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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九章


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明国公府。

        明国公府是太后本家,满金都贵胄无不敬重三分,此番赏菊品蟹宴,但凡有请帖的,无不而至。

        永宁侯府到的时候,府外已停了多辆马车,显然已经有许多人提前来了。

        从马车上下来时,谢玦转身朝着妻子伸出手。

        她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中,动作轻缓地从马车上下来。

        把人扶下了马车,谢玦收回手的下一息,手便被挽住了。

        顺着臂上的手往上望去,对上了她那浅笑嫣然的脸,谢玦迟疑了一瞬,但到底没有拉开她的手。

        只是从未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过如此亲密,有少许的不习惯,不自在。

        扶着老太太的崔文锦看了眼恩爱的二人,眉头轻轻一蹙,随即敛平眉头,换上伪善的笑容。

        明国公府听说永宁侯府老太太来了,小公爷忙出去相迎。

        把人迎入了府中,便有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明国公府院景堪称金都一绝。

        奇峰异石,名贵珍稀的奇花异草沿着府门而入蜿蜒而向临湖水榭,婉转曲桥朝着湖心小亭而去。

        湖中则是开得正粲的睡莲。

        许多地方的睡莲已枯,但明国公府的睡莲花盏却是开得正粲。

        因是赏菊,入目皆是各种品种,开得正盛的菊花。

        在水榭,院中,小亭中随处可见衣香鬓影,红妆珠翠的贵女与贵妇。

        她们的目光都落在了翁璟妩身上打转。

        但很快,目光又落在了二房谢菀瑜的身上。

        那件衣裳,无论是色泽,还是刺绣工艺,亦或者是做工,都堪称一绝。

        意识到旁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谢菀瑜脸上露出了丝丝得意笑容,似乎很是享受这样的目光。

        翁璟妩浅浅一笑,心道不过就是这会的得意了,一会这衣裳就该是烫手山芋了,想脱又脱不得。

        随着小公爷一路入了大厅,见了头发花白却精神奕奕的老国公与国公夫人。

        拜了礼,国公夫人瞧了眼那侄孙媳,笑道:“玦哥儿这媳妇长得可真标志。”

        翁璟妩浅浅一颔首:“多谢舅奶奶夸奖。”

        国公夫人笑了笑,道:“今日日子特殊,便不送见礼了,等过些时候,我便去侯府走一走。”

        登高节,也是祭祖的节日,着实不大合时宜送见礼。

        几番客套话后,谢玦的舅表叔,也就是现在国公府的国公唤了谢玦去谈话,老太太与舅奶奶说话,其他人便各自离去。

        翁璟妩才出厅门,便有婢女拦了路,一礼:“翁娘子安”

        “我家姑娘是国公府九姑娘,想邀翁娘子去湖心小亭一坐。”

        婢女望向一旁的几位侯府姑娘,也道:“九姑娘也邀了几位姑娘一同前去坐一坐。”

        国公府这位九姑娘是出了名的骄纵,谢家几位姑娘都有些怕她,不想过去。

        但因谢菀瑜今日的精心打扮便是想要炫耀,虽然怕那表姐,但还是拽着两个妹妹一起过去了。

        走在曲桥之上,便见亭子坐了好些个年轻的贵女与贵妇人,朝着曲桥走来的人望去,目光都带着审视打量。

        几人才缓步入亭中,还未说话,这时忽然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原来永宁侯府的嫡媳长这样。”

        几人相继循着目光往亭子柱下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岁左右样貌清丽的小姑娘从亭下美人靠上站起,面带笑意,抬着下颌走到翁璟妩身旁,围着她转了一圈。

        从下往上打量了一遍,道:“我还当边陲小县城来的,是个又黑又丑的小村妇呢。”

        这话语没有什么尊敬。

        这些话,引得亭子中几人掩唇轻笑出声。

        翁璟妩淡淡一哂:“多谢表妹夸奖。”

        九姑娘眉眼一抬,好奇道:“我怎么夸奖你了?”

        “表妹话里说还以为是又黑又丑,那必然是大出表妹的意料了,不是吗?”翁璟妩从容一笑。

        确实是这个理,九姑娘点了头,随即又疑惑道:“你怎就知道我是谁?”

        说着看向她身后的几个表妹,那几个表妹相继摇头,思索是不是她们说的。

        翁璟妩温声道:“听说九表妹不爱女红却爱红缨枪,耍得一套好枪法,便是圣人都夸巾帼不让须眉,身上的气质自然与众不同。”

        闻言,九姑娘脸上的笑意一粲,眼中少了些锋芒,没好气的道:“我这表嫂人长得这般好看,又端庄知礼。旁人却说我表嫂又难看又不知礼数,她们压根就没见过,一张嘴就知道放狗屁,没半句好听的话。”

        九姑娘虽是国公府嫡女,但却没有半点知书达理的模样,反倒像个假小子。

        亭子中有几人面色不大好,显然她们就是九姑娘口中用嘴巴放狗屁的人。

        “既然翁娘子眼神这么好,认得出九姑娘,那可知我是谁?”

        亭中又有人开了口。

        循声望去,是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

        翁璟妩莞尔一笑:“若是我没有猜错,应是宝安县主。”

        妇人一诧,来了兴趣,指了一旁站着的女子:“这位呢?”

        “翰林刘大学士家的三姑娘。”她温笑道。

        翁璟妩上辈子的八年可不是白过的,这亭中的人她皆识得。

        亭中所有人都甚是惊讶,着实没想到这永宁侯府的小主母竟然都识得她们。

        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去了,谢菀瑜自是不喜,她忽然开口质疑道:“大嫂还未出过侯府,怎会识得这么多人?”

        她一开口,旁人的目光才落在了她的身上,望着她的穿着,也露出了几分惊艳之色。

        翁璟妩转身朝着她一笑,声音轻柔:“有心结交诸位,自然是识得的。”

        这话一出,谢菀瑜觉得旁人看翁氏的目光似乎都高看了一眼,让她心里极为不快。

        想了想,她指向亭子之中最为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姑娘:“那这位是谁,大嫂你可知道?”

        那姑娘约莫十六的年纪,原来是低着头的,似乎听到有人提起自己,身体略一颤,抬起头看向她们有不禁的低下了头。

        那姑娘样貌出众,但打扮素雅,从方才进来的时候便一直低着头,显然有些自卑。

        翁璟妩有那么一瞬,宛如看到了八年前的那个格格不入的自己。

        谢菀瑜这哪里是在为难她,分明是在羞辱那个姑娘。

        若是她答出了亭子所有人,却答不出这个姑娘是谁,无地自容的只有那个姑娘。

        翁璟妩走到那个姑娘面前,执起她的手,在姑娘抬起头的时候,她道:“御史中丞曹大人家的素芩姑娘。”

        说罢,温柔一笑,问对方:“我没猜错吧?”

        曹大人早年亡妻,续娶了一个妻子,但却对前头正妻所生的女儿苛刻得厉害,很是不慈。

        亲生女儿有华衣美服,可这继女却是什么都没有,对继女毫不关心,所以直至十六了还未议亲。

        后来,圣人赐婚曹家嫡女嫁给身有残疾的穆王,嫡母怕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便让这个被遗忘的嫡女定上了。

        谁都不知,穆王虽一臂残疾,但也是一表人才,更是对这妻子宠爱至极。

        后来,穆王残疾治好,曹家女后悔,时常出入穆王府,企图破坏夫妻二人,但被穆王黑脸赶走。

        这姑娘,后来比谁都过得好。

        但她时下所为,并未因为她后来的荣光,而是因为这一刻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无措,窘迫。

        这厢曹素芩听到问话,惊诧的摇了摇头。

        翁璟妩放下手,看向谢菀瑜:“瑜妹妹难道不知有一句话叫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谢菀瑜暗暗撰了撰手,有所不甘,却也无话可说。

        曹素芩望了眼自己的手,掌心似乎依旧还余有温热的温度。

        她抬头望向那翁娘子,心头似有些暖,不禁的想——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女子?

        在亭子中待了一会,有人来唤九姑娘到前厅去。

        她离去后,翁璟妩也道去赏赏菊话,出了亭子。

        亭中没了让人畏惧的表姐,也没有引去了目光的翁氏,谢菀瑜姊妹二人自然不会再离去。

        翁璟妩离开后,寻了一处高处山景望着湖心亭,一旁的明月问:“娘子不是去赏菊么,怎在这站着?”

        往府门那边也望了眼,摇着小扇,笑道:“赏菊哪有看戏好?”

        明月一愣:“看戏?”

        翁璟妩但笑不语,看了这天色,心道也不多是时候了。

        这时,府门起了轰动。

        原是荣安公主与六皇子来了。

        二人去了正厅见了老国公后,便相继分开,荣安公主去了湖心小亭。

        才入厅子,众人相继朝着她一礼。

        荣安约莫十三的年纪,入了亭子中不过片刻,目光便落在谢菀瑜的身上,一愣:“这衣裳怎穿到了你的身上?”

        包括谢菀瑜在内的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荣安走到了谢菀瑜的身前,仔细打量了一眼她所着的大袖外衫。

        随后抬眼看向她,很确定的道:“没错,这就是先前赏给玦表哥的蜀锦。母后说翁娘子一家救了玦表哥,理应也是要赏的,所以挑了好些女子所喜之物入赏。”

        目光再次落到衣衫上,狐疑道:“这蜀锦今年就进贡了六匹,我选了一匹后,母后还让我选了一匹赏给翁娘子呢,可现在怎穿到了你脸上?”

        听到荣安公主的话,谢菀瑜那张抹了胭脂之下的脸瞬间煞白。

        到底年纪轻,便是有胭脂遮住了苍白的脸色,可那僵硬的脸色却让旁人看出了端倪。

        八岁的谢菀昕见势不妙,悄悄地从亭子中离去,去寻母亲。

        谢菀瑜心下慌乱,但还是称道:“这是嫂嫂给我的,我怎知是蜀锦……”

        忽然有人笑道:“这翁娘子是真的不识货,还是要讨好你们二房,不然怎一出手便是这金都城女子都想要的蜀锦?”

        又有人道:“我在锦绣坊做衣时,不经意间听绣娘提起,说这侯府大娘子好像只以为宫中赏赐最为贵重的布料是那雪绸,可未曾听说什么蜀锦。”

        又有人接腔道:“我也听说了,这么说来,翁娘子很有可能不知赏赐中有这蜀锦?”

        各种揣测怀疑的话语与目光从四面投来,几乎让谢菀瑜无地自容

        谢菀瑜暗暗地握紧了冒汗的手心,绷紧了神经,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她以为宫中出来的东西,再珍贵也不会有人能瞧得出来,就算瞧出来了又如何,毕竟这宫中也不止赏过一次蜀锦。

        半晌后,她依旧嘴硬道:“这就是我大嫂给我的,你们若是不信,我这就去把我大嫂喊来对峙,省得你们冤枉我!”

        说罢,朝着荣安公主一福身,快步走出了亭中。

        翁璟妩见匆匆从亭子中走出的谢菀瑜,转身躲到了假山亭子后。

        上辈子,她也在亭子之中。

        她压根不知什么蜀锦,谢菀瑜说是她给她的,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她只能僵着身子点了头。

        她承认了,吃了哑巴亏,也被旁人嘲笑不识货。

        可当时若是不承认,那便会让整个永宁侯府丢了人,她也成了罪人。

        “娘子,我们不出去赏菊,要在这一直坐着?”明月瞧了眼,四下除了山石,什么都没有。

        翁璟妩闲适的坐在美人靠上,勾起朱唇浅浅一笑:“等等。”

        “娘子要等谁?”明月不解。

        她轻悠悠地开了口:“等二婶。”

        等崔文锦来求她。

        她要让那崔文锦知道,东西是好东西,可不是她能贪得起的。

        她贪了这蜀锦,失去的东西会比这蜀锦要来得更贵重。

        想到此,嘴边的笑意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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