻工匠雕琢可好?”
文熙瑶回忆到此处,心痛交加,几近再度昏厥。
苏氏担心她又昏迷不醒,只能借提问使文熙瑶保持清醒,“你所言那块玉牌,可是之前王家仅存的那块?”
文熙瑶虚弱地微微点了点头,“正是。”
“那般贵重之物,怎得做好后,交到贵儿手里了?”苏氏对之前文熙瑶把这样重要的玉牌赠给何贵的举动,诧异不已。
“易朗早已不在,我亦不能随禾儿前去应召秀女,只能由彼一块玉牌寄托吾二人思女之念,罢了,由贵儿带去,也是遂了愿了。可怎知……禾儿就……”
文熙瑶倒抽一口气,两眼直向上翻,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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