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皕零五章 饮五味汤


什么是家的味道?

        对于伊士尧而言,或许是把他一口噎到明朝这未知之地的滚烫八宝饭;对金靓姗而言,可能是每每遇上糟糕的事,自己选择放纵一下偷偷吃的汉堡薯条。

        而对于参加过和即将要参加秀女之选的何汀、何禾而言,家的味道则是眼前这一份“五味汤”——酸甜苦辛咸尽在其中。

        按理,汤都是一例一例,如今头一回见到的这“五味汤”让在何家已生活了十五年的何禾,也深感新奇。

        “此汤只在家中出现过两回,你眼前的则是第二回,这规矩是你们爹爹一早定下的,逢子女离家,方要饮的。”苏氏眼圈深灰,强掩倦意,对何禾说到,“只可怜你那贵兄,除了做菜别无他求,我倒希望他哪日喝上这一碗。”她疲惫之余,不忘开个玩笑。

        “夫人这一句,倒不再嫌咱家那位随行御厨,倒是嫌我了。”何汀大概是过去这一晚,整个何家之中睡得最好的一位,虽然母亲苏氏方才揶揄胞弟何贵的话,似乎不小心将自己带入进去,但她这时依然接过母亲的话,往下开着玩笑,把即将到来的凝重气氛向后拖延。

        “汀儿,你可强过贵儿许多,若非有你,此时的桂禾汀楼难有这般景象。”苏氏对何汀说着,看向同样眼眶深凹,正在强撑精神的何宁。

        “母亲认真了,女儿不过亦在说笑。”何汀干干笑了一声,只觉如今的这般氛围曾经历过。

        在座的文熙瑶与何禾一样干笑着,“趁热用吧,早些饮完,路途中也不会过于饱胀。”文熙瑶笑了两声,同样看了看一脸倦意、嘴角勉笑的何宁。

        “爹爹,这‘五味汤’可有什么说法?”何禾面前有一碗汤和两个带盖酒盅——此为一份。

        她将三个盖子打开,两个酒盅之中各有一颗青梅,汤里沉着一片雪白,刚拿起青梅欲吃。

        何宁刚准备说话,何汀先一步开口阻止,“禾儿,先饮汤……”

        她和何禾几乎是同时瞟了一眼何宁,老爷子假意看向别处,不与她们目光相对。

        拿起勺把沉在底部的汤料舀起,何禾发现那一片雪白内有乾坤——明明是一个完整的水煮荷包蛋,可勺上传来的分量显然不只是往日的鸡蛋那么简单。

        她完全舀起嗅了嗅,“此为,鹅卵?”又自我否定,“鹅卵亦无此重量,这到底是——”

        伴随着“呀”的一声,她用勺将鹅蛋蒯开,裂开的明黄色蛋黄之中冒出肉末的油星——这鹅蛋里被整整灌入了一个蛋黄大小的肉丸。

        凌晨时分,何宁仔细擀平的那块豚肉正是这肉丸的原型,他取茱萸碾出的汁水佐以香油、盐和极少许的胡椒,一点一点将这些作料缓慢而有力的压入肥瘦相间的肉中。

        再持两柄碎肉刀,把已经压成薄饼状的豚肉切成肉丁,再进一步剁细成有颗粒的肉泥状,用鸡骨与豚骨混煮的清澈肉汤做底,打入一个掌心大的鹅蛋。

        取过尖头筷子,一支筷子挑开蛋黄,蛋黄破而不溢流,另一支筷子取少量肉泥,缓缓灌入蛋黄之中,何宁不愧是前光禄寺卿,粗壮宽大的身形,做起这种细活儿来也是手到擒来。

        不消片刻,鹅蛋的蛋黄填满肉馅,比才打入肉汤中时,大了许多。

        蒸制而成之后,肉馅包含汁水,一丝一缕之中都是油星子,鹅蛋原本自带的腥气正好与这些芳香却显得有些油腻的肉味相互抵消,再加上被香油、茱萸激出的复合味道,何禾一口咬下,只觉满嘴肉蛋混合的香味,每嚼一口又带着丝丝咸味和刺激舌尖的辛味。

        “这鹅蛋是五味之中的‘咸’与‘辛’!”十年前曾见过这道汤,却因年纪小完全忽略这件事的何禾此时显得有些兴奋。

        饮下一口汤,眉头一皱,头探向碗底,好似寻宝一样用勺轻轻拨开被鹅蛋掩盖的汤底,“凉瓜!怪道这清甜汤中透着丝丝苦味。”

        何宁微微点头,何汀想何禾应该已经看到其中内容,但不免还是解释一下,“凉瓜和麦冬皆是祛除外感燥邪,肺阴被伤之症的食药,用在五味汤之中,不仅合其意,更是起食补之效。”

        “怪道了,若不是汀大姐如此说,我还以为只是为合‘五味’之‘苦’与‘甘’之意,原是为我去火的,”何禾再喝了几口汤,咂摸着滋味,“多谢爹爹为我备这一道汤品。”

        “只是……为何这青梅要单放在盅里?”她转向何宁,何宁也只是微微闭目,稍点了点头。

        “你先吃一颗,再吃一口‘注蛋’,再饮一口汤,方知其中缘由。”何汀见何宁没有要解答的意思,又一次替故作威严的父亲回答到。

        何禾是怕酸的人,拿起青梅闻了闻,眼睛一眨,“方才的鹅蛋原被称作‘注蛋’,我手中这青梅闻着就酸涩不堪!”

        “以浑米甜酒渍过多时,又怎会涩!”何宁捋了捋胡子,说了早膳席间为数不多的一句话。

        何禾吐了吐舌头,轻轻用门牙咬下一小口,浅青色的梅子汁流溢在齿尖,酸得她直咽吐沫。

        轻脆的梅肉每一咬都是微甜中净是酸的梅子味儿,她嚼碎咽下之后,连忙吃下一大口注蛋,又端起汤盅,猛喝了一口汤。

        眼睛随之张大,“缘何此一时,酸甜苦辛咸尽在口中?”

        “深渍之后的青梅,酸爽无比,在口中稍作停留,即可‘洗’去原先存于口中之味,唇齿、喉舌都显得比以往更加灵敏。”这一次,何宁没有等何汀帮他解释,自己先说了出来。

        “原是这样。”何禾又轻咬下一口青梅,再重复了一遍方才的流程,直到汤盅见底,盆干碗净。

        何宁本想就此作罢,但王易朗曾经托妻献子的请求一直未从自己脑中消散,他深思熟虑了片刻,郑重地看向何禾说到,“你为我女十五载,如今为父借这五味汤将些许道理教于你,往离家之后,我禾儿可融会贯通,万事顺遂。”

        何禾虽然不是头一次听到来自何老爷子的说教,但似乎眼下这次是最后一次了,她端正坐好,“爹爹请讲,女儿洗耳恭听父亲教诲。”

        何宁呼出一口气,“五味之酸甜苦辛咸,缘何由咸与辛起,正因人之初,本性未定,唯有万味之本——咸,才可指代将来人生;而辛,则是指长成之中,所遇的意外之惊与意外之喜;此后,万事似为常态,时常可感生而在世,万事皆苦,处处磨难,可其中又暗藏些许为人之幸——此为甜;而最后激发四味之酸,则是提醒吾女禾儿,勿要忘记时刻警醒,牢记他人历经之辛酸,时刻眼向上看。”

        何宁情至深处,眼眶似要溢出泪水,忙摆摆手转向苏氏,由她继续。

        苏氏听到刚才那番话语,亦动了情,来不及抹去眼泪,一句话哽在喉头。

        文熙瑶则接过何宁的话,“时刻警醒,牢记他人历经之辛酸,时而眼向上看,亦要向前看。离家之后,未达所求,切勿回头。”

        何禾在何老爷子说话时,未有特殊感觉,但听到母亲说到“切勿回头”之时,心中一紧,嘴唇紧紧抿住,回到,“女儿谨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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