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冰沙
紫宸殿的气氛一时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楚宣帝低头，便看见正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儿子此时仰着张小脸，眼里满是纯良的渴望与对爹爹理所当然的仰慕之情。
身为帝王，他第一次感受到词穷之情。
该怎么和小儿子解释，他其实不想在大夏天抱着着个小火炉上路？
先前的大皇子与太子，他尚且没有抱过几次，怎地到了小儿子头上，抱了一次后面就接着无数次了？
“得寸进尺！”他低低叱道。
却见小儿子一听他的训斥便浑身一抖，豆大的泪珠瞬间涌出，泪湿于睫，好不可怜。
楚宣帝顿时觉得脑袋都隐隐作痛了起来。
“爹爹不喜欢阿昱了……”小人儿放开了抱着他大腿的手，满脸失落。
“你都三岁了，还要被朕抱着不嫌丢人？”
楚昱震惊，这不才三岁吗？三岁小孩被抱着怎么会丢人？
“爹爹不喜欢阿昱了。”
他故作委屈，皇帝爹自己嫌丢人还要推到他身上？
楚宣帝：“……”
怎么翻来覆去就这句话？
他缓了口气，语气放柔：“阿昱，去避暑山庄一行，不仅有你母妃和哥哥姐姐，还有许多大臣，被他们瞧见朕一直抱着你，成何体统？”
“父皇不喜欢阿昱了。”
得！现在连爹爹都不叫了，直接喊父皇了。
楚宣帝看见小儿子这番样子，怕是真的生气了，心下一软，将楚昱抱起放在了腿上。
怎么小儿子一个男孩子，这么爱撒娇？
“带你去，带你去！阿昱，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动不动就哭，还撒娇，不像样子，哪家小孩儿像你这样的？”他无奈妥协。
听闻这话，楚昱的眼泪瞬间止住，见好就收，伸手环住皇帝爹的脖子，软软回道：“那是因为他们的爹爹都没有阿昱的爹爹好！”
楚宣帝：“……”行吧，不就是去避暑山庄么，带上这个小马屁精，应该会开心很多。
敲定避暑山庄一行，楚昱转眼就想溜，回头想了想，又继续问道：“还要带上大哥、太子哥哥和嘉柔姐姐！”
楚宣帝扬了扬手：“带，带，带！”带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索性都带上得了。
楚昱这才放下心来，唉，他可真是大楚好弟弟，为三个哥姐谋求了难得的假期。
他转身便想告退，眼角余光又扫到楚宣帝殿内的两盆大冰块，“父皇，阿昱还想要冰块儿！”
楚宣帝没有放在心上，吩咐周围宫人待会儿便送到坤宁宫去。
翌日，楚昱捧着新鲜出炉的西瓜冰沙，分别吩咐宫人敬献给了皇后与楚宣帝，再留出几份分别送到了大皇子与太子处。
自己则是带着随从亲自去了长乐宫，长乐宫如今便是嘉柔的宫殿。
自从两年前，楚宣帝第一次得知自己的长女竟然在皇宫过得那般不堪，虽然嘉柔自己所求不过便是读书二字而已，应下了要求后，楚宣帝后面回想总还是觉得对这个长女有所亏欠。
待嘉柔十岁生辰之时，他便下了圣旨赐下本朝的第一个公主封号，封嘉柔为长乐公主。
原本公主正常都是及笄之时方才会被赐下封号。
因此圣旨赐下之后，朝野之中一片哗然，从前几乎未曾听说过这个公主的消息，原以为不得圣宠，结果竟然十岁便有了封号？
这竟然是一个颇得圣宠的公主？
一时间，朝野上下许多人家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毕竟大楚不同前朝，哪怕尚了公主，驸马依然拥有入职官场的权利，还能与皇帝结为姻亲，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
因此，家里有适龄男子的命妇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几乎快踏破了坤宁宫的门槛，只想着先从皇后那瞧一瞧这个公主，是否当真适合求娶。
直到后来，皇后好好肃清了一番宫纪，又为嘉柔重新挑选了家世清白、性子稳重的宫人，嘉柔搬出坤宁宫入住长乐宫后才作罢。
长乐宫内，嘉柔正随着女夫子在上书画鉴赏课，见到楚昱过来，眼前一亮。
女夫子见到楚昱也不奇怪，她是轮排到每三日给长乐公主上一次课，十次课里总得遇上个三皇子三四次。
不过小孩儿过来也不打扰她们上课，多半时候只是乖乖地坐在一边，自己玩自己的，或者坐不住了便去院子里跑一跑，自个儿满宫的玩耍，待公主休息或下了课业再拥过来。
这次也不例外，楚昱到了之后见长姐正在上课，也没有打扰。自己熟门熟路地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双手托腮地看着，估摸着应该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姐姐便该下课了，他想。
果然，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女夫子便宣布下课了，向楚昱行过礼后，便要退下。
楚昱连忙叫住，“秦夫子，我给姐姐带了好吃的，你也一起坐下吃一点吧。”
嘉柔听闻，眼里满是笑意，未作阻拦。
秦夫子名为秦可意，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听闻邀约，笑了笑，盈盈再拜。
“多谢三皇子，臣却之不恭。”倒也不再推拒，便也坐下了。
楚昱吩咐春桃将冰沙呈上，满是沉闷的屋内瞬间涌上一股凉气。
碾成细砂形状的冰覆盖在琉璃盏里，浇上了口感绵密的牛奶与西瓜汁，其上点缀着西瓜、芒果、蜜瓜、葡萄等各类水果，瞧着便好吃得紧。
“姐姐，我从父皇那里讨了许多冰块，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吃食，清凉解暑，清甜沁脾，你快尝尝！我刚做出来第一个便来找你了！”楚昱洋洋得意地献宝。
嘉柔听弟弟这般说，心下触动，眼神一瞬间的晦暗不明。
她从前在皇宫内蝼蚁般地过了许多年，回首往日尽皆黑暗，却是从两年前她鼓起勇气踏出宫门设计了那个太监的那一天起，天空豁然晴朗。
父皇的赏赐，母后的关爱，皇子的亲近，从前未曾拥有的一切唾手可得，恍如梦中。
但她知道，这些东西不过是靠着一时的怜惜得来，靠她的百般算计得来。
除了，她原以为不过一稚龄孩童，并且也在她的算计之内的楚昱。
这个幼弟，被她算计了也不知道。甚至不需要她刻意接近便自己紧紧地黏了上来，一派单纯，不是怜悯，不是可惜，没有算计，一派赤诚，好像，只是单纯的喜欢自己。
就连大皇子与太子，在楚昱的影响下，也对这个长姐多有亲近之意，平日想着了便会关照几分。
饶是嘉柔原本对人性并不期待，却也觉得三个弟弟倒是可爱。
她接过楚昱递过来的银勺，舀了一勺冰沙，果然，是清甜可口的味道，甜到心底。
“谢谢阿昱。”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楚昱摆手，“姐姐喜欢就好。”
秦可意在一旁笑道：“果然是新奇吃食，西瓜、牛奶与冰块儿，居然组合成这般美妙的滋味，令人眼前一亮，夏日的暑气也消下去不少。不过，依臣看，更甜的还是三皇子对公主的心意。”
楚昱听了颇为不好意思，视线一扫却看见嘉柔的耳垂都悄悄地红了。心下轻舒了口气，姐姐还是愿意接受别人好意的。
于是，他大大方方地便承认了：“谢过秦夫子夸赞，阿昱喜欢姐姐！还有，姐姐，父皇答应让我们一起去避暑山庄哦！”
“当真？”嘉柔听了眼里闪过惊喜的笑意，她先前一直在宫里未曾出去过，又岂能不好奇宫外的世界。
见楚昱点头，她压下心间欢喜，才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喜形于色。
秦可意见两人这般开心，心下感叹，都说皇子皇女最是尊贵，可这最尊贵之人仅仅是听说能出个家门便这般惊喜，倒是与寻常小孩没什么两样，就连素日沉稳的长乐公主竟都对宫外存了向往之意。
“臣听闻圣上三日后便将出行，先预祝三皇子与公主玩得开心。只是臣布置下的课业，公主还是要按时完成，待回来之后再行检查。”她起身严肃说下作业，便起身告辞。
嘉柔自是恭谨应下不提。
待秦夫子走后，楚昱跑到嘉柔身边，便抱住了姐姐香香的身体：“姐姐，有好长时间不用再上课了，开不开心？”
嘉柔啼笑皆非，这个弟弟哪里都好，就是似乎不太爱学习。
先前便听大皇子与太子私下与她吐槽，说弟弟似乎是个懒散又不爱学习的。
她先前听了还不以为然，毕竟楚昱如今也不过才三岁，离开蒙都还有好几年，小孩儿爱玩是天性，两个弟弟怕是太过大惊小怪。
她不是听说三皇弟抓周宴上还抓了本古籍孤本么？
结果后来接触多了，她才慢慢地有了与大皇子与太子如出一辙的感受。
明明这小家伙的两个哥哥与她这个姐姐也没有谁在他面前说过学习不好，更别提皇后的母家还是书香世家，怎地楚昱听到读书就这么厌倦的样子？
嘉柔抱起楚昱，轻柔地刮了刮弟弟的鼻子。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不爱学习哪？这样可不行，阿昱你还要再过两年才能进上书房，姐姐先教你识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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