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同
想要读书？
楚宣帝听到这句话时愣了愣，这么好的机会，嘉柔只想要读书？
身为皇家公主，想要读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这傻孩子。
“嘉柔不提，父皇也会请老师为你授课的。”他心下愈发疼惜，长女竟是连这么小的要求都当作天大的惊喜。
“可还有其他什么想要的？不要怕，父皇都可以答应你。”
却见站在殿中央的女孩神色更是纠结，双手放在身前不自知地扭着。
楚宣帝见状好奇，眼含鼓励地望着长女。
见到父皇这般温柔的眼神，嘉柔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不是普通的读书。”
她顿了顿，低下头，声如蚊蝇，“嘉柔想像弟弟们一般读书。”
似乎是知道这个要求荒唐，嘉柔提出了自己请求之后便不敢再抬头看楚宣帝，仔细看便能看出女孩此时的身体都微微紧绷着，似乎在等待什么最后的决断。
楚宣帝听到长女这般解释，第一反应是觉得荒唐。
如皇子们般读书，难不成他还要请太傅，请朝中栋梁，给一个公主授课？不仅不合礼数，更是前所未有。
他所想的女子读书，便是如同世俗的贵女一般请了女夫子授课，能识文断字便可。
若是嘉柔感兴趣，女子多学学琴棋书画，以才学扬名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再出格些，哪怕是想学些医药之类的旁门左道，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未尝不可。
可是，如皇子般读书，皇子学的是什么？
四书五经，论语史记，兵书谋略，无不是经天纬地之才，为王为帝之策，这又岂是女子能学的？
楚宣帝深吸了口气，只当嘉柔年纪小不懂事。
盖因先前自己未曾关注导致嘉柔并不知世事，不懂许多道理，也未曾读过书，如今想要博得自己注意，这才提出了这个要求。
但是君子一言尚且驷马难追，皇帝所诺，金口玉言，如何能够反悔？
他愈发放缓了声音：“男女有别，嘉柔若是想要读书，父皇为你请女夫子到宫中授课可好？”
嘉柔听见这句话，却是紧紧攥紧了掌心，面对楚宣帝的建议，沉默着不再应答。
坤宁宫内气氛一时沉寂下去，静得可怕。
许久，楚宣帝没有得到回应，原本的满腔疼惜之情也被尴尬取代，心里也渐渐生了一丝悔意，后悔自己不该轻易许诺。
没想到这个长姐竟存了这般心思。被皇后抱在怀里听了许久不曾出声的楚昱内心嗟叹。
也是，封建皇权之下，女子多为附庸，出嫁前父为子纲，出嫁后夫为妻纲，什么时候能有自己做主的道理。
这个长姐自小如野草般在这皇宫长大，出生即无母亲，虽有长辈，却仿似没有。
又遭遇了那许多事，直到如今站在楚宣帝面前，才得了一丝怜惜。其间艰辛，难以为外人道。
在逆境与困厄中长大的人，要么逆来顺受麻木不仁，要么心有火焰逆流而上，前者懦弱，后者坚韧。
而嘉柔，显然是表面如前者，实际却是后者。
楚昱看着嘉柔听到楚宣帝名为建议实则婉拒的话语后，低下头眼里满是不甘的火焰燃烧。
可这火焰若是一直被风遏止，被水浇灭，又能燃烧几次？
他仿佛看见一个明艳的灵魂在慢慢变得暗淡。
但让女子如男子一般读书，接受平等的教育。在现代尚是数代先辈奋斗不息才慢慢转换观念，这又如何是他一个一岁多的孩童能够决定。
只是，在楚昱看来，这个长姐并不像表面这般胆小怕事，懦弱没有主见。
能提出想要读书，还有此时这无声的抗议便说明了她非但不愚蠢，甚至是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清醒，如何会提出这般不可能实现的条件？
果然，无声的抗议没有持续很久。
楚宣帝想到长女遭遇的一切，以及此时站在殿中央委屈落寞的姿态，终究是不忍，而且想要什么都可以也是自己先提出来的。
只是，无论如何，与皇子同去上书房一同上课是不可能的事。
“嘉柔想学什么都告诉父皇，父皇为你挑选相应的老师好不好？”
无非是小孩不懂事，既没上过学，又谈何知道弟弟们在学什么。
若是想学些浅显的四书五经，倒也不是不行，楚宣帝想。
听到这番近似让步般的言语，嘉柔终于动了动，扬起一张瘦弱的脸蛋，眼里还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好不可怜。
“嘉柔也不知学什么好，课程全听父皇安排。”
她轻咬贝齿，小心翼翼地犹豫着问道：“只是嘉柔想要多读些书，若是识字了，能否去藏书阁看看？”
楚宣帝本便愧疚，见长女这般懂事又小心的样子，只是藏书阁罢了，虽说先前也没有哪个女子享有自由进出的权利，但比起与皇子一般上学，便显得也不那么出格了。
而且他的女儿，千金公主，多读几本书，得体端方，又有何妨？
这般想着，楚宣帝扬了扬手，“苏有全，将进出藏书阁的腰牌给嘉柔公主一份，日后嘉柔若是想要看书，自行前去即可。”
直到此时，嘉柔才悄悄舒了一口气，面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谢谢父皇！”
楚昱旁观全程，心里惊叹，妈呀，这真的是一个还没上过学的才九岁的小女孩吗？
在现代社会心理学中，有一个非常著名的谈判技巧，叫做“让步效应”。
大致意思是如果你想要通过谈判达成什么目的，若是最先便提出最终目的一定会遭到拒绝。
但若是你先提出了一个更为离谱的要求，那么谈判的对面便会在拒绝之后感到不好意思，从而更容易接受你接下来提出的要求，而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
让步效应经常被用于商业谈判之中，用于测试谈判对方的底线，与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而嘉柔，不过才九岁，现代至多上小学三年级的程度，就无师自通了这个谈判技巧？
显然，提出与皇子一般读书只是用来测试楚宣帝在对她的满腔愧疚之下的容忍度，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的。
要说楚宣帝对这个长女有多深厚的感情并不见得，不然也不会将对方置之不管不顾这么多年。
如今提出能够答应长女的“任何要求”。
第一着实是因为嘉柔的遭遇让他感到心虚与痛心，虽然感情不深厚，但也是自己的血脉，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第二则是楚宣帝大概觉得嘉柔一个那么多年无人教导，不知世事，又被欺凌地懦弱胆小的样子，便是真让她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也不现实。
两相权衡之下，这才随意许出来承诺。
显然，嘉柔也非常清楚，她的所有底牌不过是楚宣帝当下的一点疼惜与怜爱之意。
这点关爱来自于她过去的遭遇，来自于前面事端的铺垫，更来自于她在面见楚宣帝时所表现出来的弱小姿态。
再加上这让步效应的效果，多管齐下，方才让楚宣帝几乎没什么不适地便答应了让她读书，随意进出藏书阁，甚至心里还存留了几分怜惜。
不然，专门给公主请各个科目的老师，并且让一个公主随意进出藏书阁，又岂是这般轻易的事？
哪怕是皇子，也不是能够随意进出藏书阁的。
楚昱觉得这个长姐果然如他所想的不同寻常，心智成熟有韧性，也不缺智慧。
但又觉得有点心疼，毕竟若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孩子又怎会是这副样子，若是有父母真心护持的孩子又何须自己这般费心劳力？
楚宣帝处理完了嘉柔的事情，自觉已经应下承诺，此间事了，便打算再回紫宸殿处理之前尚未处理完的奏折。
临走前，他再次看了看此时被三个儿子围着的长女，轻叹了口气，转头对向皇后：“嘉柔这孩子着实吃了不少苦，既然要住在坤宁宫一段日子，婉柔你便多上些心，最好将嘉柔这脾性改改，让她开心些。”
皇后温婉笑着应好。
楚昱没有听到楚宣帝最后的嘱咐，但是他也觉得姐姐虽然聪明，但性格实在过于内敛，心事过重，这样不好。
于是，楚宣帝走后……
被三个弟弟围着的嘉柔瞬间感觉到了比方才面对父皇时还要无措的感觉。
楚昱人还小，便黏在嘉柔身边。
因为嘉柔看着实在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不敢叫她抱他，便牵着嘉柔的手往自己的偏殿走。
“姐姐，阿昱有很多书，都给你看！”
嘉柔听到这话，心下怔愣。
方才她与楚宣帝说着要读书，却也没指望过了这茬儿还能有谁放在心上，只要楚宣帝现在吩咐了下去，之后那些宫人总不会忘记。
却没想到竟是一个一岁多的孩童将她的话牢牢记在了心上。
小孩最是纯挚与真诚，而且对喜爱的东西有着莫名的占有欲。
但楚昱却愿意将自己的书籍分享给她这个仅一面之缘的姐姐，是喜欢她甚过了喜爱自己的东西？
她想起先前这个弟弟见到自己便是一副喜爱与依恋的样子，心下迷茫，满是莫名的情绪。
太子与大皇子见弟弟的注意力被分散，少见的没有吃醋，因为他们也觉得这个姐姐太惨了。
他们自小锦衣玉食，宫内众人见到莫不恭敬交加，自是对这个姐姐的遭遇感到唏嘘。
而且弟弟这么喜欢这个姐姐，那这个姐姐，应该也不差？
大皇子心思坦率，最为直接：“长姐，你若是想要读书，或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到钟粹宫来找我！我教你！”
太子心下翻了个白眼，转头对嘉柔温声说道：“长姐若是有所需，尽可来寻孤。承乾殿的宫门永远为长姐敞开。”
太子年纪虽小，平时对着楚昱极尽宠爱，完全是个好好兄长的样子。但对着外人已然学会了端着储君的架子，自是懂得自己承诺的分量。
因此，这番言语由他说出，便莫名多了几分郑重的姿态。
嘉柔并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但却从未受过如此单纯直白的善意，一时只感觉心间全是暖意缭绕，酸酸麻麻的又带着甜。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若是她也有这姐弟之情，她必也做好长姐的姿态，保护三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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